14.
“抱歉阿因姐姐…”
林晏因勾起柳因的悲伤往事,有些歉疚。
难怪柳因虽家庭和睦,生活美满,身上却总是笼罩着一层哀戚的气质,原来她的过往如此凄惨悲凉。
柳因的父亲既然做官做到了大学士,又与皇帝交情深厚,那在京城时,柳家必定是权势滔天,荣华无限,柳因作为柳家唯一的独女,想要嫁人的话,不是王侯将相就是皇亲国戚,随便挑都可以。
可她现在却沦落到小小姑苏当了一个县丞夫人,其实已经十分委屈,等于从云里堕到了泥里了。
好可怜…若不是父母双逝,家族覆灭,柳因断不会回来姑苏的,她若是一如幸福美满的嫁了京中权贵,那么她的人生该多么风光无两啊。
……
林晏看着相互依偎着的傅引秋和柳因,摇摇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嫁了权贵又如何?若不是意中人相伴,其实也不过空守黄金万两罢了。
毕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如果不是两个人情投意合,哪怕家中再有钱,再有权,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就算是嫁给天子的弟弟,也不过只能独守空房,唉声叹气罢了。
到时,阿因姐姐还不定被蹉跎成什么样子呢。
总之,真心相待总归胜过王权富贵。
这样想着,林晏有些为柳因庆幸。
不过她有一点还是不明白。
据柳因所说,她们家,也就是大学士府,应该是突生变故,一夕覆灭了。
这其实是一件很匪夷所思,很可怕的事。
可是,能让一个接近相权的,根深蒂固的巨大家族一夜之间覆灭的,会是什么恐怖的变故呢?
柳因被两人安慰了一会,终于好过了一点,不过她到底是难过,却是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于是剩下的软梨酥就被林晏包圆了。
说实话,傅公子辛辛苦苦给自家娘子买来的糕点,最后却全落进了自己的肚子,林晏觉着不太好意思。
不过这糕点实在是太美味了,她才吃了一块就心安理得的打消了这个念头,并开开心心的把剩下的全都吃完了。
于是林晏开开心心抹干净嘴角的残渣,朝院外走去。
今天的例行惯例还是要给柳因的院子里里外外贴上锁灵符,这样才好防备凶鬼。
因为傅府来了几个锦衣卫,现行的人手不用白不用,于是林晏就拜托他们去贴锁灵符了,现在,只要出去看看他们贴好贴歪没有,就行了,反正自己乐的轻松。
不想刚出门就撞上了秦深。
他提着一个小纸包,大概装的什么吃的什么的。
少年身姿挺拔,乌墨道袍一丝不苟,头上戴着一顶晶莹剔透的银色小冠,可被那小冠松松束住的墨发不知怎的,看上去有点乱,像是奔跑之后头发有点散开了。
虽然如此,看上去,秦深却不像刚跑过一阵的样子,他呼吸匀净,眼神淡淡的,并不说话,默默的把那个小纸包提到林晏跟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林晏一愣。
“给我的吗?”
“嗯。”
秦深十分惜字如金,就说了这一个字。
“什么啊…”
林晏接过纸包,蹲在地上把它打开了。
秦深也和她做一样的动作,默不作声的蹲在地上。
打开纸包后,才发现,里面躺着四个圆乎乎的白胖糕点,还蒸蒸的冒着热气。
“软梨酥?”
林晏很惊讶。
秦深是专门买给她的么?
“咦?傅公子不是说这个糕点很难买吗,他找了好几家店都没有,怎么居然就被你买到了?”
秦深还是淡淡的,“多跑几家店就行了。”
虽说如此,到底没有人知道他多跑了几家店,多找了几个地方。
“不好意思啊……”
林晏戳了戳白白胖胖的糕点,有些歉意。
“但是刚才傅公子给阿因姐姐也送了这个糕点,阿因姐姐没吃,都给我了,我全都吃掉了,现在已经吃饱啦。”
“我真的吃不下多的糕点了,抱歉啊秦深,害你白跑一趟了…要不这样吧,我把这些软梨酥带给又又吃吧,就说是你买的,送个人情,何如?”
秦深看上去好像很失落。
半晌,他闷闷道,“不必。”
“?不必什么?”
林晏有一点内疚和忐忑的看他。
不必?他的意思是不喜欢又又,不想把自己辛辛苦苦买的糕点给又又吃吗?
还好秦深不是这个意思。
“不必特意说是我买的,不用送人情。”
“那好吧。”林晏松了一口气,“那我给她送过去了。”
院外,几名锦衣卫正在布置锁灵符。
又又看上去已经不怕生了,甚至都和他们混熟了,在一起嬉笑打闹,站在墙根下,耀武扬威的指挥着他们贴不同的位置。
这些少年大都是京中名门望族选出来的世家子弟,因此家教很好,对又又很客气,虽然小小少女说话不太礼貌了些,但他们倒觉得这样的她很幼稚可爱,因此十分宽容。
只有那个李轻霜,莫名其妙的,一直在旁边拿眼睛瞪着又又,看上去很不喜欢她。
林晏提着糕点,又又鼻子很灵,一见到她就高高兴兴的扑了过来,兴高采烈的摇尾巴(没有真的露尾巴),两眼放光。
“什么好吃的什么好吃的是不是给我吃的是不是…”
林晏把软梨酥递给她,无奈道,“是的。”
“哇唔——!!”
又又抱着软梨酥欢快大嚼起来。
李轻霜站在屋檐上高高看着她,翻了个白眼。
“吃相真难看。”
“轻霜,”旁边一个文气的道,“别这么说人家小姑娘。”
“少管我程秀,”李轻霜也白他一眼,“你不如好好关心关心你那几道破符贴好没有。”
“贴好了啊,”程秀尴尬的笑笑,“我们大家都贴好了,就剩你那块了。”
“知道了。”李轻霜高傲道,随脚把屋檐上一块碎瓦踢了出去,语气很不满,
“我堂堂燕京锦衣卫总领家公子,居然跑到这给一帮道士打下手……”
程秀更尴尬了,
“轻霜你怎么能这么…”
“因为你没本事啊,”
那块碎瓦被踢到林晏脚边,林晏又随便一脚把它踢了开来。
“谁让你不会抓鬼,自然要替我们打下手,总领公子又如何?别整天拿你的身份说事,对别人评头论足。”
林晏挑衅的看着他的眼睛。
李轻霜果然被激怒了。
“妈的臭道士,你他妈说什么?!”
李轻霜跃下屋檐,捏紧拳头,直直走向林晏,恶狠狠道。
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过来挡在了林晏身前。
秦深不动声色地将林晏往后拨了拨,一手压在剑柄上。
李轻霜仍是气势汹汹,
“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试试…唔…唔……”
剑拔弩张的一刻,程秀赶上前,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其余的几个也紧紧箍住了李轻霜的身体,虽然他挣扎的很厉害,但到底是没挣扎开来。
又又呆呆的看着他们,嘴里的软梨酥都吓得掉了。
程秀擦了把汗,不好意思的赔罪。
“抱歉啊,两位仙君,我们这位同僚,他…平常脾气就不太好,性格很爆,刚才的事,他也不是说有意要打你们什么的,就是脾气上来了,没控制住…对不起,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啊。”
林晏冷冷的,
“管不住脾气也好意思出来办案?不怕办案的过程中把案件弄砸吗?”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李轻霜终于挣开了程秀捂他嘴的手,脸红脖子粗的反驳,“小爷我经手了九十九个案子,一件也没弄砸!通通破案了,如何呢!”
三小只齐齐翻了他一个白眼。
程秀笑眯眯补刀,“那么第一百个呢?”
“……”
李轻霜立刻低下头垂头丧气,不说话了。
又又很开心他吃了个瘪,偷偷小声道,“这下招摇不起来了吧……”
没想到李轻霜耳朵很灵,居然听见了,狠狠剜了她一眼。
又又一哆嗦,躲到林晏身后去了。
好不容易将矛盾解决完了,林晏跃上屋顶,一道一道检查起他们贴的锁灵符。
秦深在院中画下法阵。
昨晚为了守株待兔,他们并没有画法阵牵制凶鬼,如今凶鬼已经被他们探出来深浅,也就没必要客气了,可以直接做笼子把它关起来了。
几个锦衣卫没事干,闲闲的坐在院子里聊天。
“唉?李兄,你不是一周前就赶来姑苏,可有看到西山外一处裂坟?”
李轻霜挑着眉,“那口破棺材么?”
“棺材?什么棺材?”
又又喜欢吃瓜,听到这种新鲜事简直连狐狸耳朵都竖了起来,忙不迭问。
“不算破吧?”一人小声反驳,“我看那棺材挺贵重的,用的上好的木材,而且陪葬也很多……”
“对啊对啊,我看到好多珠宝首饰呢,金灿灿的!”
林晏本来在一边检查锁灵符,一边静静的听着,却直觉里感觉到了什么异样。
她跃下屋檐,也插了句。
“你们在说些什么?什么裂坟棺材什么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见她插话进来,虽然刚才发生了点龃龉,但少年人心性宽,且又是李轻霜和她私人的矛盾,与其他人并无关系,所以大家也都热情的告诉她了。
“就是姑苏城外西山上的一座坟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被雷劈开了,露出里面的棺材呢。”
原来,这群锦衣卫因受到皇帝密令下姑苏探案,需掩人耳目,所以没有从姑苏的正城门进,而是选择了相对偏僻的西城门。
进城都要偷偷摸摸,那么一路上更是不能被人发现了。
所以他们选择了一条从西山到姑苏的路进城。之所以选择西山呢,一来是因为这里深林茂密,人迹罕至,二来西山基本上是姑苏大户的群葬地,有专人看守,普通人根本没办法溜进去,所以不用说人迹罕至,可以说是人迹无至了,正好便于锦衣卫通行。
这群少年身手极好,很轻松就躲过了守墓人的视察,溜进了西山。
可进了西山才发现,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敢溜进来的原因。
不是因为看守太严了啊…而是因为这西山,毒虫毒蛇遍地都是!而且都是咬一口就要人命的那种,这踏马谁敢进来啊!!
于是少年们硬着头皮,顶着五步蛇,竹叶青,黑头蜈蚣,黑尾毒蝎们的攻击,掉了一地鸡皮疙瘩顺带吓掉半条命,好不容易爬上了山顶。
说实话,很可怜,因为他们都是北方长大的孩子,对南方毒虫根本没有什么概念,骤然见到这些玩意,而且还是密密麻麻,成群结队的,魂都吓飞了,几乎是一边跳脚一边前进的。
好不容易登上山顶,这里草木稀疏,多了点阳光,自然毒虫毒蝎也少了一点。
于是大家整队休息,突然有眼尖的发现了山顶处有一道被雷劈过的,很高很大的裂坟,里面露出一口巨大的,被劈开的棺材。
棺材的主人应该是个女子,虽然被毒虫侵蚀的尸体白骨森森,但仍套着件精致的鲜艳衣裙,而且棺材被劈开后,里面的陪葬首饰,全都掉落出来,全都是什么珍珠项链,黄金头钗,还有翡翠,玉环什么的,数不胜数,可以看出墓葬的主人非富即贵。
又又一听到珠宝首饰就很兴奋,出声问,“那么你们为什么不把那些珠宝捡回来呢?”
“谁敢捡?”李轻霜轻嗤,“那露出的棺材口里密密麻麻的爬着数百只毒蝎子,黑乎乎的,一看就是剧毒,贸然去捡,是想丢了性命吗?”
林晏若有所思,“哦,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棺材里没有毒蝎子,就可以……”
“那我也不会去捡的好吗!”李轻霜面红耳赤的打断,“我怎么可能做出盗墓这种丢脸的事情!再说了,女子陪葬之物,阴气极重,捡了晦气!”
“就是就是啊,”
其他几名锦衣卫也附和。
“那里真的阴气好重啊,凉飕飕的,我光是坐在那儿,都感觉有鬼摸我脖子呢……”
一人坏笑着道,“也不一定是感觉,或许是真的有鬼……”
“啊!王兄!你又吓我!”
少年们嘻嘻哈哈的打闹起来。
“那你们知道那是什么人的墓吗?”林晏道,“总有墓碑什么的吧…”
大家停止打闹,齐齐摇头。
“不知道。”
“这个还真没注意。”
还是程秀看的仔细,回忆起来。
“我记得好像是墓碑被雷劈碎了,上面的字看不清,但依稀好像有个什么…‘柳’字……”
程秀皱着眉,“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林晏心里“咯噔”一下。
柳?
柳家的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