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夏银鱼一样窜向岸边时，修伊和卢西斯还处于懵懂状态，但一发现约克不在水中，他们脸色也变了。
约克站在沙丘最高处，背后是薄红的日轮，脚下是昏倒的菲尔多恩，笑眯眯对她们打招呼：“停，别再靠近了，保持安全距离。”
米夏把钥匙捏在手里，寻找另一人的身影：“胡秋实呢？”
“他的……尸体，被我藏起来了。”约克加快语速，“不然拿什么来做谈判资本？勇者小姐，把钥匙给我，我把坐标给你。”
“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
“你就是知道。”
约克说着，踢了一脚菲尔多恩，小小的身影顺着沙丘滚下。卢西斯两步上前将他抱起，倾听心跳。
还活着。
“昏睡药，虽然卢西斯能解，但很花时间吧。”约克两指间夹着一个玻璃瓶，随意晃了晃，“我把解药放在了小胡的口袋里，米夏，快点决定吧，尸体快被流沙吞没了。”
米夏握紧钥匙。
她的确理解，约克没有非杀胡秋实不可的理由，他不嗜杀，只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也知道，我其实不会杀你。”米夏朝他走去，一边高喊，“为什么要现在叛变？”
修伊想和米夏交换，被约克喝止：“别！你离太近了我害怕！”
在当前距离下论速度除菲尔多恩没人能追上约克，何况他还会潜行技能，就算幼龙醒着也很难追踪到他。
修伊接到米夏劝阻的眼神，叹息着停下。
“生死必须握在我自己手上，不然谈什么自由意志？”约克一动不动，等待米夏接近自己，“……但我们的合作，当然可以继续，下次见面时把结论告诉我吧，米夏。”
说后半句时两人将掌心的东西交换，约克在极近的距离吐露出这句告别。
“后会有期！”他带着清爽笑意高声道，烟一般消失在沙里。
米夏张开手指，掌心停着一只黄蜂。
她滑着沙冲向山坡，朝车子跑去：“走！我们得赶紧找到他！”
把昏迷的菲尔多恩绑在后座，米夏猛踩油门，黄蜂振翅飞在了车窗前，这个小点难以用视线捕捉，全靠修伊高度集中为她引路。
开了有半小时，黄蜂停在一片流沙上，米夏用绳子固定住自己，另一端系在车上，翻出铲子扎入流沙地。
手伸进沙里她就摸到了与沙砾不同柔软扎手的发丝，手指探到面部，那里肌肉已变得僵硬冰冷，没有呼吸。
米夏扔掉铲子用手刨沙，挖出头部后解下绳子系在他的腋下。胡秋实闭着眼，体表出现了尸斑，心口扎着的匕首刀柄上镶着琥珀，黄蜂飞了过来停在上面。
伤口已经流不出血了，但被她刨出的沙子潮湿，渗出血腥味。
米夏抓紧绳子：“拉！”
装甲车往反方向开出把两人带离沙地，卢西斯跳下车，他已经准备好了复活阵，扒下胡秋实的衣服在他胸口画上符文便着手施法。接过衣服的修伊找到了解药，给菲尔多恩喂下。
一切都高效有序，这只是旅行常见的小事故，何况他们有人族最强的骑士，还有卢西斯。
米夏见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从后备箱掏出食材和炉子开始做早餐。
检查物资时米夏发现，约克只拿走了他的那份食粮。沙漠茫茫，他没有交通工具，不知道会死在哪儿。
八宝茶冲开，馒头片烤好装盘，米夏和修伊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卢西斯一个人干活。
她悄悄藏了点卢西斯用来画阵的银沙。
【你获得了神之灰(0.02克)】
菲尔多恩闻到食物的香气，揉着眼睛爬起来：“我怎么了？我只记得睡前在吃昨天剩下的青椒味薯片……”
他环视四周，脸色大变：“我被下毒了？”
修伊低声和他说明情况。
米夏死盯着胡秋实青紫布满血丝的脸，白光和卢西斯的咏唱下破损的心脏最先被重构，皮肉弥合遮掩内在，死血融化回归原位，指尖和面色渐渐褪去死气恢复生机，嘴唇也从苍白转为淡红。
神之灰燃尽后从沙子散做香灰，米夏捻起一点嗅了嗅，她被复活时也闻到过这个味道，类似莲花，清淡安宁。
胡秋实猛然睁开眼：“约克！”
他摸摸胸口，对那里一片完好感到疑惑：“……我被他袭击了来着。”
“治疗已经完成。”卢西斯掸去裤腿上的沙尘，“没事了……约克，他跑了。”
“下次抓到他我会直接出手。”修伊叹息。
“算我一个。”菲尔多恩咬得桂圆核嘎吱响。
胡秋实明白过来：“抱歉，我应该更谨慎。”
相处这么久他有些疏忽了，都没注意到他给菲尔多恩的零食下料。
“不……是我的错，我在竞技场地下室的备战者中看到了他。”修伊咬牙，“他先我参与了比试，但我一心在自己的事上，没注意到他没再回来，也没想起来他能这么干。”
主动找死，提前脱离死者之国，然后在卢西斯和他不在的情况下绑架胡秋实换得钥匙。
约克一定计划这件事许久了。
“你们道什么歉，是我用人不疑疑人硬用。”米夏打断他们，“也是我招揽的约克，对不起。”
胡秋实苦笑，死时的恐惧还留在胸膛，他按住心口：“那你也别道歉，是我自己想掺和进来的，反正都解决了，吃饭吧。”
幸好有复活术。他强压下指尖的颤抖，抓住茶杯。他设想过自己可能死于某次任务，英勇的死——这是每个中二少年都有的幻想，但真的面对死亡，他只有悔恨、遗憾和悲伤。
米夏啜了一口茶，朝胡秋实伸出手：“你还愿意跟我干下去吗？”
“当然了，哪有半途而废的。”胡秋实一把握住，“这也算人生经验了，英姐都没死过呢。”
【胡秋实加入了队伍】
……果然。
胡秋实吓呆了，刚才还一脸寻常的米夏，与他握手后突然开始流泪。
她看上去不是内疚，不是为他复生欣喜，只是……茫然。
“你怎么了？？”
一群人围着米夏手忙脚乱让她更难受了。
没法说，她瞥了眼蹙着眉的卢西斯，还不能说。
如果让那些自己或家人经过光明神殿复活的人知道了，会起乱子的。而且她尚不知除了灵魂，她们还需要交上什么东西来换取复活的奇迹。
米夏捂着脸摆手：“我一个人静一下。”
将所有人留在原地，米夏绕到车的另一侧靠着轮胎坐下，打开系统。
【胡秋实】
【等级：1】
【阵营：Z国】
【信仰：无】
【HP：35/35】
【MP：0/0】
【异常状态：无】
【信赖度：80】
他也成了迷宫的一员，和她一样，而她们都对此知之甚少。
碧维卡告诉过她的，神术并不无偿。
吃完早餐众人回到车上，在米夏按地图往回开时，胡秋实看着她的神色，搭话搭得小心翼翼：
“你还好吗？”
米夏沉默。
胡秋实试图开个玩笑缓和气氛：“你平常表现得那么莽，但真有事还是懂得关心人的嘛……”
“凡事都有代价。”米夏从后视镜打量闭目养神的卢西斯，“师兄，不要再死了。”
“……”胡秋实觉得，这事又不受他控制。
但米夏对他这么上心还是让他心中一暖，她的很多行为会显出过于理智的冷酷，这作为共事者自然很好，但作为朋友——还是有人性点吧。
回到海子旁，少了一人后她们重新分配起今日进入冬之门的人员。
米夏直接拍板：“我和卢西斯留守，你们去吧。”
无人反对。
黄昏后三人沉入星河，米夏自觉跳上驾驶座，无言遵循卢西斯的导航。
卢西斯中途想与她换班，但一看她的神色，也跟着无话可说，
到了下一处纪录塔，离天亮还早，米夏停好车取了水杯，问卢西斯：“可以聊聊吗？”
卢西斯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沙走到更开阔的地带，裹紧外衣枕地为席，彼此的瞳孔里只有漫天流萤东奔西走。
“你去过第五层。”
米夏平淡地开口。
“神官们使用的道具，都是你从那里带回的神之灰。”
卢西斯道：“并非全部。”
“为什么？”米夏转过身，声音变得恼怒。
为什么为什么。她今天一直在揪着这俩异世界来的混球问，虽然她知道他们不会给出答案。
约克倒是很简单，她也想到了——只要杀个人，让卢西斯现场施展复活术，她就能搞到他手里的神之灰拿去和第五层的比较。
只是她的系统比他所想的更加万能。米夏想过回去后找那些被复活的现代人进行验证，但在早就被嚯嚯过的异界人眼里，嚯嚯别人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何况约克这厮最喜欢拖人一起下地狱了。
“因为不够，地脉的力量不够了。”卢西斯说，“即使加上我带来的灰烬，也不能复活所有人。”
“……”
结果还是资源枯竭的问题。米夏继续问：“我们死后都会进入轮转海？”
“你若进入圣门，便能超越生死。”
“很多人……”米夏掐住胳膊，避免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颤抖，“都是被你们牵连的，若迷宫不出现，她们根本不会死。”
别人她无法责怪，但卢西斯绝对有责任，他大概率是这场逆穿越的幕后推手。
“……”卢西斯叹息，坐起身，用手盖住她的额头，“不会有事的。”
米夏拍开他的手，刚想叱责，却对上一双极悲伤的眼眸。
他的话语苍白，她对他的信任岌岌可危，但他依然不断重复：“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你要我做什么？”米夏放软了语调。
但他能看到她竖起的无数根尖刺。
他的衣袋里收着那枚为她做的发卡，可她已视他为敌人，不知何时才能送出去。
“做你觉得对的。”卢西斯说，“但真相，永远在最深处等待你到来。”
*
清晨回来的三人脸色难看到极点。
“我们都在竞技场。”
“遇到约克了。”
“他是第一。”
米夏咬着勺子，视线避开修伊。
自尊心受挫的修伊揉开眉间皱纹：“是我经验不足……但加上这一场，米夏，他也很可能去第五层了。”
米夏不语，冬之门她的收获并不为0，大概是托扔了那个问题的福。现在前三门加起来【收获】达到了60分——如果这是及格线就好了。
“接下来是春之门。”修伊用海水抹了把脸，“……真的只能交给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