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大门,潮气从铁锈蔓延至江禾鼻息下。
于雨季出生,却不曾期待过雨季。
片刻停留,陈也点他:“去,还是不去?”
这时候,光倒是出来了,照拂着,江禾扬唇笑,垂下的睫也挡不住眸中灼烁。
“去,为什么不去。”
他抬手扶正发带,隐约可见腕侧凹陷处那枚痣。
陈也一眼看到,轻嗤:“你那痣,更明显了,之前算命先生建议你弄掉,怎么不弄了?”
江禾视线撇落,声音凉了些许,“我又不信这个,没必要。”
近几年江禾行止由心,陈也搞不懂他,自顾自看着方向,往左拐就是停云了。
身边的脚步却是偏航,陈也伸手一捞,拧了眉:“你哪儿去?”
光线泾渭分明筛在江禾肩头,延伸到鼻尖,浮着一层镶边,雀跃打眼,看不清眼神。
“跑步。”双指并拢点了点额前发带。
“……不是,你真跑啊。”
陈也乱了,没想到这厮真来跑步的,到底是没什么事情能让他打破原则规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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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附近本想闲逛,看到眼前干云蔽日的楼厦,季星本就阑珊的兴致还是被浇败。
“一杯黄油dirty,谢谢。”
找了处靠窗的角落位置,季星拿出手机安心等待。
群里零碎冒泡,手机震动,群名被陈也改了——
“十年之约还差一年”
季星捏着手机,在熄屏前,往群里拉了两个人。
先前几人小聚没能来的于黎和贺嘉被拉进群里,这个点似乎是大多数人的休闲活跃期,原本安静的群开始有了躁动。
声音起来了,季星却骤然失语,一阵烦躁冗杂在心口,恰如下不来的暴雨。
目光巡睃,滞在斜后方的杂志架上,闲着也是闲着,随手挑了本灰调封面的访谈类杂志翻看起来,颇有些闲情逸致。
这类采访林林总总,大同小异,左不过一个成功人士的鼓励式说教,过目即忘,季星以前也被邀请访谈,但后来觉得没有意思也就不再参与。
指腹轻捻,外头的光斜乜着片在翻过的书页上,财经板块,没看清嘉宾的脸,只两个极为简约的艺术字——“江禾”矗立进季星眼里。
“力挽狂澜救集团于水火”、“杀伐果断却不愿过多透露自己信息”、“岭江集团是否能重回龙头”诸如此类的字眼,此刻都与那个名字挂上了钩。
季星没有跳过,大略浏览,访谈甚至是在江禾没回国前通过视频进行的,光是这样就已掀起不小的波动。
“您的黄油dirty,请享用。”
咖啡杯放下时,挂着风铃的门旋即推开,被雨水泡发的地面经由太阳炙晒蒸腾起不太好闻的雨腥味,缠着那人裤脚带进些许。
季星离门口近,那股燎热腥味全数萦在她鼻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你好,是禾生老师吗?”胡桃木桌面上被礼貌的敲了敲,那人询问。
看到人时,季星愣了一秒,试探问:“陈也?是你买画?”
室内空调冷气充沛,腥味完全散尽,他在对面坐下,满脸讶异,对比着手机上那幅画的作者名字,“诶,居然是你啊!那幅脉络的作者不是禾生吗?你的作品不都是挂你自己的名字吗?”
反复比对着那幅画和季星其他的作品,笔触和风格分明不同。
“喝点什么?”季星并没急着解释,只是推过菜单。
她和陈也见面次数也算频繁,知道客户是熟人倒没了拘谨。
陈也随便点了点:“柠檬红茶吧。”点完,轻啧,“你知道的,我一玩咖就不爱喝咖啡,跟你们艺术家啊商务人士的就不一样。”
也就是对着季星调侃自己,外人眼里的陈也可是江城数百家娱乐场所的掌管者,能把爱玩做成事业,陈也就不是简单的人。
“把我的名字拆开看看。”季星提示他,端起面前的脏咖啡抿了一口。
季星,
禾、子、曰、生,
禾生。
陈也微隆眉,倏尔展颜,“不愧是你,玩文字我可玩不过你。”
“不过这幅为什么不参与出售?”
陈也虽然不懂画,但是乍一看这幅画算得上上乘之作,只是画风与季星一贯的工笔不同,更显荒芜寂寥,多少有些疯感。
季星抿唇,个中细节难以言说,想了个他能理解的方式。
“这幅画其实是残次品,阴差阳错才产出,后来因为和展出主题契合,所以才面世。”
至今记得瓶颈期时,季星做不出一幅完整的画,然早已决定的港展“流浪万物”近在咫尺。
整个团队都陷入焦慌不安,季星尤甚,失眠成了她那一个月的常态,身体濒临崩溃。
后来在画室里看到那被包装着准备处理掉的“脉络”,绘画桌上夹着的白炽灯光线笔直打在画中央那小道上,聚簇成光点。
她凝视许久,妄图从中看出些什么,无果,倒是流下不少眼泪。
或许是那晚的灯光,或许是那晚的眼泪,季星选中了他。
“你真喜欢啊?”
季星有些迟疑,从来没有将起初就不完美的作品卖出去的道理,虽然是朋友,她更不愿让人吃了亏。
风铃再度响起,一阵风汩汩灌入,有些春末夏初的味道了,淡去许多的水汽腥糅合着一股清凉薄荷味涌进鼻子。
季星看着陈也纠结的表情,随之蜷缩的心慢慢舒展开来。
陈也掌心覆盖桌面,像是下定决心,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季星,传递着那种坚决,“真喜欢。”
她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点头,“我知道了,晚点我再和团队沟通一下,你OK吗?”
“我当然OK。”得到预想中的回答,陈也才放松下来,搅动着柠檬红茶,杯中冰块相碰发出清凌凌的声响,视线落在季星手边的杂志上。
瞳孔骤缩,转而微眯,嘴角意味不明,“话说,你联系江禾了吗?”
季星发消息的手止住,额前的碎发在耳廓挂不住,掉了下来,伸手别到耳后,轻扯了个笑:“没啊,你呢?”
说的什么糊涂话,陈也跟江禾交情怎么可能没见面。
心中嗤笑,面上不显。
“也就那样吧,没细聊,”陈也挥挥手,笑得松散,“他多忙啊,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集团掌权人,比以前更冷了。”
言语间不乏冻到发颤的哆嗦动作。
季星平静的浅瞳似乎有动摇,让人捕捉不清,“他不冷怎么管得住下面的人,也是身不由己。”
客观的语言,像在评价一个毫不相熟的人,随意拎出来一个领导人都能与这句话精准适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也随便诌了几句,话题终是无疾而终,季星始终冷冷的,淡淡地好像疏离在他们之外。
来时避开了晚高峰,走时没能幸免。
“走了啊!下次约!”陈也有下一场要赶,本想先送季星,但被婉拒,现在时间不对,她不想耽误陈也的正事。
黄昏时分,将晚未晚的天色,季星抬头看着这幅自然景,下睑微颤,伸手挡住,脸上浮现阴影,明暗交界。
——逢魔时刻
将晚未暗的天色,也被人称为逢魔时刻,季星曾在一本不知名的书上看到过。
是人是魔,又有谁分得清,谁又愿意去区分。
影子被拉的颀长,轮毂压过,横断几秒,又复原样,恍若活过第二次。
季星懊恼,出门前该吃一颗布洛芬的,此刻有风扑过,才觉得阵痛。
在街边站了好久,脚微微发酸,低头瞧了眼,下午被砸过的地方已经很可怖。
白皙的皮肤更衬得伤口严重。
手机快要没电,金叔打来电话说途经的福缘路六车追尾,堵住了,还没说完,电量告罄,好无情。
大概刻意迎合她的倒霉,风愈加增了力度,伸手搓搓手臂,感觉少了什么。
啊……外套落在店里了。
胸腔充斥着不虞,攀升到顶。
好烦,一切都和她作对。
转身,小腿肚有些发麻,剁了剁脚加速酥麻感的流失,红砖地面上走进一双慢跑鞋。
季星抬头,男人神仪明秀,凤眼深邃糅着昏色,薄唇唇角淡淡吊起些弧度,不那么薄凉。
她一定是入魔了,都看到江禾了。
书上内容诚不我欺。
街边水淋淋的嫩绿枝条在风里肆意,季星愣怔到觉不出一丝风意,此刻她是戒备的,却也易碎。
强撑着眼睛不露怯,可身后的消防栓让她无路可退。
眼里的人好像笑了下,背着光,模糊不清,一片黑色笼罩上来,极为压抑。
季星条件反射的想躲,肩膀上覆盖上温度。
微颤的眼睫缓慢卸去压力,垂眸看向肩头,左肩那只手熟悉的阳溪穴处,那颗粼粼黑痣,她绝不会忘。
他是魔。
他是江禾。
“季星,好久不见。”
清越的声,皑雪也不忍压青松,只淅沥堕入地上,明明很冷,却不想躲。
此刻五感才回归,季星看着他,黑白发带,一身运动装,立领因为风而塌了一边。
江禾也不急,任她分明而肆无忌惮的视线攀附而上。
薄荷凉意渗透鼻腔,却让人异常清醒,伴着风,盘旋在季星身边。
一场薄荷风,短暂,却来得极晚。
好像续攒了一个春天的风,此刻才吹到该吹到的人面前。
“好久,不见。”
“江禾。”
季星都讶异于自己迟钝的反射弧,慢到两人似乎不处在一个次元。
可是,真的好久不见,江禾。
路边驶停一辆黑色巴菲特S商务车,路灯下,钻石前脸反射银光。
江禾视线不明的瞥过地面,轻呼一口气,目光笃然看着季星。
道:“季星,跟我走吧。”
语落,他伸出右手,修竹般的指节,衣袖因动作而露出手腕,腕骨痣曳黑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