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城市中天光沉暗,连街灯都像被蒙了一层雾。
电话拨出去好几遍,都显示无人接听。
沈无归站在阳台上,风穿过纱帘,卷起他领口的一角。
他今天回家就看到靠在玄关处的兔小二,绒毛乱糟糟的,耳朵歪着,仿佛经历过什么挣扎。
沈无归心头微沉。
将它遮住眼睛的耳朵掀开,露出里面的眼珠,鲜红,却仿佛失去生机。
他略一思索,拂袖凝神,将指尖一捻,玩偶底部渗出的细弱灵息便被他纳入掌中。
他眸色微敛,转身拎起外套,抱着兔小二融入夜色。
灵息牵引很淡,几近断线,却依稀往城南方向延伸。
他拦了辆车,循着气息一路追至城区边缘那家市立医院。
沈无归站在门口,眸光扫过整栋楼,一步步循着那道灵息,最终在五楼尽头停住了。
室内昏暗,只留一盏壁灯亮着,发出温黄的光。
门一打开,兔小二就“活”了过来。
苏迟靠在病床上睡着了,单人病房里空空荡荡,窗帘半掀,风吹起被角一角。
她的脸色苍白,手臂上还挂着还未拔的输液针。
旁边床头柜上放着她的灵符纸包和半散着的朱砂碟。
沈无归走近几步,在她床边坐下,看见她紧紧握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露出的一角让他认出来,这是他上次给她画的符。
他抬手替她掖好被角。
她睫毛轻颤,似是感知到什么,嘴里轻轻呢喃了一声:“师傅……”
沈无归垂眸,目光落在她额头隐隐未散的灵阵残痕上,神情深沉。
那种东西不是普通的梦魇,而是带有执念的旧魂,时间拖得越久,沾染越深,一旦反噬,最先伤的是神魂,其次才是□□。
他眼神一沉,将掌心灵力缓缓覆上她的脉口。苏迟沉沉睡着,眉心却微微蹙着。
她梦里似乎还有东西未放下,是那个人的事情吗?
沈无归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目光落在那张护符上,良久后轻声开口,像是在对自己说,“破了就破了吧。”
手指轻轻拂过她鬓边,替她理了理落下的碎发。
“只要你早点醒来。”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打在医院走廊尽头的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病房内一切安静,只有仪器轻响和苏迟平稳的呼吸声。
沈无归坐在她身侧,身影静默,仿佛时间的流逝都只为守着她而存在。
夜色浓得像水墨,一点点晕开在白墙与帘布之间。
病房静得出奇,只有窗外雨落无声,一下一下,像谁在梦里轻轻叩着心门。
苏迟悠悠转醒的时候,头还微微晕着。天花板是医院一贯的灰白色,略显冰冷。
她动了动手指,手背传来一阵轻微的钝痛——针还没拔,但点滴已输完,管子静静垂着,血液有些回流。
她自己伸手拔掉针头,有几滴鲜血落在白色的被单上。
她偏了偏头。
那张熟悉的身影就坐在床边,靠着椅背小憩,外套披在膝上,长睫垂下,轮廓冷峻而安稳。
是沈无归。
苏迟看着他,没说话。
目光从他腕侧的青筋线一路扫过,他指尖还拈着一张未燃的护神符。
胸口发闷得厉害,她缓缓闭了闭眼。
半晌,她开口,嗓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来了,我便不会放手的……”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气,若非病房过于安静,几乎听不真切。
沈无归眉头微蹙,半秒后缓缓睁开眼,眼神逐渐清明。
苏迟呼吸一滞。
他低头看她一眼,也不知道听没听见那句话,只轻声问道:“还难受吗?”
苏迟轻轻摇头,眼睫颤了颤,嘴角却微微弯起,像是生病时那种本能的撒娇:“师傅找到我了。”
“嗯,哪次没找到你?”
他语气平静。
苏迟小时候就顽皮,经常一言不合就往外跑,就躲起来。
“那师傅以后都要找到我。”
他移开视线,看到她的手背上干涸的血迹,从桌上抽出湿纸巾,朝她伸出手。
“你做事一向小心,不会让阵魂反扑。”
这次是因为秦斐乱了心,还是因为知道是我布下的阵所以不舍得?
他没问出口。
苏迟顿了顿,像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眼中浮出一丝慌乱,随即又沉下去,只低低应了声:“嗯。”
她乖乖的把手伸出去,沈无归却把湿纸巾放在她手心里,看来是想让她自己擦。
苏迟装作若无其事,拿起纸巾自己细细擦拭,心里却泛起难言的苦涩。
沈无归没问更多,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
苏迟看着他的后脑勺,轻声问,“师傅……我有没有家人?”
沈无归没有立刻回答。
那一瞬间,病房里静得仿佛所有声响都凝固了。
她问得太轻,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开口。
“你想要家人?”
沈无归反问她,语气没了刚才的冷静,苏迟看见他眉间的怒意,心里却觉得踏实了几分。
她轻轻摇了摇头,“也不是,只是,如果我有家人的话,他们不来找我,是因为不喜欢我,不想要我回去吗?”
沈无归愣了愣,随即斩钉截铁道。
“不是。”
苏迟心里像是塌陷了一块,所以她确实有家人吗?
她不要。
抛弃了她的,都如同逝去的,都该留在过去。
她转头看向他,眼神很亮,却又像蒙了一层水雾:“那你呢,师傅,你是一个人吗?”
沈无归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苏迟继续道,“师傅的家人想要师傅回去,对吗?”
沈无归怔了怔,随即转过头去,像是要避开她目光。
她今日太反常了,原来她要去帮秦斐破那个隐阵,就是想要找家人吗?她和秦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熟悉到哪种地步他一无所知。
窗外,雨还在下,洗净了初夏夜色中的浮尘。
她将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说出的话却如炸弹一般,让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师傅,我想找我的家人。”
这句话一落,沈无归背脊微不可察地绷紧了。
窗外雨势渐大,像是将夜的沉默一寸寸击碎,雨水顺着玻璃缓缓滑落,在白炽灯的映照下泛着淡淡光泽。
他没有立刻答话,只默默站起身,将床边的水壶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边。
“想好了?”
他说,语气不轻不重,像一把被他故意藏了刃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