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的时光,足够让一个存在厌倦一切。
人类也好,实验体也罢,他们的生命短暂得如同蜉蝣,令人嗤之以鼻。而我,却只能站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冷眼旁观。
他们说我是“02”,B 区最危险的实验体之一。
呵,可笑。我有名字,言惜,来自远方的深海鲛人。
我讨厌虚伪的客套,讨厌那些藏在笑容背后的算计。人类总是这样,用谎言编织牢笼,困住了无数的利益。所以我选择沉默,选择用尖牙和竖瞳吓退所有试图靠近的存在。
直到遇见她——叶。
O 区那个奇怪的研究员。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站在实验室的玻璃墙后,手捧着一份报告,眼神平静得像海。没有惺惺作态的关心,没有令人作恶的“好奇”。她只是看着我,像看着一片安静的湖。
……哈。
其他白大褂会颤抖着记录数据,会隔着玻璃面罩窃窃私语,仿佛我这个“怪物”下一秒就会破墙而入。可她不一样。她递来一杯温水,指尖的温度透着玻璃传递过来,真实的触感让我想咬一口。
(……咬?)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自己都愣了一下。难道……我疯了?
三百年来,我从来没对任何存在产生过这种冲动。可她站在那里,脖颈在灯光下泛着淡青色的血管,脉搏的跳动清晰可见——鲜活、脆弱、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真想尝尝。
但更让我烦躁的是,她似乎对谁都一样。
和其他白大褂保持距离,和实验体也划清界限。她会帮那些愚蠢的白大褂改正数据误差,她会温柔的帮受伤的实验体包扎,却拒绝了工作之外的所有邀请。无聊。
有一次,我故意用尾巴拍碎了实验台,玻璃渣飞溅到她的脚边,她却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然后平静的说:“下次提前告诉我,我可以站远一点。”
……就这?
没有质问,没有责怪,甚至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人烦躁。
我盯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她凭什么那么冷静,她应该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然后落荒而逃。
凭什么,凭什么还站在这里。凭什么……不害怕我?
后来,我总在观察她。
她工作时习惯把头发扎成低马尾,发尾会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讨厌薄荷,却总在疲惫时含一颗薄荷糖;她偶尔也会看着面前的屏幕发呆,双眼放空,像是透过屏幕在看什么。她……也会有烦恼吗?
烦,莫名的在意。
有一次,她附身去捡掉落的笔,后颈的衣领微微下滑,露出一小块苍白的皮肤。
几乎是下意识,我的瞳孔剧烈收缩,尖牙无意识抵住了下唇。
(……咬下去会怎样?)
(她会痛吗?她会挣扎吗?她会哭吗?她会……看着我吗?)
但最终,我只是别过头,甩了甩尾巴溅起一片水花。算了,不想被她讨厌。
她直起身,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然后递过来一块薄荷糖。
“要吗?”
……蠢死了,人类的东西,我才不——
“伸手。”她突然说。
我僵了一下,鬼使神差的摊开了掌心。
糖落在手里,薄荷味瞬间弥漫在我鼻尖,我不由自主的眯起眼。
……啧,还是要了。
我捏碎糖纸,把糖扔进嘴里,然后狠狠的咬碎。
她居然笑了。
很小的弧度,转瞬即逝。
……更想咬她了。
(不过,把她咬碎了的话,就再也看不到这种表情吧?)
所以,多对我笑笑吧,很好看。
人类只有一百年。
一百年,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瞬间。
可当她转身离开时,我第一次希望……
时间能走的慢一点。
——再慢一点。
——
她今天又来了。
穿着那件白大褂,手里拿着记录板,指尖轻轻敲着笔帽,像是在思考什么。我故意甩动鱼尾,溅起水花,弄湿了她的袖口。她低头看了一眼,没生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掏出手帕擦拭。
……无趣的反应,无趣的人类。看不出我在故意挑衅吗?
我讨厌她这样。明明是人类,却比鲛人还让人琢磨不透。其他研究员至少会尖叫、会逃跑、会厌恶,可她呢?像一潭死水,连一丝波澜都不愿吝啬给我。
“02,今天的指标一切正常。”她低头记录着,声音淡淡的,像是例行公事。
我盯着她的侧脸,突然想看她失控的样子。
于是,我猛的凑近,尖牙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故意压低声音:“叶,你不怕我?”
她只是微微偏头,避开我的呼吸,平静的回答:“不怕。”
啧。
我收回身子,鱼尾烦躁的拍打着水面。
“为什么不怕?”我忍不住问。
她终于停下了工作,抬眼直视我,深褐色的瞳孔映出了我现在的样子:墨绿色的长发,竖状的瞳孔,和连我都觉得狰狞的表情。“因为你不危险。”
不危险?
我几乎要笑出声,第一次有人用这种词形容我。
“你确定?”我眯起眼睛,故意露出了尖锐的牙齿“我可是会吃人的鲨鱼。”
她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抬手轻轻碰了一下我的尖牙。
……什么?
我僵住了。
她指腹温热,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贴在了我的獠牙上。
“你的牙齿很漂亮。”她说。明明是夸奖的话,从她口中就变成了评估标本的语气。“况且,你不是鲨鱼,你是鲛人。”
……我猛的后退,鱼尾重重的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将她淋的浑身湿透。可她只是抹了把脸,依旧平静,仿佛我刚刚的挑衅对她来说毫无作用。
“你——”我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有病?”
她却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应的时候,她却点了点头:“可能吧。”
……
我竟无言以对。
看着她若无其事的表情,我突然觉得胸口发烫。
(…咬碎她算了。)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另一种情绪压了下来。
如果咬碎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真麻烦。
人类,果然都是最麻烦的生物。
——
她今天没来。
我盯着实验室的玻璃门,尾巴烦躁的拍打着水面。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推门进来,拿着那个该死的记录板,用那种平静到让人火大的语气说:“02,例行检查。”
但今天,门一直没开。
……
(她去哪了?)
(生病了?受伤了?还是……终于讨厌我了?)
真可笑。
三百年来,我居然因为一个人类缺席而感到烦躁。
—直到傍晚,实验室的门才终于被推开。
我立刻直起身子,却在看清来人时僵住了—不是她,而是另一个研究员,那个总戴着眼镜,说话支支吾吾的男人。
“02,今、今天,由我来记录……”他结结巴巴地说,甚至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冷冷地盯着他:“她呢?”
“啊?您、您是说叶研究员?她、她今天调休……”
调休?
就因为这个?
我猛的甩尾,溅起的水花直接打湿对方的记录板。眼镜男吓得后退两步,记录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告诉叶研究员……”我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明天要是敢缺席,我就拆了这间实验室。”
眼镜男面色惨白的跑了。
……
我沉入水底,把脸埋在掌心。
(我到底在干什么?)
(这种幼稚的威胁,简直就像条被主人抛弃的狗。)
(算了,至少…她没生病。)
—
第二天,她来了。
推门时,我故意背对着她,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水面。
“听说你要拆了实验室?”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笑?她居然敢笑?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我猛的转身,嘲讽的话还没开口就愣住了。她今天没扎头发,黑发柔顺的披在肩上,视线依旧平静的望着我。
“你…昨天去哪了?”我听见了自己生硬的质问。
“调休。”她走到水池边,用水拨了拨水面,“家里有点事。”
家?
我突然意识到,我对她一无所知。我第一次好奇一个人类的生活:她住在哪里?有没有家人?会不会在深夜里独自望着月亮发呆?
会不会…在某个瞬间,想起实验室里的 02?
“下次提前说。”我别过脸,声音闷闷的。
她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好。”
……
(她笑起来真好看。)
(她现在只看着我。)
(想咬一口。……不,不行。)
我潜入水底,任由气泡模糊了视线。
人类只有一百年。
……
太短了。
(但至少现在。)
(让我再多看她一会儿。)
——
她今天带了一本书来。
就坐在实验室的角落,膝盖上摊开一本厚重的硬皮书,手指轻轻翻动着泛黄的纸页。阳光从高处的观察窗倾斜下来,洒在了她的身上,为她渡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我潜在水底,透过晃动的波纹看她。
(她在看什么?)
(为什么那么专注?明明有光脑,为什么要看那么麻烦的书?)
(那本书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尾巴不自觉的摆动,我慢慢浮出水面,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可她只是抬了一下眼皮,又继续看书。
……不爽。
我游到水池边,手臂搭在瓷砖上,下巴枕着手背:“喂。”
“嗯?”她头也不抬。
“那本书,”我盯着她翻页的手指,“讲什么的?”
她终于合上书,封面烫金的《海底两万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个关于海洋的故事。”
海洋。
我的尾巴不自觉的绷紧了。已经多久没去过真正的海里了?三百年?还是更久?实验室里面的人造海,真的是海洋吗?
“……愚蠢,”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人类写的海洋,都是臆想。”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印象中的海洋已经变成了实验室里狭小的人造水池,里面放满了他们说的“海水”,永远带着消毒水的气味。
她静静地看着我,突然把书递给我:“那你要看吗?”
我不知道。
纸张的气味混合着油墨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是她的味道。
我的指尖碰到书页的瞬间,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我分享她的兴趣。
(接过来会怎样?)
(碰到她的手会怎样?)
(如果假装不小心咬到她的指尖……)
最终我只是别过脸:“不了,水会弄湿。”
她收回手,继续低头看书。阳光把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随着呼吸轻颤。
……真奇怪。
明明可以轻易撕碎那本书,可以掀翻整个水池,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实验室变成废墟——
可此刻我想做的,却是安静地待在她的身边,数她的翻页次数。
(人类真是一个可怕的生物。)
(明明脆弱的像张纸,却能让永生者感到……)
(……孤独。)
我沉入水底,看着气泡一串串上升。随着晃动的水面,她的身影变得模糊而温暖。
我仔细的算了一下天数。
(一百年……)
(原来这么短啊。)
——
今天她迟到了。
我数着墙上的电子时钟,看着秒针跳了七百三十五次,门才被推开。她走进来的瞬间,我就闻到了血腥味。
“你受伤了。”
这不是疑问句。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按住右臂: “只是擦伤。 ”
我猛地拍打水面,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实验室的警报声尖锐的响起,红光在我们脸上交错闪烁。
“谁干的?”
我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嘶哑,尖牙不受控制地伸长。三百年来第一次,我感到胸腔内有种陌生的情绪在灼烧——比愤怒更烫,比杀意更锋利。
我想保护她。
她站在原地没动,湿透的白大褂贴在身上,血渍在水中晕开。
“实战出了意外。”她平静的说,就像受伤的不是她自己,“已经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
(就这样?)
(她怎么能这么……)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足够在她皮肤上留下淤青。她疼得皱眉,却没挣扎。
“02,松手。”
我突然想舔掉她伤口处的血液,想用牙齿撕开她的伤口,想确认她的疼痛是不是和我想象一样的鲜活——她是不是真的在这。
但我只是松开了手。
她会疼的。
“……下次带伤来,”我背过身沉入水中,胸口闷得发疼,“我就咬断你的脖子。”
(至少…别让我看到。 )
她轻轻的笑了: “好。 ”
……
警报停了。
我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突然意识到——
(原来这就是恐惧。)
(不是对死亡,而是对……失去。)
“言惜。”我在她离开的时候突然开口,“我的名字,不是代号。 ”
人类的一百年太少了。
短到连恨她都来不及。
但至少……记住我的名字吧。
真正的名字,记住……真正的我。
——
她今天戴了条丝巾。
深蓝色的,像午夜的海面,松松地绕在脖颈上。我盯着那截布料下若隐若现的绷带,尾巴不自觉地拍打着水面。
“还疼吗?”
几乎是刚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是什么蠢问题?人类当然会疼,脆弱得像纸一样,轻轻一碰就会留下痕迹。
她正在整理器械,闻言转头,丝巾随着她的动作划开了一点——我看到了牙印。
我的牙印。
三天前的实战训练,她差点被失控的04 号咬穿喉咙。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只记得满嘴血腥味,04号的惨叫声,还有她在我怀里震惊的样子。
自从上次她受伤之后,我便偷偷跟着她。当我看到04 扑向她时,一种愤怒从胸口处爆发,更多的是,怕。
怕再也见不到她。
幸好我跟着,幸好……她还在。
“不疼。 ”她系紧丝巾, “你的自愈因子很有效。”
撒谎。
人类的痛觉神经那么发达,怎么可能不疼?我游到水池边,突然伸手扯掉她的丝巾——
她没躲。
皮肤上四个暗红的血痂清晰可见。我的指尖发颤,体会到了什么是“后悔”,什么叫“心疼”。
“……下次别那么冒险,我,需要你活着。”
她轻轻握住我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鳞片传来: “我在这,谢谢你,言惜。”
…
阳光太刺眼了。
我猛地抽回手,沉入水底。
(她到底明不明白?)
(永生不是祝福,是诅咒。)
(她活着,我可以陪着她。我活着,就意味着要看着她老去,死去,然后独自度过没有她的无数个百年……)
水面上,她的影子晃啊晃,像一场随时会醒的梦。
我张开嘴,无声的咬住自己的手腕。
(如果现在咬断她的脖子——)
(如果让她变成和我一样的存在——)
(……)
金属门滑开的声音。她走了。
水池恢复了寂静,只有我的血丝在水中缓缓飘散。
(算了。)
(就让她……)
(短暂的活着吧。)
——
今天她带着海盐的气息来了。
我猛地从水底惊醒,竖瞳在暗处收缩成一条细线。这不是实验室消毒水的味道,而是真实的、带着咸涩的海风。她站在池边,发梢上还沾着水珠,白大褂下摆湿漉漉地贴在腿上。
她现在的味道,像海。
“你去海边了。”
我的鳃不由自主的张开,仿佛这样就能多捕捉一丝海洋的气息。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阳光穿过瓶身,在池底投下晃动的光斑: “给你的。 ”
海水。
真正的海水。
我盯着那小小的瓶子,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三百年了,第一次有人类记得…鲛人需要什么。
“……愚蠢。”我别过脸,尾巴却不受控制的拍起水花,“这点分量都不够塞牙缝的。”
这算什么?施舍?
她没说话,只是拧开瓶盖。
咸涩的气息瞬间在实验室弥漫开来。我的鳃完全张开了,每一片鳞片都在颤抖。身子比意识更诚实,我几乎是扑过去抢瓶子——
玻璃破碎的声音。
海水撒了一地,混着我的血。太过用力的指尖被玻璃划破,但这点疼痛算什么?我跪在池边,发疯的舔舐瓷砖上的水渍,像条搁浅的鱼。
“02…?”
她的手按在我的肩上。
我抬头,看到她眼里晃动的光,映着我狼狈的样子。不是怜悯,不是恐惧,而是某种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下周有外勤任务。”她说,“去南海基地。”
南海。
真正的海。
我的瞳孔剧烈收缩,尖牙刺破了下唇。血珠滚落,滴在她手背上,像一颗小小的红痣。
“……为什么告诉我?”我声音沙哑,“你明知道我逃不掉。”
监控,镣铐,基因锁。这个研究所有无数种方法困住一条鱼。
她突然凑近,刻意压低了声音: “因为我会申请当你的监管员。”
太近了。
近到能数清她的睫毛,近到——快要藏不住我越来越快的心跳。
我猛地推开她。
“滚出去。”
她踉跄的站稳,却没生气,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好好考虑。”
门关上了。
我瘫在池底,看着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
(南海……)
(和她一起……)
骗子。
尾巴狠狠砸向墙壁,瓷砖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警报器尖锐地响起,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想要相信她。
甚至——
已经开始期待了。
——
她五天没来了。
我撕碎了七个监控探头,让玻璃渣像雪花般沉入池底。血从鳞片缝隙渗出,把水染成淡红色,但伤口很快就会愈合——就像过去每一次自残那样,让我感到我还活着。
(南海是陷阱。)
(人类最擅长用希望当诱饵。)
(她不过也是……)
门开了。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B 区主管四个武装人员闯进来。他们举着高压电击器,防护面罩后的眼睛充满警惕。
“02,立刻停下破坏行为!”
真吵。
我用尾掀起水浪,看着他们惊慌后退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可笑。人类还是那么怕我,即便我没杀过人。
“叶研究员呢?”
主管的呼吸明显一滞:“她因违规操作被停职调查。”
……什么?!
我的鳃骤然闭合。
“再说一遍。 ”
水波诡异的平静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后退——除了主管。他擦了擦汗,声音发虚: “她擅自带未消毒的野外样本进入A级管制区,我们有权将她停职调查……”
我笑了。
尖牙全部露出,瞳孔缩成一条细线的那种笑。
“所以, ”我慢慢游向池边,“你们把她关起来了?”
武装人员齐刷刷的举起电击器,主管的喉结滚动着:“这是标准流程!她……”
玻璃碎裂的巨响。
我撞破强化玻璃水箱,鱼尾在接触空气的一瞬间转化为双腿。第一次完全脱离水槽,干燥的空气灼烧着肺部,但没关系。
人类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我掐着主管的脖子把他按在墙上,空气中尿骚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带路。”
他裤子湿了一片: “你、你不可能找到禁闭室——”
咔嚓。
他停了呼吸。我松开手,转向剩下几个发抖的武装人员:“现在,谁想当下一个带路的?”
……
走廊的应急灯把血迹照的发紫。
我踹开最后一扇防爆门时,看到她蜷缩在禁闭室墙角,衣服上有干涸的血迹。听到声响,她抬头望过来,眼睛依旧还是那么亮。
“……言惜?”
我单膝跪地,手指在碰到她脸颊的瞬间,发现自己在发抖。
“他们打你了。 ”
这句话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我的指甲已经变成利爪,深深的刺入旁边的墙壁。
B 区的一群疯子。用审问实验体的方式来逼迫一个研究员,她甚至不是B 区的。
她却说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南海任务批下来了。”
都这种时候了,她还在说这个?
我一把扯断她的电子锁铐: “为什么?”
“因为值得。 ”她咳嗽地站起来,指尖划过我鳞片未褪的侧脸, “带你去看真正的海,我觉得……你应该想家了。”
警报声由远及近。
我盯着她事不关己的模样,突然明白了一个比永生还荒谬的事情。
(我居然在心疼一个人类。)
(一个明知道我在利用她,还固执的捧着真心往前走的……)
(傻子。 )
我把她打横抱起,撞碎钢化窗跃入夜色。
夜风中有海的味道。
她的心跳贴着我的胸膛,鲜活,温热,真实。
这一刻,她属于我。
(那就看看吧。)
(人类所谓的“值得”——)
(到底能坚持到第几个日出。)
——
月光下的海面像破碎的镜子。
我抱着她跃入浅滩,鱼尾在接触到海水的瞬间舒展开来。人造的消毒气味被真正的咸涩取代,浪花扑打在礁石上,碎成一片。
她呛了水,却在我怀里笑出声。
“冷吗?”感受到她的挣扎,我故意收紧手臂,鳞片摩擦着她湿透的制服。
她摇头,发梢滴落的水珠坠在我胸口: “原来你在海里会发光。 ”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皮肤——那些在实验室里暗淡的鳞片,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微光,随海浪的节奏明灭。
(多久没见了?)
(这副模样。)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探照灯划过海面。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深海区,快。”
我沉入水中,感受到她搂住我的脖颈。人类的心跳在胸腔剧烈跳动,像被困住的鸟。
(会害怕吗?)
(被一条鲛人拖进深海。)
……
探光灯的光柱穿透水面,又渐渐远去。
我们在珊瑚丛中浮起,她的嘴唇已经发青。我捏住她的下巴,把氧气渡过去,尝到血的味道——她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疼吗?”我舔掉那些血珠。
她思考了一会: “比抽血好点。”
操。
(这种时候还开玩笑。)
(这个人……有病。)
我拽着她游向更远处的礁洞。月光从洞顶的缝隙漏进来,她瘫在礁石上咳嗽,而我盯着她脖颈上浮现的血管,突然很饿。
不是对血肉的饥渴。
而是一种更陌生的,更让人烦躁的……
“为什么做到这一步?”我掐着她的腰把她拎坐起来,“明知道我是——”
“因为02 在实验室的样子, ”她打断我, “像被抽干海的鱼。 ”
直升机的声音又近了。
我该撕碎她的。
该咬穿她的喉咙,该让她为这份愚蠢的决定付出代价。
却只是把她按在怀里,纵身跃入通往深海的海沟。
她的心跳因为我突然的动作加快。我故意的。
(那就沉沦吧。)
(在这短暂的一百年里——)
(做我的囚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