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面对许佳禾平和却犀利的发问，狄然身形微僵，适才激愤的情绪霎时间像被浇了一盆冷水，肉眼可见地从他身上抽离、熄灭。
就连眼神也开始变得有些闪躲。
见他久久不作声，许佳禾抬眉，率先打破了沉寂的气氛：“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还是说——”
她话音稍作停顿，继而道：“你不敢回答？”
“……”狄然依旧保持沉默。
“好，你不说。那就我来说。”许佳禾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此刻变得极为陌生的男人，几秒后，轻声道：“因为利益。”
“……”狄然眼皮重重一跳。
“我许佳禾男朋友的身份，可以给你带来很多的利益和好处。”
她的语速不紧不慢，甚至没有重音。但落在狄然耳中，却觉得掷地有声，令他万分难堪：“所以即使觉得‘委屈’，你也还是没有选择离开不是吗？”
许佳禾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这个男人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而狄然脸上一闪而过的局促，无疑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要怎么否认呢？周围人的笑脸与尊重，主动递上门的实习机会，电视台挤破头的工作名额，如果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穷学生，这些东西根本就不会为他停留半分。
起初他确实因许佳禾不在恋爱的状态而感到失落，但很快他就尝到了这个身份带给他的甜头。
这于他而言，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我需要一个可靠的同盟，而你需要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许佳禾轻笑一声：“各取所需，难道不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吗？”
“……”
“换种说法，如果你真的那么需要花前月下、谈情说爱。那我现在这么做，不正好成全了你？”
“……”
也许是没了伪装，那些不愿承认又无所遁形的真相死死地锁住了他的喉咙。狄然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或辩解或挽留。
可他发现那些烂熟于心的发音技巧，自己此时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许佳禾弯了下唇：“今天下午你的小师妹打电话来，说你要当爸爸了。恭喜。”
“什么……”听到这话，狄然灰暗的瞳孔瞬间放大，表情也随之惊愕起来：“她怀孕了？！”
不知是不是许佳禾的错觉。
她甚至觉得那个表情里，掺杂了那么一丝无以名状的慌乱和……恐惧。
以为他没听清楚，许佳禾淡定补充道：“对，刚好满两个月。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个通知的人是我，但还是恭喜了。”
所以真的只有那一次吗？
狄然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谎言又一次被戳破，心虚地低下眼。
他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一味喃喃自语道：“她怀孕了？她居然怀孕了……不不不，我不能就这么被毁了……不能，绝对不能……”
记忆里那个无论何时何地，咬字发音都极为清晰刻意的男人，此刻说话竟变得有些口齿不清。
许佳禾听得云里雾里。
好在她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那句祝福也是真的，算是彻底同他划清了界限。她抿了抿唇，打算转身离开。
见她要走，狄然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猛然一下抓住了她的手。
与其说抓，不如用“拽”字来形容更贴切一些。
他的双手死死拽着她的手臂，力道很重，仿佛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许佳禾吃痛地轻蹙眉心。
她垂眸瞥了一眼那双手，而后抬睫，眼风凌厉地扫了一眼狄然。
后者像是被她眼里的警告吓退，慌忙收回了手，改用脚步靠近：“小禾，你帮帮我，你……”
“狄然，请你好自为之。”
许佳禾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让，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过去的我不跟你计较，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电视台我也待过，里面的水有多深我比你更清楚。”
听到后半句话里的某个字眼，狄然似乎清醒了些，向前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如果你再出现在我面前，又或者私底下耍什么小动作的话，”许佳禾眸色微敛，明润的杏眼泛着少见的冷意。
她的脸上没什么情绪，而后一字一句道：“我会让你知道，我许大小姐之前对你有多仁慈！”
“……”
如果说她先前是善意的劝诫，那这话无疑就是不加掩饰的警告。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说完，许佳禾也不管狄然作何反应，直接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走去。
/
坐进车里，许佳禾一脚油门踩下去。
开出园区一段距离后，才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了下来。
其实根本不用她出手。
以狄然上头那位的胃口，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事情败露，到时候是去是留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她方才之所以那么说，无非是想震慑一下狄然，以免他之后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徒增麻烦。
盯着红绿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许佳禾不觉短暂神游。
也不知是不是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她猛然发现，自己刚刚无论是神情还是气场，都像极了柏梵。
就连下意识的眼神也跟着带了几分他的味道。
思及此，许佳禾轻哼一口气，撇了撇嘴。
原先的大好心情因为狄然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明显削减，心里有点儿乱糟糟的，像是被蒙上了一层不透气的薄膜。
没来由的闷。
恰在此时，前方绿灯亮起。
许佳禾收回思绪，临时改变了主意。她发动车子，一把调转方向盘，目标明确地直奔“恒豫科技”大楼。
……
十分钟后。
许佳禾熟门熟路地乘上总裁专属电梯，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柏梵办公室。
她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无视这间总裁办公室的主人投来的目光，将包包往沙发上一丢，径直走向明净如洗的落地窗。
见状，狄然眉梢轻挑。
手中那只黑色钢笔的笔尖一顿，任由这姑娘气势汹汹地冲到他面前，眼底的讶异很快被星星点点的笑意所取代。
许佳禾二话不说，直接伸手将柏梵的椅背调转了个方向。而后俯身，双手搭在座椅两边的扶手上，将某个朗眉星目的男人圈在椅子里。
无论从那个角度看过去，这副场景都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偏偏当事人却毫无所觉。
许佳禾盯住男人的眼睛，直奔主题地甩出问题：“我很霸道？”
闻言，柏梵没有多问，也没有回避，而是十分诚实地给出心中所想：“女孩子霸道一点不是坏事。”
“……”
“况且——”
柏梵敛睫，慢条斯理地扫了眼身旁两条细白的“桎梏”。随后牵过其中一只，放到自己心口的位置，嗓音懒懒道：“我倒希望你能更霸道一点。”
许佳禾额角一抽：“……”
但对于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似是想到某件事，许佳禾舔了舔唇角，最后还是没忍住多问了句：“如果你未来的另一半怀孕了，你会怎么做？”
听到这话，柏梵神色稍顿，难得反应慢了半拍。
他视线下移，落在许佳禾看起来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而后下意识将掌心贴了上去，眸光明显闪动了一瞬：“就上次？”
“……”这家伙想到哪里去了？
“不是我！”许佳禾咬了咬牙，故作凶狠地拍开男人的手掌：“我只是做个假设，你好好回答。”
柏梵也不恼，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他长长地“嗯”了一声，像在认真思考：“如果你怀孕的话，我们先去医院做个检查，按照医生的叮嘱吃叶酸和维生素，然后准备你和宝宝要用的东西，再物色专业的月嫂……”
他说得头头是道，有条不紊。
就好像很早之前就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一般。
“……”
许佳禾看着男人说这些话时，眉宇之间透出的浅淡笑意。
忍不住怔愣了片刻。
这应该才是初为人父该有的反应吧……她就说当时怎么总觉着，狄然的表现好像哪里怪怪的。
许佳禾抿抿唇，两秒后，又忽地反应过来：“喂！我说了不是我！”
她抽出手，不轻不重地锤了下柏梵的胸口，却被后者捉得更紧。男人声线低沉，带了点不容置喙的味道：“只能是你。”
“……”
许佳禾稍愣：“你——”
“就算是假设也只能是你。”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柏梵看着她，温声补充道：“我的妻子和我未来孩子的母亲只能是你，明白吗？”
“……”
他的眼神坚定而深邃，仿佛高温烧制过的黑色宝石。
烫得许佳禾下意识挪开了眼。
她清了清嗓子，自然地转移话锋：“那你就没想过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柏梵的眼睑低垂，神态慵懒地把玩着她的手指，声音沉而缓：“我会尽量做好措施，不让你冒险。”
说着，他抬头亲了亲她的鼻尖：“等你真正想做母亲的时候，我们再要好不好？”
“……”她是这个意思吗？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脸上，痒痒的，许佳禾忍不住眯了眯眼。
同时也忍不住想——
原来人和人的区别真的很大。
有人视她的霸道如洪水猛兽，而有人却甘之如饴、乐在其中，仍觉不够；
有人视骨肉为阻碍，但有人饶是期待万分，也不忘将伴侣放在首位。
所有问题的根源，追根究底左不过是人的原因罢了。
那她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想明白这一点后，许佳禾心里瞬间松快了不少。她站直身体，将柏梵连人带椅往后一推，而后整个人跨坐了上去。
她抱住男人修劲的窄腰，懒洋洋地将下巴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这模样与动物园里抱着树干午后打盹的树懒无二。
柏梵自然享受小姑娘的亲近。
他抬腕摸了摸许佳禾的后脑勺，不放心地问：“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想抱一会儿。”精神一松，许佳禾有些昏昏欲睡。她大手一挥，语气格外大度：“你继续工作吧，不用管我。”
“……”柏梵好笑道：“这位小姐，你未免太高估我的忍耐力了。”
“……”
男人低磁的笑声近在耳畔，许佳禾有些脸热。
见柏梵还有要说话的意思，她忙不迭分出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闭嘴！”
空气终于安静下来。
然而片刻后，就在许佳禾呼吸逐渐均匀时，柏梵轻轻拉下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声音听上去似乎颇为遗憾：“真没有啊？”
“……”
许佳禾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他这话指的是哪件事。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抽出被他攥在掌心的手指，随后动作无比温柔地，上下捏住了男人那两片好看的薄唇。
柏梵：“……”
午后阳光温暖惬意，实在适合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许佳禾倏然拾起全身的力气，利落地从柏梵身上下来，从一旁宽敞的皮质沙发上拿过包包，往办公室门口的方向走去。
柏梵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她，低声问：“又去哪儿？”
许佳禾回头望去，晃了晃指尖要掉不掉的新款定制包包，丢下一句：“回家，睡觉！”
“……”
这小姑娘忒没良心了。
用完他就丢。
好吧，谁让他只是“炮.友”呢。
柏梵轻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按下了内线电话。
不一会儿，唐秘书敲门出现在办公室里：“柏总，有何吩咐？”
柏梵的嘴角弧度稍敛，食指指节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须臾，声线沉沉道：“查一下许小姐今天都见过哪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