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远想和拂月吐露一切,但他也不敢,只能委婉地说:“我之前……住的地方,是个洞天福地,有利于师尊修行,我可以带师尊去。”
不知道这小鬼又打什么算盘,拂月着实被他这一出弄懵了,怔怔看着他不说话。
她沉默越久,谢临远就越急,他白天去玄黓那里旁敲侧击过,天知道这种事对他一个不喜说话不喜交流的人来说有多困难。
兜兜转转半天,才知道拂月这一闭关就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来了,上次若不是拂月闭关,谢临远也不会在她转世之后,又等了近百年才辗转来到广明门。
若是再等下去,谢临远怕自己还没等到那天就被广明门的人查出端倪,到那个时候他该怎么办?
怀着不安的心情,谢临远游魂似地回到青崴峰,本想着打坐平息一下心境,结果刚闭上眼睛就坠入一片混沌虚无之中,眺目望去,是看不见边际的黑暗,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脚,发现已经恢复到成年的体型。
谢临远原先很怕黑,浮玉每到晚上就精神抖擞,拉着他出来修炼,浮玉山只有萤火和星光照亮,导致很长一段时间一入夜谢临远心里便七上八下,生怕自己又被拉出去操练半夜,连觉都睡不安稳。
后来浮玉可能察觉到什么,因此便不再为难他,反倒在他屋前种了一片姑婆芋,每当入夜就能吸引萤火虫在窗前打转,显得没有那么黑暗了。
再后来,浮玉走了,姑婆芋枯萎了,谢临远在寂寞中独自过了百年,慢慢地就什么都不怕了,有人怜悯的害怕才有意义,没有人怜悯,那就只能自己去克服。
现如今谢临远已经没什么可怕的,因此即便感觉有诈他也能壮着胆子往前走,没走几步,面前出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身形一怔,不由地呼吸急促,脚步也加快几分。
面前人紫衣长发,腰间坠着银铃,熟悉的声音引领着谢临远无意识靠近,他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眼前人,轻唤一声:“浮玉。”
浮玉教他修炼,让他习字,却从不让她称自己为师,后来发生了些事,他也就更不能称对方为师了。
面前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谢临远心中激动万分,不自觉流下泪来,面前的浮玉依旧木着一张脸,手中长剑却已出鞘,直直向他劈来。
“嘭——”
本能驱使,谢临远伸手反击,虽然面上被迷惑,但他理智已经告诉他,这人不是浮玉,而且四周有煞气翻腾,显然是有人故意闯进他的梦境。
面前的假浮玉已经化成了血雾,然而这虚无之境依旧没有破,谢临远只能继续往前走,四周皆是他的过往,他自小出生额城镇,被献祭的那条河流,以及最初的浮玉山。
这个梦境很真实,真实到如果不是看到另一个自己,谢临远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浮玉山,错乱的一幕幕接连不断堆积起来,谢临远不敢继续走了,他深知继续下去,他将看到浮玉又一次死在自己面前。
其实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场景已经有些模糊,唯有那些时刻的绝望、痛苦、无能为力时时刻刻缠绕在他的心头,在脑海中翻腾不息,一次次提醒着他,他是个无用的废物,被家人遗弃,被天道遗弃,连唯一的亲人都无法挽救。
即便早有准备,谢临远也深陷其中,气息极度不稳,周身的灵力暴涨,右手一抬,一股凌厉的掌风向黑暗中扑去,可惜什么都没有伤到。
四周突然传来突兀地笑声,仿佛自天际传来,于山谷之中回想,萦绕在他四周,似乎是在嘲笑他。
谢临远双目赤红,漫无目的四处攻击:“是谁?滚出来。”
一个阴柔的声音在他左侧响起:“发什么火呢,怎么,看到自己不堪的过往,恼羞成怒了吗?还是被揭穿是个废物的事实,不堪面对?”
谢临远寻着声音攻击,然而却一直抓不到,只有那诡异的笑声从始至终回绕在他身边,直到他精疲力尽,那团黑雾才有了实质,嘲笑他:“费什么力气呢?我不是你的敌人,你的敌人是现在和你称兄道弟那帮修仙者,是他们害了浮玉,现在还蛊惑了她的转世,你竟委曲求全,不惜认仇人为师,可笑啊。”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谢临远不被他所蛊惑。
“何必在意我呢,你呢,你弄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吗?你生来便该是天下无敌,却压抑自己的身份,只能看着自己被欺凌,唯一至亲之人被屠戮,你甘心吗?”
“我走什么路,不需要你这个秽物说三道四。”
黑雾不为所动,继续蛊惑他:“若你当年没有压抑自己,成了天魔,凌驾无人之上,浮玉就不会惨死,三界皆会俯首称臣,只要你足够强了,即便是让现在的拂月变回浮玉,也不过是在一念之间。”
饶是谢临远早有准备,听到此话也不由心中一动,若他能成为最强,若他能成为最强,是不是一切都可以挽回。
但不行,浮玉不喜天魔,浮玉即便身死,也不想让他成为天魔,若自己用这种手段让她回来,她还是会怪自己的,都是骗人的,眼前这个东西不过是想要蛊惑自己而已,他不能上当,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方才的镇定平和全无,谢临远冷声叱喝:“闭嘴。”
“哈哈哈,你现在纠结也无妨,等你真心感受到力量的重要,一定会来找我的。”
话音刚落,那团黑雾就朝谢临远扑来,谢临远眼前一黑,等再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从虚无之境中出来了,只是周身一片冷汗。
他回想起刚才梦里的一切,是的,他绝对有办法让拂月变回浮玉,不需要那怪东西的助力,他一定能找到两全之策,抱着这样的想法,谢临远迫不及待来到后院寻找拂月,可是再看到拂月那一刻,他才又冷静了下来,他到底该如何开口呢。
就当他想着再寻个什么样的借口说服拂月的时候,忽然感觉头上一热,拂月手搭在他脑袋上揉了揉:“你是在舍不得我吗?”
被戳穿心思,谢临远一噎,耳朵根都红了,快速的点了下头,就当是回应。
拂月眼中笑意更深:“不妨事,闭关而已,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出来,说不定等我出来的时候,你还没长大呢。”
“那要等我长大您才能出关吗?”谢临远默默在心底算,按照凡人的成长速度,自己估计还得等个四五六七年才算长大,不长,但也不算短。
这事拂月还真不能回应他,看了身旁的桃树枯枝,忽然说:“等到这片碧水桃花开放的日子,我就能出关了。”
她刚才检查了一下,这片碧水桃估计已经排队准备过奈何桥喝汤了。
她不过随口一言安抚谢临远,谢临远却当了真:“我必会悉心照顾,师尊能否允诺?”
“自然。”
大不了她出关的时候再去砍一株带回来养,就当是开了,反正这里花花草草多的不计其数。
拂月将手中的锄头递给谢临远:“现在,先帮我松土。”
谢临远这个弟子做的十项全能,不过拂月也不是苛待弟子的恶毒师尊,他松土,自己就在一旁陪着拔草。
虽然已经入秋,但是忙碌这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热,拂月为方便将头发挽起来,露出光洁无暇的后颈,乌发掩映下,白的晃眼,前几日寒毒发作时,谢临远曾在她身上看到的凤尾印记此时也消失不见,他确信自己当时没有看错,那就只有可能是那印记不是普通的胎记,只会在特别的时候浮现。
每年中秋节,因广明门会举办一次小型宴会,爱凑热闹的拂月软磨硬泡,生生把闭关的日子推迟到中秋过后。
中秋乃是广明门一年之中最为悠闲自在的时刻,如今修真界人才凋零,有仙缘的弟子不过寥寥,能入道的更是少之又少,广明门作为第一大派,零零总总内门外门弟子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人,一千弟子需要镇守中原这么一大片地方,还得分出一部分人力去往各地照夜台,因此大部分弟子只有在今日才会赶回来,会在日出之前继续奔赴各地。
若干年前的广明门鼎盛时期拂月不是没见过,每逢中秋万分热闹,因此当拂月自来到此处,看到如此寂寥的广明门时,都不由得心生感慨,但愿自此时往后三百年,盛世繁华可再现。
青崴峰斜阳向晚,弟子们已经先后前往练武台,拂月和慕洗尘却去了近月楼,近月楼修的很有意思,往上三层,顶层检测广明门及方圆五十里的情况,若有异常便会发出警告,二层庭楼处理各地传来的信息,并且放着门内弟子的灵石,若是灵石有异动那么意味着弟子有危险,一层议事大殿,往下三层供奉的皆是牌位,广明门自立派以来去世的所有弟子。
修仙之人可延年益寿,而且容颜不衰,但修仙之人很难长寿,往往各派熬到长老位置的,不是他们能力有多强,而是他们命大,熬死同辈所有弟子,他们就是长老了,广明门很不幸,往上倒三辈长老全都因为当年那场劫难覆灭了,当初慕洗尘继位时,往前数五千年,都找不出比慕洗尘年纪更小的掌门,往后五千年估计也难。
慕洗尘递给拂月一枚内丹,正是她此前在福安镇诛杀的那只怪物,近月楼的弟子已经查出,这水怪是半妖半鬼,似乎是自浮玉山而来。
慕洗尘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还从拂月桌上摸了一块点心吃:“这东西神智未开,只能查个大概,但我却不信它是从浮玉山来的。”
曾经的浮玉山可以说是块风水宝地,据说有神灵在此沉睡,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长了个天魔。当年封印浮玉山的就是他们的师尊,上一任广明门掌门,当年五大派掌门联手封印的,还特意去凤凰一族求来凤凰灵血,设下血阵才将那天魔诛杀在摇篮中,自此之后浮玉山方圆数十里再无生灵,别说妖鬼了,连根草都不长,在隔壁几座绿油油的山映衬下,光秃秃的格外显眼。
“浮玉山封印这么久,里面的东西怎么长这么丑,也不能别人看不见就随便长吧。”拂月把玩着那枚金丹:“也可能是旁边几座山脉来得,可怎么进来的,又为什么正好抓下去的是阿远和昭阳呢?”
“福安镇附近结界已经加固过,并且让弟子多次巡逻,并无异常,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慕洗尘又摸了一块点心:“最近一段时间怪事频发,魑魈出没,还有妖鬼潜入到我们眼皮底下,总觉得是个不太好的兆头。”
拂月抬眼看了慕洗尘一下:“师兄,你的兆头就没有好过。”
慕洗尘一噎,拂月说的也是实话,慕洗尘是个忧国忧民的性子,隔三差五就会来和拂月说他有个不好的兆头,说完之后没等拂月表态,就匆匆忙忙又去处理他那不好兆头的来源了,毕竟天下这个烂摊子实在是太大了,广明门上下数代人修修补补了千百年,依旧没有修补好。
拂月将金丹还给他,让他拿去近月楼炼丹,就是不知道妖鬼的内丹炼出来能不能有什么奇效,看着慕洗尘将手又伸向盘子的时候,拂月摁住他袖子:“不许吃。”
“小气成这样。”慕洗尘拿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我让厨房的人再给你送些,不过你不是一向不爱吃这些甜腻东西吗?哪来的?”
“阿远做的。”
“他才多大,你就让人家给你做东西吃,你虽为人师,但人家也不是你的奴仆随从,帮你打扫庭院就算了,怎么还让人家帮你做吃的,上次我看见便想说,但又想到是你们师徒自己的事,不好意思开口,你现在怎么……”
“打住打住。”拂月被他这一连串攻击说的头疼:“他自己要做的我就随他去了,还没吃呢,结果就进你肚子了。”
“你那小徒弟,确实有点意思。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变成天魔。”
慕洗尘是个称职的师兄,具体表现在,小时候帮拂月换尿布,长大了带拂月修炼,出关了担心她孤独,又精挑细选帮拂月选了这么一个乖巧懂事资质好的好徒儿,
然而就是最后这一件事似乎出了偏差,慕洗尘也发现了谢临远的怪异,然而拂月三番四次向他保证,谢临远不管出什么事,自己都能处理好,慕洗尘只能保持信任,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师妹,不相信她还能相信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