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策默不作声地转了一下筷子,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明明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
林琅:“……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你连我不能吃辣都记得。”
林琅一时气急:“烦死了,记得又怎样不记得又怎样,别说那个了!”
气氛一时凝滞,没等林琅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有多越界,对面那人就抢先一步说:“行,不说就不说。”
“……”
相顾无言,林琅低下头挑挑练练自己碗里所剩不多的娃娃菜,过了一会儿才抬眼看他一眼,然后敏锐地捕捉到他抬起的嘴角。
“你笑什么?”
沈行策抬起头,演都懒得演,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都这样还坚持说:“我没……噗哈哈哈哈哈……我没笑。”
“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就是笑了……还不承认!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林琅实在没搞懂这人的笑点在哪里,平时见人办事跟个皮笑肉不笑的面皮似的,气急了骂他两句反而笑得这么开心。
她跟沈行策对视了一下,没忍住也跟着笑,边笑边骂:“你有病啊?”
沈行策好不容易把失控的嘴角压下去,还带着一丝笑意说:“我们做个交易吧。”
“说。”
“我答应你,《江湖夜雨》一旦出bug,马上安排你接任务。”沈行策用一次性木筷隔空点了点她,“作为交换,你得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林琅本想嘴他一句“我硬要进你也拦不住我”,一对上他那热切的眼神,只能把笑容压一压,说:“有什么好好奇的,不都是读书上学,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搞不懂你干嘛一直问。”
沈行策又转了一下筷子:“你以前读书应该成绩不错?”
“一般吧,我当时有点偏科,也就数学物理能看得过去,英语一窍不通。”
“六中?我也在上杭念的书,记得六中理科不错。”他试探问道。
林琅拿杯子倒水,眯着眼:“不告诉你。”
“告诉我嘛。”
“不。”
“那这样吧,我帮你把今天锅洗了,顺便问问财政给这栋楼装个电梯,然后你……”
“够了。”林琅终于压住了笑,“别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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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市中心医院,重症病房。
地板上浮着消毒水味儿,大厅里冰冷的椅子上都是面露愁容的病人家属,低头私语时也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病房里的患者。
角落里有个坐轮椅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旁边的护士帮她举着吊瓶,时不时换个手,看上去已经在这里站了有一段时间了。
女人从早上开始就在这间病房门口守着,护士陪了她半天,没见她有要走的意思,只能轻声提醒:“谢老师,您一会儿还有个康复训练,先回去歇着吧。”
谢相欢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堪称冷漠,护士后脊梁一凉,再也没说话。
护士称她为“老师”完全是下意识的,谢相欢是高级银河面工程师,社会上享誉盛名的银河面从业者,尤其她性格高傲自负,基本没人敢忤逆她,护士从昨天负责照顾她开始,就发现见过她的每一个人都得夹起尾巴做人。
谢相欢又看了一会儿,知道自己就算把房门盯出个洞,里面的人也不会如她所愿的醒来,叹了口气,就说回去了。
护士如蒙大赦,眼见着水也快吊完了,连忙帮她拆了针,准备推着轮椅回去。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来个男人,步伐飞快,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一看就不是来探病的。那人一袭风衣大敞,把室外的冷气都带了一点进来,他走到谢相欢面前站定,问道:“谢相欢?”
谢相欢警惕地看着他,一句话都没说。
这是个冷静到有些冷漠的人,正常人在遭遇了重大车祸后,面对今后可能会失去爱人和双腿的巨大打击,都会一蹶不振甚至一心求死。谢相欢不干,据说她从病床上醒来后,不到三秒钟就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接受了现实然后转头问身边的人:
“崔不离在哪?”
主刀医生面露为难。
谢相欢面无波澜:“他死了吗?”
主刀医生:“他暂时没事,谢女士,我建议你先休整一下,晚点有什么情况我再……”
谢相欢:“告诉我。”
她目光如炬,主刀医生也不知怎么鬼迷心窍:“他脑部收到重创,尚未脱离危险,现在还在抢救。”
她收回目光,淡淡地点一下头,说知道了。
而现在她面对沈行策,也是同样的不动如山,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事情能撼动她。
“我是修正局的沈行策,江湖夜雨十年灯的发布会上我们见过面,还记得吗?”
谢相欢的视线把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像是要剥开他虚伪外壳看清他内里是什么牛鬼蛇神,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何方神圣:“哦,沈局,好久不见。”
沈行策脸上依旧挂着他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看你这样子,身体恢复得还不错?”
“如果你不在这,我现在已经在做康复训练了。”谢相欢表示懒得寒暄,说,“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沈行策偏过头:“借一步说话?”
单人病房里的暖气很足,护士把人扶到床上后就离开了。
“我来找您,主要还是因为银河面的事。”
谢相欢点点头,她早就猜到。
“‘江夜’客流量巨大,出现bug的概率比其它游戏都要高。以你们夫妻俩目前这个状况,这段时间的修复都让旧网的程序员来吧。”沈行策说,“不然万一你们谁更新修复的时候情绪不稳定,把玩家困在游戏里,又是麻烦事一件。”
“不用你说,这我也知道。”
谢相欢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她身材本就不高大,如今大病一场,更是形容憔悴,一双天生带着审视的眼睛显得她格外坚毅。
她板正了脊背,如瀑的黑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后脑勺,下巴微微抬起,平静地看着眼前人。这个人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体面”的气味。
“但是我不会放弃它。”
沈行策敏感地捕捉到什么:“哪个他?”
“《江湖夜雨十年灯》。”谢相欢皱了皱眉,好像搞不懂他多问一句的意义,“这个游戏虽说是我和阿离共同的作品,但绝大部分的设计都是我在负责。我可以暂时停止更新,但我绝不会让我毕生的心血就此停转,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以前确实有这样的先例,工程师经历过人生中的重大挫折后性情大变,制作出来的游戏和之前大相径庭。所以一般工程师到了后期都会直接“封笔”,游戏仍在运行,只是永不更新,与其做出一坨答辩来恶心玩家,不如留下一个美好的旧日残影,也算是立了个赛博墓碑供人缅怀。
但沈行策明白她的执拗:“等过了这一阵,来修正局做个思□□定测试吧。”
谢相欢点点头,示意朕知道了,你还有什么屁话快放吧。
沈行策想起她刚刚驻足的病房:“令夫跟您的感情怎么样?”
谢相欢只说了两个字:“很好。”
沈行策打量着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那场车祸,你觉得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两车追尾,大城市常有的交通事故,只是我那天比较倒霉而已。”谢相欢说,“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想起来了,楼下护士站那个小宋是你们的人吗?”
沈行策:“……”那是警察的便衣。
谢相欢光看他的神色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哦,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不小心挡了别人的道了。”
“最近有一伙强行改造银河面的非法组织,有相关工程师因此失踪,不清楚是否遇害。虽说目前没有蓄意杀害的证据,警方仍在调查肇事司机,但你们的处境并不安全,所以这附近有警察的便衣。”沈行策递给她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有可疑的情况打这个电话,我们会来帮你。”
谢相欢接过名片,神色看上去凝重了一点,说:“好,等阿离醒来,我会转告他的。”
沈行策交代完了,见她没什么异常就道别离开了。临走前又想起林琅的警告,在走廊驻足了一会儿。
其实他刚刚有句话没问出口——“如果崔不离醒不来呢?”
车祸发生的瞬间,崔不离把妻子护在怀里生生受了第一次撞击,第二次撞向护栏的时候他的肩胛骨已经碎成渣了,肾上腺素逼着他把昏迷不醒的谢相欢拖出车外,不到两秒后引擎爆炸车身起火。
沈行策来之前见过崔不离的主刀医生,据他所说,崔不离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内脏几乎被震完了,能撑到救护车来全凭自己一口气吊着。
饶是这样,他的小命依然在鬼门关前徘徊不去,抢救团队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挡不住他的生存希望一降再降。
沈行策想起谢相欢冷静而理智的眼神,心想算了,她这么睿智的人,多半心里会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