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烟臭味弥漫而来。
谭云曈焦躁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她之前打量过谭逸飞，父亲虽然没有她印象里那样高大了，但是谭云曈看到他还是很害怕，这已经成一种本能的反应了。
“谭云曈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去学校?”
谭逸飞顶着一头软塌塌的头发和一张油腻腻的蜡黄色的脸，站在桌子旁边，呲牙咧嘴地说着：“这个学校的学费、住宿费什么的还比其学校贵。”
“就因为学校有你看不顺眼的人?别人说了你几句，你心里就过意不去?就受不了了?”
谭云曈低着头默不作声，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看向地板，一会儿望向房间的某个角落。
“十五六岁的孩子之间的吵架算什么事?”
“谁没被说过，还是我们把你保护的太好了，让你不知道社会的险恶。”
“你把头给我抬起来!”
谭云曈极不情愿地抬眸快速扫了谭逸飞一眼，随后立即把目光转到别处去。
“你现在大了，我也不想大声吼你。”谭逸飞混浊的眼球被耷拉着的眼皮盖住了三分之一，他抬起一只手，狠狠瞪着眼，愤愤不平地说道：“你给我想好你去还是不去。”
“我只是请了个假。”
“你整天请假还有个学生的样子没!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吧。”
谭云曈看着谭逸飞那副丑恶难看的样子，垂下幽深的眼睛，抑制住想吐的冲动。
她明明早说过自己是因为什么才请假了。
“我明天去。”
“今天。”
“......”
“你去不去!”
“去，今天去行了吧。”
谭云曈为了不让谭逸飞再口水乱飞地发神经大吼，只能答应。
最后在她的再三保证自己待会就会去学校之后，谭逸飞终于满脸恼怒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目送谭逸飞出去之后，谭云曈“噌”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快步走向床头柜，翻找出一瓶香水，朝谭逸飞站过的地方猛喷。
“呕。”
谭云曈很像摔东西发泄情绪，但又怕动静太大惊动父母，只能咬牙切齿地打几个空气拳。
她望着四周还没消散的臭味，绝望得差点哭出来。
“我什么时候才能永远都不会再看见他那张脸。”
谭云曈屋子里的窗帘永远是紧紧拉着的，五颜六色的画掩盖了泛黄的墙壁，她颓丧地坐在床上，拉开裤腿，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左腿上那个被蓝色牡丹图腾覆盖的伤疤。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白色的有线耳机给自己带上。
眼中是遮掩不住的愤恨。
小美在一年前就去世了，和她形影不离的林嘉，在初三毕业后就联系不到了，也消失了。谭云曈试过去她家里打探消息，但每次都一无所获。
林嘉消失后她整天以泪洗面，昏昏沉沉，她喜欢带着耳机静静地坐在床上，眼睛时不时地望向被窗帘遮住的外面的世界。
不管是旭日东升，还是夕阳西下，她重复地做着一件事，那就是——做一个白日梦想家。
破旧的教室里林嘉坐在她旁边，耐心地教她数学题。嘈杂的街道上小美穿着那条黑色的连衣裙开心地向她招手。那个染着蓝色头发化妆烟熏妆的姐姐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云曈做什么都要硬气一点。
一切仿若昨日，有很多时候她怀疑现在她所经历的事情不是真实的，她在梦中。
而现实世界，她和林嘉在同一个高中，她们依旧形影不离，并且狠狠教训了欺负过小美的人，小美再也不皱眉了，愿意去学校了。
小美在学校里交到了除了她们之外的好朋友，她那么温柔，那么友善，一定很受欢迎，而欺负过她的那些人也像过街老鼠般受人唾弃，惶惶不可终日。
就这样想着想着谭云曈的脸上真的露出了不可思议的幸福笑容，只不过这笑容中带着微不可察的苦涩。
在这个幽暗到诡异的房间里，谭云曈不知何时真的进入了梦境。
看着站在身前上身穿着白衬衫，下身穿着蓝色半身裙的林嘉，和飘拂在半空中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幽灵小美。
谭云曈释然地笑了。
“好吧，如果每天都能做这样的梦，我愿意一直昏睡过去。”
“但是不能这样。”
“我今天就去学校。”
谭云曈舒了口气，扯出了一个微笑说着，“其实在家里和在学校没什么不同。”
“好”
小美听后发自内心地微笑着，也皱着眉。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不那么沙哑了。
“小曈越来越好了。”
谭云曈顷刻间泪如雨下。
林嘉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小美飘到她旁边，依旧穿着黑色连衣裙，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她。
“小美。”谭云曈在她的怀抱里，回忆着和她的点点滴滴，颤声说道：“我好想你。”
“我一直站在你这边，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
谭云曈紧紧地抱着小美，闭着眼睛无声流泪。
“我知道，我也一直站在你这边。”
“小曈，不要一直哭。”
“我现在不仅接不住你的眼泪，反而会被你的眼泪冲走哦。”
谭云曈睁开眼睛，只觉得小美白金色的头发在眼前一晃一晃，最后果然随着眼泪的坠落消失不见了。
谭云曈一颗心脏像是从挂在悬崖边的树枝上，恐慌到绝望。
她慌乱着起身，抬眼望向林嘉。
林嘉依旧站在那里，她琥珀色的眼睛本来是极尽温柔的，像春日里唤醒万物的和煦的风。可是她不怎么爱笑，伴随着她的总是一种凌厉的气场，和一副淡漠的表情。
因此她就有了一双玻璃碎片般时刻变化的眼睛。
她注意到谭云曈的视线后，平时像结了一层霜的眼睛，随着嘴角轻微弯起的弧度，而冰封瓦解，紧接着便是春满人间的温暖。
如冰雪初融般带着愉悦的声音，呼唤道：“云曈。”
“林嘉，现实对我也太残忍了一点吧，你什么时候回到我的身边呢？”
她大跨步地跑着几乎要朝着林嘉飞扑过去，可是无论她多努力，仍旧是徒劳，林嘉离她越来越远。
林嘉带着她喜欢的笑，说道：“你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是吗?不能再逃避了。”
“不会了。”谭云曈拼尽全力伸出手，哑声喊道：“可是林嘉，你在哪儿?”
“事情总会变好的。”
“云曈，去学校吧，不要哭了。”
你在哪儿，林嘉，你依旧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她已经明白了，在梦里无论问多少遍，林嘉都不会告诉她行踪，她必须要在要在现实中找到她。
从假寐中醒来的谭云曈，还没来得及伤心，就透过窗帘推算出现在已经下午了，她慌忙地从衣柜里拿出校服换上。
她拿起桌子上的镜子，看到自己蹙着眉，无声地流着眼泪，她立刻舒展眉头，烦躁地擦干眼泪。
“我为什么哭呢？”
她厌恶地反问自己。
她想起请假在家的这几天，总是呆坐在床上，带着耳机听着歌，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想就是一下午。
每当她透过窗帘看着夜幕慢慢降临，感受着时间毫无意义的流逝，令人干呕的焦虑就会袭来，让她后悔，让她厌恶，让她哭泣。
“真烦。”
在当她不可控制地坠入睡梦中时，她为见到昔日好友而开心，她沉迷其中懦弱的逃避甚至不远醒来，她一遍一遍地在睡梦中询问林嘉的踪迹，而林嘉从未回答过她。
她整日以泪洗面，她颓丧但又不甘心她的生活就此陷入泥沼。她几乎每天都做梦，之前都是噩梦多一些，如今可能是上天怜悯，她每次都会梦见令人心安的林嘉和包容她一切的小美。
梦里有她的一切，而现实林嘉失踪了，小美早就死了。
她捂着头，抓着头发，负面情绪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身体里翻腾好似要将她撑破。
“头好痛。”
耳边又开始传来刺耳又尖锐的耳鸣，她又想砸东西发泄，又怕张倩听到了冲进来给她一耳光。
她曾想过就此不去学校，不看那些恶人不堪入目的嘴脸，她就沉迷在梦境中，她就沉溺在幻想里，有什么不好呢，小美不会责怪她，至于林嘉，她都一声不吭地消失了，连句告别都没有，管她做什么。
可是她为什么哭呢，要是逃避能满足她，那她为什么哭呢？
林嘉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消失了，她想见她，问她为什么连句话都没留给她就消失了。
小美就那样给逼死了，如此她还要忍受逼死她的那些人的霸凌，她不甘心。
“亏我还说要给小美报仇呢。”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那双黑眼睛闪着愤恨的光。
“我不会再哭了。”
她想起梦里林嘉说的话。
“我是S级少女，不能再逃避了。”
这么说着，她手忙脚乱地在客厅站住，走到张倩的屋前，敲了敲门，喊到：“妈，摩托车钥匙。”
“车你爸刚才开走了，我不会送你。也不会让你骑摩托，你自己坐公交去学校啊。”
“啧。”
谭云曈无奈只能自己走到离家不远不近的车站，坐在公交车上的谭云曈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前几天的约定。
头又开始痛了，她这阵子总是做梦，偏偏梦里的场景一个比一个逼真，害得她时常神情恍惚，她不由得想：前几天那件事，真的不是梦吗？
...就算不是梦，也应该不会等她的吧?
“我什么时候也开始失约了?”
她又自嘲地反问。
虽然当时是抱着恶作剧的心态说出了那个约定，但是她谭云曈从来信守承诺，可能是高中开心遇见付书怡那一伙人对她的打击太大了，竟然让她一蹶不振了。
“去看看吧。”她当机立断去翠树公园赴约。
到地方后，谭云曈看着空荡荡的四周，不由得疑惑今天大晴天怎么没一个人，不知道那个少年会不会等自己。
莫名其妙的焦虑让她加快了脚步，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很快便找到了公园长椅上那个红色的影子，少年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单手抱着猫。
不是梦啊。
谭云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缓步走到他身后，在离他约莫五步的距离，迟疑不前。
她总觉得少年已经发现自己了，但是他仍然不准备回头。
她无奈之下，还是用手轻轻拍了下少年的肩膀。
少年回过头，一双深沉的眼睛，冷漠又凌厉的气质还是少女记忆中的模样。
“你一直在等我吗？”
少年散漫地坐在长椅上，不置可否，“你不是说明天见吗?”
谭云曈再次震惊于这个少年竟然把她的话当真，并且等了这么长时间。
少年抱起小栗子，递给她。
“对不起。”
惊喜和内疚交加，谭云曈颤抖着手接过小猫，继续说道：“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
“我还以为是梦呢。”
“我之后会遵守承诺的，一定会。”
“我叫谭云曈。”
她把小栗子抬得更高了些，像抱小孩子一样，小猫则是伸出爪子环住了她的脖子。
“谭云曈。”
少年盯住被猫爪按住的脖颈处，低声念了一遍。
她抿嘴，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眉心微皱的自己，她竭力扯出一个自然的笑。
“你呢?你能和我做朋友吗?”
谭云曈说完这句话，似是想到了什么，垂下了头，有意无意地蹭着小猫毛茸茸的脑袋。
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早已站了一个年轻美艳的女人。
少年站起身，往她身后瞥了一眼，弄清楚站在远处的人是谁后，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重新看向谭云曈，笑着说了句：“好。”
谭云曈望着少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少年那帅气的脸庞让她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真的对不起，我说好的明天。”
她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再诚恳一点。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往前靠近了一步，语气中暗含着一丝不解，“你为什么哭?”
“什么?”
谭云曈以为自己又不争气地哭了，她懊恼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颊，她的指尖并没有触碰到想象之中的湿润。
“我没哭。”
她松了口气，她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哭了。
少年听后，又说：“上次见面，你为什么哭。”
谭云曈思索片刻，脸贴着小猫的脑袋，露出了狡黠又坚毅的笑：
“我受伤了，受伤的人会流眼泪。”
说完她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一个女人的呼喊声打断了她。
“霖生。”
“韩霖生！”
谭云曈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长相美艳的女人，踩着红色高跟鞋，风风火火的朝这边走来。
她又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原来他叫韩霖生。
谭云曈顿时觉得自己不适合在待下去，况且再不去学校天就要黑了。
她把小栗子递给刚成为朋友并且刚知道名字的少年，带着歉意说了句：“我要去学校了，再见。”
奇怪的是韩霖生只是垂下眼睑看了眼小猫，并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谭云曈看他没接也没想太多，随手把小猫放在长椅上，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女人，匆匆地朝韩霖生挥了挥手。
“我走了...韩霖生。”
终于说出口少年的名字后，她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
“霖生。”
“你果然在这儿。”
江梦蝶双手抱胸，扫了眼他身上的红色夹克衫，好笑地说道：“今天早上王叔说你在这个公园我还不信呢。”
“你这么喜欢小姨给你买的这件衣服，一连几天都穿着?”
“霖生，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你一大早就来这里?”江梦蝶瞧他不出声，别有深意地朝谭云曈离开的方向看去，继续说道：“一直待到凌晨，小姨不来找你，你就不回家了?”
“你今天必须跟小姨说清楚，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姨，我要去庆悦中学。”
江梦蝶被他的答非所问气到了，反问：“你不用家教了吗?”
“嗯。”
江梦蝶看了眼韩霖生那张带着几分稚气的脸，没再多说什么，她转过身走下台阶，催促道：“回去吧。”
韩霖生回想着少女离开的背影，单手拎起已经跳到地板上的小猫，眼神晦暗不明，随意又冷漠地说道：“她也没那么喜欢你。”
“你还有什么用?”
小栗子呜咽一声，喵喵喵地叫唤起来。
韩霖生又想到刚才少女抱着这只小猫时，猫爪子攀上她那洁白又脆弱的脖颈，他拎着小栗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又敷衍地把它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