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卡戴珊默默看着斯蒂芬妮目标明确地朝某个地方赶路。

    区别于以往她万年不变的黑色工作服，今天她难得穿了一套颜色鲜艳又方便活动的休闲装，总是披散着的头发也难得盘在了头顶，翅膀和角也由于提前服用了变形药水而消失了。

    她这副样子，乍一看，简直像个身材过分健硕的人族雇佣兵，恐怕就连那些与她日日相处的手下们也认不出她。

    四周哥特风的魔族建筑飞掠而过，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像在赴一场有去无回的宴会。

    “有没有什么感想？”卡戴珊问我。

    唉。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毕竟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但斯蒂芬妮是自由的，她有权力选择她想要的人生。

    平心而论，被黑魔法书缠上的人生，在魔族打打杀杀刀口舔血的人生，的确不算普世意义上的幸福人生。

    虽然我和卡戴珊已经与此无缘了，但如果斯蒂芬妮有机会获得幸福，我们没有理由成为她的绊脚石。

    身体已经不存，如果灵魂也变得扭曲阴暗，才真是亲手抹杀了过去的自己。

    于是我说：“唯一的感想是，她到底怎么理解的那张纸？文化隔阂的影响有这么大吗？”

    卡戴珊光团闪了闪，听我解释了一下纸条的由来和内容。

    思索了片刻，她毫不客气地嘲笑我：“亏你比我多醒了这么长时间，对魔族的了解甚至没我多。这不很简单吗？‘石碑断首’，假设你是个土生土长的魔族，一提到石碑，你会想到什么？”

    我不太服气地轻轻撞了一下她，嘴硬道：“我又不是魔族。少废话，快说是什么。”

    “真是的，”卡戴珊光团亮度暗了一下，似乎在表示沮丧，“脑袋不用会生锈的，我这可是在为了你好。”

    我作势要撞她，她上蹿下跳一番后，没再卖关子，把答案直接告诉了我。

    听完后我恍然大悟，这的确不算是个复杂的谜语。

    断首的石碑，在魔族，大概率只指代一个东西——立在人族与魔族边境处的界碑。

    不知出于什么恶趣味，界碑平时是人族与魔族友好握手的样子，但在某个特殊时间段，会变成人族与魔族互相斩首的样子。结合人族与魔族血海深仇的历史，可以说是恶意满满。

    然而天可怜见，斯蒂芬妮从前忙于打比赛，被招安后又经费充足，出行必用传送阵，离不开她的我都没见过几次界碑，光通过斯蒂芬妮和别人的交谈，实在回忆不起来这个知识点。

    卡戴珊死之前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她的知识面比我广多了，她知道再正常不过。

    我可是刚出国门没多久就死了，甚至没出人族大陆呢，我不知道也再正常不过了。

    “那这个特殊时间段具体是几点呢？”我追问道。

    “我又不是魔族，我怎么知道。”卡戴珊把问题踢回给了我。

    不过，鉴于这个问题很快就能得到当事人的解答，我也不再纠结于此，转而开始猜测谜语的后两句——“迷雾消隐，往来处来”。

    魔族迷雾多的地方接近中央王庭，与石碑完全是两个方向。但提到迷雾，除了魔族，更多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迷雾森林吧——精灵族的居住地。

    刚好斯蒂芬妮与忒莱斯的第一次见面应该就是在迷雾森林。这一点也能对上。

    但迷雾消隐呢？难道指离开迷雾森林？

    以及最后一句——“往来处来”。

    字面意思是去你来的地方。最近斯蒂芬妮只去了迷雾森林，所以还是指的一个东西？

    那我不负责任地推测一下，整个谜语的意思是让斯蒂芬妮在“石碑断首”的特殊时间段去迷雾森林入口？

    卡戴珊听完我的推测，晃了一下身体，说：“我倒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我很快发现斯蒂芬妮前行的方向并不是去迷雾森林的方向，反而是中央王庭的方向。

    一路上遇到的魔族越来越多，我听到她们说着“难得一见”、“稀奇”之类的话，似乎是要去看什么热闹。

    斯蒂芬妮混入其中，丝毫不起眼，唯独在遇到下属时犹豫了一下，见她们没认出自己来，也并不主动打招呼，反而默默离远了。

    走到某个角落里，她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我操控着监视魔法，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差点惊掉下巴。

    那是一个挤满了魔族的广场，广场四周围绕着魔族风格的建筑，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祭坛，上面正放着一个大铁笼，里面关着一个人。

    我仔细看了看，发现此人正是范特西。

    多日不见，他的样子与上次相比更加苍白憔悴了，显然受了不少折磨。

    对此我本该感到愉快，但我心里毫无波澜。

    归根结底，苦难绝对不是值得高兴的东西，即使那是仇人的苦难。

    跟着斯蒂芬妮旁观了半天，我恍然大悟，她们是在围观行刑。

    卡戴珊经验老道地用了检测魔法，说：“祭坛上有一堆我看不懂的禁制魔法，恐怕不止行刑这么简单。”

    随着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这里的迷雾也越来越大。我逐渐无法看清祭坛的样子了。

    下一瞬间，一位翅膀大到铺天盖地的魔族突然出现在这里，落地时扇动的风吹散了迷雾。

    斯蒂芬妮动了。仿佛瞬移一般，眨眼间，她就从祭坛最边缘来到了祭坛中间。

    那位魔族注意力似乎刚好被什么分散了，斯蒂芬妮趁此机会扔了一瓶看上去像变形药水的东西给范特西。

    拿到药水后，范特西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

    这瓶药水似乎并不只是变形药水。因为喝了它之后的范特西似乎瞬间恢复到了全盛状态，一下子挣开了铁笼。

    那位魔族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登时就要动手把范特西就地正法。

    然而已经迟了。范特西作为海神的代行者，在迷雾深重的环境里得天独厚，厚重的迷雾瞬间覆盖了每个人的视线。

    迷雾消隐之时，祭坛上早已空无一人。

    作为斯蒂芬妮的挂件，我们与台下观众相比，毫无疑问享有贵宾待遇，能近距离目睹祭坛上两位主角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合作逃跑的。

    很简单，她们根本没跑，只是隐身了。

    然而迷雾消散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她们跑掉了，包括那位魔族。又因为时间短暂，所有人都觉得她们跑不远，纷纷四散搜索。

    范特西又极为擅长伪装模仿。趁此机会，他光明正大地混入搜查的人群中，接触隐身，就此脱身。

    斯蒂芬妮则从他手里拿到了传送卷轴。她立刻撕掉卷轴使用，被传送到了精灵族的迷雾森林。

    迎接她的果不其然是忒莱斯。

    “恭喜，”发色浅淡的精灵神色平静道，“从此，你自由了。”

    斯蒂芬妮摇了摇头，伸手拿出了黑魔法书，递给他，然后说：“处理掉这个，我才自由了。”

    我和卡戴珊蜷缩在角落，听着她们围绕黑魔法书一番你来我往地扯皮。

    斯蒂芬妮致力于把黑魔法书卖个好价钱，要求忒莱斯这边负责她魔族身份的死遁收尾，以及提供她新身份的全套证明和部分钱财。

    忒莱斯则用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把这本书批得一无是处，只愿意给些钱财补偿。

    “我救了范特西！”斯蒂芬妮大声嚷嚷。

    “他给了你传送卷轴。”忒莱斯寸步不让。

    “这本黑魔法书里包含几十种高阶黑魔法！”斯蒂芬妮再接再厉。

    “书有自我意识，隐患太大。”忒莱斯应对自如。

    如此这般扯皮了一会儿，似乎是时间紧迫，她们最终勉强达成了共识——忒莱斯这边负责斯蒂芬妮原身份的所有扫尾工作，并提供给她一个新身份，斯蒂芬妮在给出黑魔法书的同时，还必须在忒莱斯这边有需要的时候帮一次忙。

    在契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斯蒂芬妮蓦地笑了，转身就走。我说不清那个笑容里有哪些情绪，但总觉得那不止是解脱的愉快。

    “要追上去吗？”卡戴珊问。

    作为黑魔法书，其实有很多种方式能让斯蒂芬妮摆脱不了我们。毕竟血液是公认的最有效的施法媒介，而斯蒂芬妮为了使用魔法，往我们这里抵押了很多血液。

    但我看着她的背影，迟迟没有说话。

    卡戴珊整个光团都暗淡了：“我就知道……你这种人，哪天真的主动去害人，我反倒要怀疑你被夺舍了。”

    斯蒂芬妮的身影消失在迷雾深处。

    “还不动手吗？”忒莱斯突然开口道。

    “他在和谁说话？”卡戴珊与我面面相觑。

    斯蒂芬妮狮子大开口找他讨价还价时都面不改色的精灵，此刻像罗织密网耐心蛰伏已久，终于捕到心仪猎物的蜘蛛一样，那张淡漠圣洁的脸上泄出惊人的兴味，这样的反差却只称得他容貌更盛，摄得人一时无法思考。

    “无需隐藏，这里没有其她人了，”显露出部分真实性格的精灵慢条斯理地劝诱道，“她可是抛弃了你啊……你难道一点都不恨吗？这样毅然决然，没有一点犹豫的姿态，她丢下你就像丢垃圾一样，如此洒脱，多么让人生怨啊……你真的不想报复吗？”

    “还是说……你担心我会插手？”忒莱斯的手轻轻搭在了黑魔法书的封面上，几根藤蔓蜿蜒着缠绕上来，渐渐收紧，却无法对黑魔法书造成任何损伤。

    他声音温柔，像迷雾森林里的潺潺流水，循循善诱：“你看，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缺精灵而已，没了翅膀，我和一个普通人族没有任何区别，所能仰仗的不过是魅惑魔法罢了。而你并不是有身体的生物，我的魅惑魔法对你无效，你实在不用忌惮我。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不会也不能阻拦你的。”

    我的重点却完全没放在“报仇”上。

    “所以魅惑魔法的硬性要求就是有现实身体吗？那我们两个岂不是免疫了？”我兴高采烈地撞了撞卡戴珊。

    “……你这个呆子。”卡戴珊无奈地晃了晃身体，“魅惑魔法确实有这个条件限制，但他这段话的重点你是一点都没听啊。”

    不过，既然魅惑魔法理论上来说对我们不起作用，为什么我还是时常会被他的美色所迷呢？

    因为我是一个对所有不良诱惑说all in的小女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