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倾奇者是个器械天才。

    他弄懂图纸的速度甚至赶上了我抄绘速度，我画得满头大汗，不敢有一丝差错，没办法，想在大事上偷懒就得在小事上吃点苦。与其让我去等多托雷离开后，在有限的时间看着图纸一点点调整熔炉，不如让倾奇者去努力一下。

    但就在B计划稳定前行的时候，踏鞴砂出事了。

    由于我没有再刺杀埃舍尔，而是窝在家里和倾奇者一起研究图纸，御舆长正最终还是采纳了埃舍尔的技术，熔炉改造成功，机器正式启用。

    熔炉启用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踏鞴砂都安然无恙，甚至因此锻刀效率更高了。但只有我知道放任下去的后果，我曾望着窗外的世界发呆，倾奇者将繁多的图纸整合归纳时，也注意过我的情绪，他问我：“小玖，你有心事吗？”

    我沉吟片刻，说：“如果有三个选择，第一个选择会让我立刻死掉。”

    刺杀多托雷失败，玩家立即死亡。

    “第二个选择，我可能不会死，但踏鞴砂会有大量人员伤亡，而未来是否有好结局也不得而知。”

    熔炉终究会造成污染，只是早晚的事情，在我等待的这个过程中，死亡的人数会不断叠加，我还不能保证之后多托雷会不会心血来潮也弄死我。

    “第三个选择，”

    我顿了顿，想起之前攻略魈的时候，有关抵挡业障的药方那件事，玩家能抵挡一切无形的污染攻击，比如深渊，比如业障，那么以此推论，祟神是不是也可以呢？

    反正我没信心跟论坛大佬一样成神去改变世界，毕竟我也没这财力和脑力，那反正是拿不到he结局了，不如利益最大化，把曾经做过的事再做一次。

    于是我继续说：“第三个方法，就是现在杀了我，用我的血肉去做药，给所有人喝下去，我的身体很特殊，吃了我大家就不会被污染死去。然后你记住这些图纸，去调整熔炉，避免它爆炸……”

    “不！”

    倾奇者猛地打断了我，他双目惊恐，图纸随着他翻过桌子朝我扑来的动作而纷飞，那浓重的恐惧几乎要盖过天边已慢慢凝聚的祟神污染，将他吞噬殆尽。

    倾奇者颤抖着，不住地对我摇头：“这三个选项我哪个都不要，小玖，你别死，你说好要永远陪着我的，你不能骗我。”

    我眨了眨眼，有些不忍，但还是没有选择说谎安慰他：“可是小白，如果我死了，踏鞴砂那么多人才有活下来的可能，包括丹羽，包括桂木，包括阳子。你想，阳子的宝宝都要出生了。”

    倾奇者的脑海不可避免地浮现了阳子和桂木无比期待腹中孩子诞生的表情，是那么温暖和快乐。

    “如果我不死，别的我不敢说，丹羽一定活不下来，桂木也必死无疑。”

    我想活，最好的办法就是逃。逃到多托雷找不到的地方，躲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出现，陪倾奇者走到最后。

    倾奇者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他茫然无措，无助又害怕：“小玖，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我叹了口气：“目前为止没有，因为咱们谁也打不过埃舍尔，他想搞事，没人能阻止他。”

    倾奇者很焦虑，他不住地思索着，忽然，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注意：“我有办法了！小玖，我去鸣神岛，去求母亲解除我身上的封印，只要我重新获得治国人偶原本的能力，那么铲除埃舍尔一定不在话下！”

    在我接连描述的几种情况中，倾奇者对埃舍尔的情感已经从无感演变成了恨惧交加，他恨他带来了死亡的阴影，又恐惧于自己没有战胜他的实力。

    我简直要为倾奇者的倒霉叹息了，本来被一群好人养的知书达礼，偏偏遇到拿他做人性实验的多托雷，上面有不管事自闭的妈，下面有除了哭什么都不会的平民百姓，这个才刚出生都还未成年的小宝宝一睁眼就遇到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没疯都是人偶心智坚强。

    我苦恼地看着，说：“可是雷神不会见你的，唔，原因对你来说可能有点残忍了，总之你见不到她的，这行不通。”

    倾奇者的脸色顿时惨白：“什、什么意思，母亲已经彻底厌弃我了吗？”

    噢，那倒不是，只是生二胎了。

    “总之，做个选择吧。”

    我对倾奇者说：“要么我死，要么踏鞴砂的大部分人死，只有这两个选项。”

    倾奇者绝望的看着我，嘴唇颤抖，无法抉择。

    166.

    倾奇者随了他妈，跟着自闭了。

    他闷闷不乐，沉默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突然和我说：“小玖，我觉得我好坏，可是……如果只有你死才能救踏鞴砂的大家的话，那我还是希望你活着。”

    他有些忧愁，两天的时间让他想明白了很多，足够做出自己的选择：“我看得出来，踏鞴砂的大家对你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你只喜欢丹羽哥而已。你想救他们，是因为我对不对？”

    我默默地看着他，突然良心有点痛，毕竟我早就习惯死了才能离开副本了，对我来说活不活着没差。在这个前提下，利益最大化救救老婆的娘家人也没啥，多活一个是一个嘛。

    我张口安慰他：“其实我死了也没关系，下辈子转世投胎你再来找我呗……”

    反正退出副本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他了。

    但倾奇者不愿意，他猛地抱住我，用力到似乎要与我融为一体：“我不要。我不要你死，下辈子……下辈子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没有你，我会比困在密宫里的时候还要孤独，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痛苦了。”

    我有些无奈：“可我是人啊，小白，人偶不会死，但人类一定会死的。哪怕我没有死在踏鞴砂，没有人来杀我，百年之后，可能都不到百年呢，我肯定会老死的。”

    我感受到温热的眼泪滚进了我的衣领，划过后脖颈。

    倾奇者总是用哭哭来撒娇，他一哭我就百依百顺，但关键是不要死这事儿我也控制不了。论坛上都说了倾奇者最可惜的事情就是没有接受过正经的死亡教育，如果丹羽当初有教他，说不定踏鞴砂全灭他也不会进入愚人众。

    我扶起小白，亲吻他的脸颊，又替他擦干净眼泪，对他说：“小白，你得接受这个事实，人类就是这样的，不是你哭我就能多活几百年，我做不到呀。你以后找朋友的时候，去找你的同类吧，找同样的长生种，我和丹羽、桂木都是一类人，甚至他们会比我死得更早，我们没办法陪你到最后的。”

    倾奇者问：“人类都是这样吗？”

    我回答他：“人类都是这样的。”

    167.

    踏鞴砂开始爆发灾难了。

    熔炉产生的污染导致死伤无数，大家为病倒的亲人哭泣哀嚎，而罪魁祸首的埃舍尔却依旧巧舌如簧，轻飘飘地摘干净了自己的责任。

    我让小白找来目前为止大家用来治病的药方熬药，然后划开手心，鲜红的血瞬间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熬煮的汤锅内。

    这碗实验用药最终还是成功地发挥了作用，第一个喝下药的人，不到一个时辰就恢复了正常，脸上的祟神印记也跟着褪去，再次变得活蹦乱跳起来。

    喝下药的刀匠当场给我磕了个头，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又求我救救其他人。

    我转头示意倾奇者把整锅药都端进来，让桂木分发给每个人都喝下去，然后回到室内继续制药。

    我是在熬第三锅药的时候被丹羽发现的。

    丹羽在看见我割破手往锅里淌血的时候就瞬间明白了一切，他第一反应是回望四周，火速将大门紧闭，又把窗户全部关上。

    我撇撇嘴：“好黑，这样都看不见了。”

    “重点是这个吗！”

    丹羽脸色难看地火速替我包扎好手心，对我几次开口又闭上嘴，转头看向同谋的倾奇者，突然一巴掌扇了上去。

    “啪”得一声脆响，倾奇者被打得头都侧了过去，室内安静了下来。丹羽又看向我，高高举起手，被倾奇者一个滑跪死死抱住：“丹羽哥，都是我的错，你别打她！”

    倾奇者的力气大，丹羽压根挣脱不开，他尝试了几次后不得不放弃，忍了又忍才把破口大骂的冲动压下去。

    他指责倾奇者：“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就这么放任她伤害自己？”

    然后又看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我：“还有你！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会怎么样？你就是个香饽饽，是个行走的血包！病人们会对你群起而攻之，将你拆骨入腹的！”

    我说：“整个踏鞴砂的人加起来都打不过我……”

    丹羽：“你以为只有踏鞴砂的人会眼馋你的血肉吗！你醒醒吧，不可能的，人就只能活那几十年，如果有人知道你的血可以治这次的疫病，你敢保证这事不会传出去吗？你敢保证传出去不会被有心人记住吗？你敢保证不会有人抓你去当药女吗？”

    一连串的反问把我和倾奇者问懵了，我俩瑟缩着挤在一起，倾奇者抱着我，我抱着他，像两个傻白甜一样看着眼前成熟的大人。

    丹羽被我们的举动看得一愣，他愤怒到有些狰狞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他放轻声音，跪坐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你们太不小心了，如果今天推门而入的不是我呢？除我之外，不能再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了，如果被发现，就杀了他。”

    丹羽将一把锋利的匕首递给倾奇者，对他说：“哪怕是长正也不能让他知道，明白吗？”

    倾奇者目瞪口呆，他犹豫不决，手几次都下定不了决定拿走匕首，是丹羽亲手把刀放进了他的手心，并紧紧握住。

    然后他把目光望向我，对我说：“这药方你是从哪得来的？”

    我老老实实地全说了：“药方就是大家前段时间用来治病的那些，我知道自己不会被污染，所以就试试把我的血放了进去，没想到真的有用。但有个缺陷，这药得一直喝，治标不治本，如果停药了还是会死人。”

    丹羽的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把他心底那个可怕的猜想说了出来：“所以我想的是，等埃舍尔离开这里，我就让小白去调整熔炉，不再让他持续产生污染。至于我的话，吃了我的肉，整个踏鞴砂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因为祟神死去了。”

    丹羽猛得抱住了我，他捂住我的嘴，轻声说：“小玖，你怎么又说胡话了。”

    他反复地，亲切地，像位母亲在哄着自己不懂事的孩子那样抚摸我的脑袋，对我说：“你什么都没有说过，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是我不好，没有提前相信你，才给踏鞴砂带来了灾难。”

    “我是踏鞴砂的第一负责人，所有的事情都该由我来承担。你还小，这些事就不需要你和小白操心了，好吗？”

    我不明白丹羽要怎么解决这个必死的局，我只是缩在他的怀里，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