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渝是周六下午四点多钟联系到她的。
渝:【有时间吗?】
青苹果:【有,现在去给你吗?】
渝:【我在你家楼下,你可以直接从阳台上扔下来给我。】
季子青站起身,走到阳台上,向下看去,果然看见颜如渝,他抬起头,同样也看着她,视线在空中交汇的那刻,季子青张了张口,“颜如渝,你等着我。”
颜如渝就站在楼下的绿植旁等着她,一分钟后看见她从房子里跑出来,手上拿着的是他的东西。
直到她站定在他面前,伸出手,“给你。”
颜如渝接过来:“谢谢。”
他上下扫视了她一遍,问:“在画画?”
季子青微微张着嘴,“啊,你怎么知道?”
看她反应,她根本不知道。
颜如渝指了指自己的脸示范给她看,“脸上蹭到颜料了,这里。”
颜如渝看着女孩又抹了下脸,没擦干净,已经半干在脸上了。
她也不管这个了,一双眼看着他:“你出门吗?”
“嗯,”他答:“去剪发。”
他头发的确已经长了,或许是扎到眼睛,所以额前头发被他随意抓了两下,拨到两边。
季子青想说“那你去吧,再见”。
话还未说出口,颜如渝突然问她:“你在哪个学校上学?”
季子青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问的一愣,“我不上学的。”
这话听着怎么都不太对,她摆摆手,解释说:“我身体不好,一直都是待在家里,有人教我课的。”
颜如渝点点头,“知道了。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
季子青轻轻地嗯了一声,问:“你知道这里有哪个地方适合取景吗?”
“想画画?”
“嗯。”她说:“我是从E市来的,对这里不是很熟悉。”
他听罢,眼神悠悠地停在她身上,轻挑下眉。
颜如渝想,他或许早在她来之前就见过她了。
他语气低沉缓慢,像是在思考,过了会才懒懒开口:“星州路的尽头,有一片人工湖,那里或许不错。”
“如果你需要,可以叫上我陪你一起。”
女孩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
“那好。”季子青没跟他客气,“我会趁你方便的时候跟你联系的。”
颜如渝说好,“我先走了。”
“拜拜。”
“下次见。”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大G,副驾驶坐着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长烟。
他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少男少女的动作,姿态闲散,慢悠悠吐出一句话:“这是交到朋友了?”
明明是问句,从他嘴里说出来,到像是陈述句。
驾驶位置上的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皱着眉,车窗全降下来,一只胳膊搭在上面,手里把玩着银制打火机。
他侧头想要点烟,抬眼余光又瞥见后视镜里一双瞪得溜圆的狗眼睛,男人只好放下打火机,轻“啧”一声。
许知清淡笑:“怎么,看到青青交朋友你不满意?”
“当然不是,”靳丞一只手推开凑过来的狗头,“我巴不得她再多交些朋友。”
“男朋友呢?”
靳丞沉默了,几秒后他才又开口,听起来懒洋洋的,“只要是不对她造成伤害,无关违反法律的事情,她做什么我都支持。”
许知清低下头,嘴角漾起弧度,“服了你了。”
真是败给这个妹奴了。
靳丞眼睛一直盯着前方没有移开,蓦地他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见过他。”
许知清回忆着,“没什么印象,看着不像圈子里的。”
“是么。很眼熟。”他将手机打开,点开一张照片递给他,许知清看了一眼。
靳丞说:“你去查查。”
许知清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你什么时候偷拍的。”
照片上是两个人说话时。
靳丞嗤笑了下,“你撸狗的时候。”
他发动车子:“走了。”
见到两个大男人牵着一只大狗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季子青是茫然的。
直到名叫“阿骑”的大狗冲她喊了几声,季子青才蹲下身,“你们怎么来的这么突然?”
阿骑的毛发毛茸茸的,它扑在季子青怀里,伸出舌头舔舐女孩的脸。
季子青躲着它流口水的嘴巴,笑着揉揉它的脑袋,“好痒。”
靳丞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别和他玩了,换衣服,我们出去吃。”
季子青站起身,回了屋子,喊着:“秦姨,我哥哥来了,今晚我们出去吃。”
秦姨点头说好,让他们路上慢一点。
季子青换了件蓝色polo衫,脸上的颜料洗了好久终于全部都弄干净。
她对着镜子看,脸都红了。
季子青拿上包包,几乎是飞奔下楼的,两人一狗已经坐上车,她打开车门坐进去,靳丞听到安全带卡扣的声音,才发动车子。
车开的不算快,季子青打开一半车窗,享受着春天的风。
风吹的后座上女孩和大狗笑的乐呵呵。
◎
车一路行驶了很久,久到季子青按捺不住睡意要睡过去时,阿骑突然叫了一声,吓得她突然惊醒过来。
原来已经到了C市市中心,季子青看见路边的路标。
“星州路。”她抿嘴轻声笑了,掏出手机拍了照片。
困意全无,她将车窗开到底。
车子已经停下来,她看了一眼前方,红灯倒数56秒。
收回视线时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背影,季子青怔住片刻。
“下次见”。
没想到这么快就下次见了。
半条马路宽的距离,季子青原本想和他打声招呼,可碍于他旁边站着他的朋友,季子青便没有吭声。
她又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下次见”。
收到消息的时候,颜如渝正在看手机,消息栏弹出来他就顺势点了进去。
站在身侧的程赐看见,他漫不经心扫了眼私信,便懒懒掀起眼皮不知道看向哪儿,姿态懒散。
不过颜如渝并没有看见她,季子青靠在阿骑身上,编辑着要发给他的消息。
消息栏里,她删删打打几次。
颜如渝看着一直保持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想要发消息时,对面终于发来第一句话。
青苹果:【颜如渝,又见面了。】
颜如渝轻笑,手指在键盘上敲打。
渝:【你下次可以直接给我打招呼。】
青苹果:【可以吗?你朋友在旁边。】
程赐凑过来,不过并不是看他手机,而是拍拍他,视线依旧停留在远处。
“阿渝,你看那辆车,是不是特帅?”
颜如渝眼睛终于从手机上移向其他地方。
他看了眼,“是挺帅。”
和谢承送他的那辆,是一样的车型。
那辆黑色大G刚好缓缓移动。
颜如渝发出消息栏里编辑好的信息。
——【没关系的。】
季子青在车上忍不住笑出声,惹得副驾许知清侧目看过来。
季子青放大又缩小地仔细看着她拍下的那张照片。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颜如渝穿着除了校服之外的衣服。
不过是最简单的一身黑,却衬得他更白,被他穿出别样的风情。
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和深灰色牛仔裤,脚上踩着的是一双白色板鞋,也不知道他里面内衬穿的是什么。
星州路的人行道边,少年一米八几的个子,身形修长,简短了的头发细碎蓬松,露出他的眉眼。
他眉目低垂,安静专注。
他的手非常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握在手里的手机,也被衬得像是一件艺术品。
红颜祸水啊……
仅仅三秒,季子青就决定要给他改一个备注,她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颜、如、玉。”
阿骑是不懂主人的妹妹在笑什么,只是安静地睁着圆溜的黑色眼睛歪着脑袋看她。
季子青放下手机,用力抱住它蹂躏了一番。
阿骑受不了她这样,呜呜的叫着,许知清握着手机,睨了她一眼,而后对靳丞说:“查到了。”
靳丞“嗯”了一声,“发我这边吧,挺快。”
许知清的肩膀随着笑意抖动,“不是我们快,是这人太好查了。”
他给了靳丞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靳丞面上依旧淡淡,车停下来,他解开安全带。
店里不允许大型犬进入,阿骑就被栓在外面,季子青跟着两个哥哥身后。
她眉梢轻挑,跟上了许知清站在他身边。
“知清哥,你们在车上聊的什么啊?”
许知清不惊讶她的问题,没急着回答,季子青就又问,“还有哥哥这两年总是这样,跟人讲话不冷不热的……”
许知清笑笑,没有说话。
饭菜上来时,靳丞和许知清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吸烟室。
吸烟室里,靳丞点燃一支长烟。
许知清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对他挑眉:“借个火?”
他知道靳丞的火机是他心里那人儿送的,所以没期待他能舍得借给他。
果然,男人侧过头,烟在嘴里含着,他没有看他,长睫垂下来淡淡阴翳,手机上赫然显示的是一份个人资料。
许知清叼着烟,微微俯下身,烟对着烟点燃,他吸了一口。
“看完没?”
“没看。”靳丞说。
许知清:“???”
他似乎气笑了,舌尖抵了抵上颚,“你看了半天看了什么?”
靳丞抿下唇线,置若罔闻,慢条斯理合上手机。
许知清修长的手指夹住烟,“算了,长话短说,我跟你讲。”
“颜如渝你记得吧,就是他。”
靳丞点了点头,没说话。
半晌,他眉梢一挑,语气带着玩味,“继续说?”
许知清耸肩,“长话短说。”
就这么短。?
靳丞扔掉那燃了半支的香烟,打开水龙头洗着手。
就在许知清以为他不会说什么了的时候,靳丞才悠悠开口:“他人不错。”
◎
两人在吸烟室待了十几分钟,出来时只见桌子上的菜几乎没有被动过。
季子青小口喝着果汁,“你们终于出来了。”
靳丞坐下来,拿过筷子夹了一堆菜到她盘子里,“多吃点,上次就说你瘦了。”
季子青想坚持减肥要少吃的原则拒绝这些美味的佳肴,可受不住靳丞看她的眼神,温柔又不容拒绝。
她吃了个大饱。
吃过饭已经七点多钟,回去路上,季子青在车上睡着了,她微张着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睡着了嘴角也扬着笑。
靳丞打开车门抱她下来,她不舒服地动了动。
秦姨在前面走,打开了卧室门,靳丞小心地把女孩放在床上,没有掖被子。
他直起身,视线扫过杂乱摆放在地毯上的几张画稿,仅仅停留一秒就收回。
“辛苦秦姨了。”
秦姨和蔼的笑着,问两人,“今晚留下吗?”
靳丞摇摇头,“我们还有点事情,秦姨您早点休息,我们先走了。”
秦姨塞给两人几瓶水,“路上慢点。”
靳丞点头,要走时阿骑不舍的将脑袋搁在他腿边蹭着。
许知清弯下腰摸了一把,靳丞则屈起食指,在它脑袋上轻弹了一下,“下次见,你爹带着你娘回来,好不好。”
阿骑“汪”了一声,似是听懂了回应她。
两人没有赶着回E市,而是停留在槐县的一个民宿。
民宿里很冷清,两个男人站在院子里,清冷的月光撒下来。
“当年的视频还能弄到吗?”
许知清抓了一把头发,“不知道,过去四年了,况且当时的事情还不知道是谁压下去的。”
顿了会他重新开口:“我试试吧。”
“好。”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许知清一想到视频里的血腥场景,即使过去了四年也仍然记忆犹新,他忍不住“啧啧”,“他那个爸,还在里面呢吧。”
“还有一年。”靳丞忍不住轻嗤,“一个父亲犯下的错,让一个儿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许知清没想到他记这么清楚,意外挑起眉梢看向他。
他冷笑:“一辈子的牢都不够他坐的。”
◎
颜如渝回到家已经十点多钟,他带着一束花,一束鲜艳的粉佳人。
他弯腰换了鞋子,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新的白色花瓶。
客厅里开着暖灯光,他脱下外套,挽起里面衬衫的袖子,安静坐在桌边修剪着花。
安静地只有修剪花枝的声音。
……
颜如渝放下最后修剪好的最后一枝花,肩膀松懈下来,依靠在沙发上,抬起手捏了捏眉心。
有人唤他:“小渝。”
颜如渝缓缓睁开眼,季晓轻穿着睡衣站在他面前,他怔了片刻,平常这个点,季晓轻早早就吃过药睡觉了。
“妈,你醒了?”
季晓轻面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没有说话,而是拿起花瓶去接了水,而后将花插进去。
她拿着花瓶,凑近闻了闻花香,随即花瓶被放在茶几中央,“花很漂亮。”
颜如渝垂眸看了眼花,而后看着她,嘴角漾起小小弧度,“您喜欢的。”
季晓轻喜欢花,院子里,院子外那一小片栅栏围起来的花圃,都是季晓轻悉心培养出来的,最近几年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于是就成了颜如渝在照顾。
女人叹了口气,“去睡觉吧?”
颜如渝没有动,而是问:“妈,您认识季子青吗?”
季晓轻片时沉默,突然笑起来:“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姑娘了?”
“您认识她是吗?”颜如渝问,语气里染上迫切:“我以前是不是见过她?”
季晓轻没有说话,而是倒了杯水,颜如渝接过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妈?”
“时间太晚了,小渝,”她转身,紧了紧身上的披肩,背对着他道:“先睡觉去吧,我明天找件东西给你看。”
听她这么讲,颜如渝再迫切的心也只能压在心底。
他一口气喝完那杯有些凉了的水,整个客厅又只有他一个人。
他身上去触摸那缺失了一节的小拇指,扯了下嘴角,要笑不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