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剩了几只鱼头,卓逸君准备晚上炖汤喝。
腌整鱼卖相好,但其实鱼头没什么肉,自然没什么滋味。
卓逸君让孔孟舟专门斩下了几条大鱼的鱼头,一来是罐子不足够大,整条鱼平整着放不下,二来也是预备着按块来卖。
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晚上喝一碗暖暖和和的汤再舒服不过了。
锅里刚炒过盐,卓逸君提着锅子在井水旁洗了许久,又煮过一大锅水,尝着没有咸味儿了,才敢用猪油润锅。
鱼头被一切两半,下到锅里去和生姜同煎,直到那姜片被煎的焦黄,这才又倒下去一砂锅的沸水。
卓逸君和孔孟舟都受了伤,济安楼里有许多滋补的中药,如今也剩了不少。
来回瞧着,卓逸君撒了一小把当归进了汤里,一同被撒进去的还有调味的胡椒。
这边汤炖着,卓逸君在灶台上用玉米面蒸窝窝头。
春天的时候,她喜欢用剁碎了的菠菜或是槐花伴在面里一起蒸,只是现在是没什么东西的冬天,想吃这样的好滋味还是要再等几个月。
灶上的鱼汤不知道滚了多少遍,瞧着汤的颜色渐渐浓郁,卓逸君倒进去被扒好皮切好段的山药。
削山药皮总是引的手痒,孔孟舟自从知道这事儿后便将这活计接了过去。
也不知道他说的这“皮糙肉厚”四个字是否属实,但卓逸君的确从没见他抓过。
山药易熟,卓逸君浅尝了味道,添了一点点盐巴进去提鲜,便将鱼头汤盛出。蒸锅上的窝窝头也好了,两样一同上桌。
鱼头汤鲜美,但到了孔孟舟嘴里却是少了点重盐的滋味,自己又去坛子里加了两筷子的咸菜。
小玉竹瞧见了,也夹了咸菜就着窝窝头往嘴里送。
卓逸君小口啜着鱼头汤,只觉得岁月静好,若是以前的事情不曾发生,时光就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只可惜,这不过是她一人的遐想罢了。
饭后,小玉竹在寝房里窝着玩儿沙包,孔孟舟在后院井边洗碗,大堂里就只剩了卓逸君一个人。
大门饭前就已上闩。
门外有人敲门:“卓姑娘在么?”
是王捷。
卓逸君走上前去,将门闩放下出了门,问:“王大人有何事?可是少府令要酒菜么?”
她许久没有见过陆栩了,上一次见还是在广穹楼。
那屏风后,不仅有身着便衣的天家,也有身着全套官衣的陆栩,手握长刀柄,站在天家身侧。
她不知胡七娘布局居然能网住天家,更不知她这一步步到底如何做到的。
但没有人问,所有人似乎默认了一切的合理性,只留她一个人疑窦丛生。
“不是。”王捷摇头:“姑娘明日可有时间?随少府令去一趟七皇子府。”
这话说的客套,哪里又真的有自己拒绝的余地。
卓逸君点头。
第二日一早,便有马车等在济安楼门口。
赶车的是位面熟的锦衣府卫,卓逸君见过几次,却不知道名字。
“卓姑娘坐好,我们出发了。”
卓逸君低低的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小民见过差爷几次,不知道差爷怎么称呼?”
“卓姑娘多礼了,”那锦衣府卫答道:“我姓方,单名一个青字。”
“方大人,”卓逸君问:“不知方大人可否知道,今日陆大人叫我去七皇子府是做什么?”
外面一时无答,卓逸君又赶忙补充:“大人若是不方便讲,小民便不问了。”
过了许久,车外才道:“七皇子被贬为三品郡王,曾经的皇子府超了规制是不能再住了,天家下旨让少府令监管七皇子搬家。多余的我便不知道了。”
卓逸君低声道了谢,没有再开口,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
七皇子被贬?
广穹楼当日,就连她一个从未瞻仰过天家圣荣的人都清楚的感知到天家的盛怒,可想而知七皇子至少要为自己的口不择言受些惩罚的。
可如今已然过去一月有余,要被贬,才被贬么?
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卓逸君想不明白。
马车缓缓停驻,车外传来方青的声音:“卓姑娘,先七皇子府已经到了。车壁上挂着带帘幔的斗笠,您带上之后便下车吧。
卓逸君下了车,王捷正在门口等她,见她走近了便迎上来,引着她往后院去,低声道:
“卓姑娘,之前您给少府令说的事儿少府令一直放在心上的,如今正好有了机会,便让您来寻寻踪迹。”
竟为的是陶姐姐。
卓逸君心下一慌,不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跳的越来越快。
她在怕什么。是在怕这次又是空欢喜一场,还是怕自己苦苦寻找的陶姐姐就是郡主女侍口中所说的那位忽然病死的清姨娘。
每一条路两侧,隔十五步就站着一位身着官服的锦衣府卫。
卓逸君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后院。
后院有一处人工湖,湖边是四季花卉,常年有鲜花盛放。湖上架着九曲栈桥,湖心是一处廊亭,名雨歇。
这是七皇子妃的手笔,七皇子妃带着她走至此处的时候十分自豪的称,这是整个皇子府最美的地方。
如今雨歇亭里,坐着的是陆栩。
“见过陆大人。”卓逸君行礼问安。
陆栩随手指着身侧的石凳让她坐下。
王捷领着一对不算年轻的男女来到亭中又转身离开。
男的卓逸君不认识,女的倒是在七皇子妃身边见过,姓曹。
陆栩开口道:“这是七皇子府上的内外院管事,你要问谁,问吧。”
“七皇子之前,可有一位侍妾,单名一个‘清’字的?”卓逸君开口问。
那男管事本想开口,斜眼瞥了一眼曹姑姑,见对方没有动静,本张开了的嘴又闭上了。
“回姑娘话,并没有。”曹姑姑开口,道:“许是称呼不一样?姑娘可否说的再仔细一些。”
卓逸君边将陶清的样貌细细又描述了一遍,曹姑姑仍摇头说没有。
竟是又到死胡同了么?
卓逸君刚要泄气,就听身边陆栩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这是问那男管事的。
“回大人话,小的本想说,侍妾丫鬟一应事都是内院管事管的,小的不知。”倒也对答如流。
只是陆栩并不满意,冷笑一声道:“哦?是么。想来两位并不明白锦衣府一贯的行事作风,问话向来只是过场。我们所问的问题,早已有了答案的。”
此话一出,男管事又是偏头瞧曹姑姑。
曹姑姑神色倒是如常,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倒是男管事身子开始不自觉的发抖。
陆栩也不瞧他们,只管赏着腊梅,任由男管事拼命的给那女管事打眼神官司。
“确定没什么要说的了么?”陆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换来那男管事忽然的匍匐在地:“回大人话,小的不敢隐瞒,前几年的确是有一位清姨娘,很受皇子喜欢。”
“薛奎!”曹姑姑一声低喝,可惜为时已晚。
“然后呢?”卓逸君急急的问:“那清姨娘怎么样了?”
“小的不知。”薛奎伏在地上,抖如筛糠:“小的只是偶然见听别人说起过,说是那清姨娘已然病死了。”
“哦?”陆栩看向曹姑姑:“是么?”
那女管事面上不见喜怒,也不答话。
“来人,请郡王妃。”
新的郡王府不知在何处,想是离这里并不远,又或许万玉沙根本就还在这皇子府里。
总之,她来的很快。
万玉沙到雨歇亭中,眼神在曹姑姑和薛奎两人打量了两个来回,才对陆栩道:“少府令派人请本妃来此,可是这家中的下人犯了什么错处?”
“倒是忠仆。”陆栩冷嘲一声,开门见山:“往日府上有一女子,名唤陶清,人在何处?”
万玉沙眼波流转,刚要开口,就听陆栩接着道:
“郡王妃可要想好再答。本官还问一问郡王妃,是给郡王留着脸面呢。”
万玉沙脸色一白,强撑着回答:“少府令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只是进了我府上,一律都是更名改姓的,怕是给少府令找错了人。”
陆栩不答,只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万玉沙,眼神中满是寒冰。
万玉沙侧身和曹姑姑对视一眼,只见对方微微的摇了摇头,又转回身来对着陆栩强笑道:“倒是有一位,不知道是不是少府令要找的,之前很受皇……郡王喜爱,只是命不大好,年纪轻轻的就病逝了。”
陆栩冷笑一声道:“病逝了?既然如此,葬在何处?本官派人去瞧瞧。”
万玉沙脸色更白,踌躇着不知道要说什么。
陆栩继续道:“那想来是没有好好安葬了。只是一卷草席丢在了乱葬岗?”
“是,是。”万玉沙胡乱的点着头应着。
“那便更好办了。”陆栩冷笑道:“我着人去护城军那儿问问,他们管着城门进出,凡是有尸首出城一律都登记造册。”
万玉沙面上的笑容难撑,刚想开口,便有人入亭。
是王捷。
王捷眼神扫视了一圈众人,最终落在陆栩身上,抱拳行礼:“少府令。”
陆栩紧盯着万玉沙面容,不肯放过一丝细微的变化:“讲。”
“西跨院的枯井中,有一具枯骨。”
枯骨?
卓逸君下意识抓紧裙摆,看向王捷的方向。
即便视线被帘幔挡住,只能瞧见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
“井底有许多被潦草画出的花纹,想来是那人死前刻下的,下井的兄弟拓下来了一部分。”
王捷用手帕垫着,将那带来的宣纸递给陆栩。
那花纹,是个“陆”字,是如同卓逸君颈间带着的那块石头,雕着的一样的“陆”字。
密密麻麻的花纹,就是无数的“陆”字,有些地方甚至笔画与笔画交叠,宣告着刻画人临死前的视线模糊。
陆栩将那宣纸递给了卓逸君。
不等那带着斗笠的人儿伸手,他就瞧见了有大颗的泪滴掉落,打湿衣衫。
“那西跨院,早早就废弃了。”万玉沙一见此情此景,哪还有不明白的。
能让陆少府令温情相待的,除了那个小厨娘,哪里再去寻第二个人啊?
她家郡王因何被贬,源头不就在于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