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想好要帮她了?”
夜里,清潭岛下了雨,雨声淅淅沥沥的,客栈房檐的雨缓缓滴落在窗台,带进了些许湿气。
下午时,燕尘和罗诩走不了,便只好在码头附近的客栈暂歇一晚。岛主给他们送吃食,便进了罗诩的房间。
“帮她一趟,然后就回来。”罗诩并未打算停留太多时间,他转向窗户,伸出手去接外面的雨,“倒是你,收拾收拾给我回去,我这里再用不上你了。”
岛主低下头,手指捏起衣服的一角,搓动起来。
“尤南霜,你不要不懂事,多大了,回家去!”罗诩的语气带着怒意,兄长的威严毫无征兆地露了出来。
尤南霜缓缓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思及往事,她心口发紧,“我不是不懂事,你怎么不明白。”
罗诩缓缓闭上眼睛,眉头紧锁,“我是你师兄,你从穿着开裆裤就是我看着长大的,十年前我当你是师妹,十年后一样的。”
“你是不是还因为从前的事在怪我。”罗诩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只是多年前他们都年少,年少说的气话又怎么会当真呢?
罗诩清楚尤南霜是什么性子,又倔又难说。从前是不知道她这些心思,如今知道了,罗诩只能快刀斩乱麻,不知不觉间话就狠了些。
“你若真想听,我便说给你。尤南霜,即便没有十年前的种种,我也不会喜欢你,你只是我师妹,仅此而已。”
“铛”一声,屋里两人同时回头去看,只见燕尘手里拿着餐盘正一脸无措地看着他们,“额,不好意思啊,你们没关门,我,我来送盘子。”
或许是救星。尤南霜将盘子归到食盒起身往外走,刚走两步,她又转回来对燕尘说:“燕姑娘,帮帮他,他不能见太多人,尤其是认识他的人。”燕尘歪着头不懂神仙姐姐的意思,但她这样说,燕尘就想了办法。
第二日启程时,燕尘从包里拿出一顶黑纱的帷帽,她亲手给罗诩戴上。
“店主奇怪着为什么用黑纱,我说给个瞎子戴,不用管他能不能看到。店主还说我是不是干坏事,愣是要把人往坑里带。”
罗诩摸了摸纱,竟然长到胸前,倒确实不像干好事的人,“店主人不错,看得出你这鬼机灵没安好心。”
“你怎么说话呢!我可是好心给你专门做的呢!”
“花谁的钱?”
“哦,你的。”
“还钱!”
真是斤斤计较哦,嘁。
在江面上漂了三个时辰,眼看着日头偏西两人才在江州码头下了船。
江州地处三江接口,官商往来极其密切,因此在此地盘踞的情报据点数不胜数,但要说江州的百事通在哪儿,必数光明正大的一方豪门,竹雅堂曲水分舵下支的三江口。
竹雅堂在江湖上有两支分舵,以江水为界,以北及东是曲水分舵,以南及西是岭南分舵,其中岭南分舵因着扬州东风阁爪牙遍布,难以铺开卒子,便只有一位香主。而曲水分舵借着与玄玉门、苍翼门多年交好得以在北方畅行无阻,消息极为灵通。
曲水分舵以环山为界,分东西两堂,东为三江口,西为九州堂,因着三江口的香主经营着镖局生意,故而相比其他香主生活富裕一些,门下弟子也就多一些。
按理说,一下船燕尘就能找到三江口的卒子,可是,两人在码头走了两个来回都未见一个三江口的人,燕尘心下沉了沉,她觉得回家这件事越来越凶险了。
江州下着小雨,码头的脚夫扛着麻袋循规蹈矩地做着活计,而燕尘跟她身边的美人瞎子定定地站在码头的一角,竟显得有几分流浪的意思。
罗诩听着一路上用话多掩饰紧张的小姑娘忽然安静下来,心知她是有些害怕的。她才十几岁,自己这年岁也刚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大放厥词引了多少人来斗,若不是有几分武艺傍身,怕是早就丧命在哪个雨夜了。
“先找个地方歇脚,你恩人衣服都湿了,还站着!”罗诩搭在燕尘肩上的手用力捏了捏,燕尘才忽然缓过神,她不知所措地四下看了一圈,第一次没有立刻回嘴,她逼着自己去回想最近能歇脚的地方在哪儿。
听着四周的雨声和燕尘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罗诩挑起话头:“你也算跟着你爹娘走过江湖吧,就一个能帮你的人都没有?”燕尘被他略显嘲讽的语气骗去了注意力,“有啊,怎么会没有!我跟玄玉门的阎荷姐姐很相熟的,她还常常给我带她绣的荷包。”
“阎荷?”罗诩迟疑地念出这个名字,想起多年前那个拿着荷包问他绣得好不好看的小妮子,他苦笑了一声,心想该不会还是老样子吧。紧跟着,燕尘的话就证实了他的猜想,“虽然绣的鸳鸯像两只大公鸡,但不妨碍我们心意相通。”
“那你为何不找她?玄玉门也是名门正派,应不会拒绝你。”罗诩说起名门正派时语气弱了些,倒像是心虚。
燕尘听到这话叹了口气,“前些年倒好说,这几年阎荷姐姐到处行侠仗义,多少人都尊称她一声阎女侠,她也因此有求必应,前些日子被鲸鲨帮请去帮忙了,没个两三月怕是回不来。”
罗诩听她这样说弯起嘴角,默默记下。“那你就交了这么一个人?你爹呢,他的朋友总还是多数的吧。你都不认得?”
两人边说边往城里走,离开码头便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上了官道,再走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到江州内城,只是穿过这片树林也极耗时间,今晚怕是进不了城。
“九州堂的严武香主同我爹是多年好友,我儿时还曾住在九州堂多年,只是前些日子严武叔叔病逝,爹爹不能去,便央求许多朋友前去送叔叔最后一程,故而,爹爹用得上的朋友,如今大多都在去九州堂的路上。”
燕尘这样说,罗诩不得不开始他的阴谋论,这事情怎么听都与今日三江口之难脱不开干系,他怕直说这小姑娘害怕,便将这些话又咽回去。“我记得,离江州最近的是苍翼门,下个山的功夫。”
“那倒是。可剑宗群英荟五年未办了,今年红缨派格外重视,苍翼门刚刚接了帖,这会儿应该正跟玄玉门沟通参会人员吧。”
“你倒是惯会帮他们开解。”
“你这什么话,人家再闲也没义务管竹雅堂的家事吧,即便帮了,也是人家热心肠。”被倒打一耙,罗诩只是轻笑一声,并未解释,转头便道:“那我这次帮你是不是也是热心肠?你该谢谢我的吧。”
燕尘抬头看向他,说起来她这位恩人究竟功夫如何她并不清楚,在落霞谷的时候也不见他练功,更是没见他将什么兵器放在外面,燕尘甚至觉得恩人这次出岛可能只是闷了,出来溜达溜达,真说帮忙,未必能帮上。
“当然,别说我,我爹爹……我爹爹也会摆宴感谢你的。”燕尘的担心焦虑很有分量,大概因为这姑娘一直都很乐观,以至于让罗诩很不习惯她现在的样子。
“行了,快走吧,晚上得找个干燥一点的地方生火。”
江州的小雨像神仙衣服上的羽毛一样,风一吹就落在人脸上,也不挡眼,也不湿衣,就这么要下不下地飘着,天边的太阳很快伴着晚霞离开了地平线,江州外城的树林越发黑暗,如此没月亮的晚上,倒是极适合做坏事。
“阎女侠留下与会帖,我东风阁的众人绝不会碍您的眼。”树林深处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走近方才看清,七八个黄色道袍的女子正被一群男人围着,他们个个穿着蓝黑衣服,血红腰带上挂着东风阁的腰牌。
七八女子相互搀扶,个个唇色发白,满头大汗,为首扎着紫色发带的,便是阎荷。她中毒不深,勉强能独立行走,听到那男人的话不禁冷笑,“原来是东风阁的七里香,怪不得如此狠辣。”
“阎女侠,识相一点,你们今天逃不出去了。”男人话毕,提剑而来,长剑大有破风之势劈头盖脸地落下来,阎荷拔剑相对,可手腕提不起多少力气,两人过了两招阎荷勉强抓住招式上的破绽在包围圈中撕开一个口子,拽着其他女子便跑。
只是东风阁的七里香岂是寻常迷药,手脚都似缠了千斤,走一步要花很多力。阎荷自知再这样下去不止她会出事,玄玉门的几个小辈肯定也难逃一死,师门更是会背上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阎荷眼神四处扫着,瞧见不远处有一破庙,里面貌似还亮着光,便不管里面的人是帮忙还是倒忙,囫囵个把人带了进去。
脚步声掀起了树林的动荡,风夹着雨忽然有了滂沱之势,七八个人你拖我我拖你进了破庙,阎荷走在前面,映着火光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男人听到她们进来连忙抓起帷帽戴上,像是怕见人一样。
那女子倒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定睛一看,刹那喊了出来:“阎荷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