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裹挟着砂砾拍打在牛皮帐篷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陈玄握着紫铜烟斗的手微微发颤,火星在昏暗的帐内明明灭灭,映得他脸上沟壑般的皱纹愈发深沉。案头堆着的军报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最新那份写着 “粮草损耗已达六成” 的竹简,边缘被他捏出了细密的裂纹。
“将军,沈公子到了。” 亲卫的通报声打断了老将军的思绪。陈玄冷哼一声,将烟斗重重磕在青铜鹤形烛台上:“什么公子,不过是来镀金的权贵蛀虫。” 话音未落,帐帘已被掀开,一袭月白长衫的身影款步而入,腰间挂着的白玉佩与帐内冰冷的玄铁兵器格格不入。
沈青崖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尘,朝陈玄拱手行礼,温润的嗓音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久仰陈老将军威名,今日得见,实乃晚辈之幸。” 陈玄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人,见他生得唇红齿白,眉眼间尽是书卷气,心中愈发不屑,随意指了指角落的行军凳:“既来了,便坐下听着。”
接下来的三日,军营里流传着古怪的传言。那个被称作 “沈督军” 的公子哥,既不参与军事会议,也不研习兵书,每日只带着罗盘和泛黄的舆图,在鹰愁涧边踱步。有人见他蹲在泥泞的草地上,用树枝比划着什么;还有伤兵说,这位公子竟会坐在简陋的军医帐里,细致询问北蛮骑兵马具的样式,甚至连马铃铛的材质都不放过。
“成何体统!” 陈玄将茶盏重重砸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刚送来的加急军报,“大敌当前,竟做这些无用之事!” 副将张猛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口:“将军,属下以为沈公子……”“住口!” 陈玄猛地起身,甲胄碰撞发出刺耳声响,“兵行诡道乃小人所为,我大靖儿郎当堂堂正正破敌!”
而此时的沈青崖,正立在一处荒草丛生的山坳前。细雨沾湿了他的青衫,却掩不住眼中迸发的精光。脚下是一条蜿蜒的暗渠,两侧岩壁上还残留着山洪冲刷的痕迹,若不是前日与当地老农闲谈,得知此处曾在雨季形成天然水道,他也难以发现这条地图上未曾标注的隐秘路径。指尖轻抚过岩壁上新鲜的马蹄印,他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笑意 —— 北蛮人终究还是大意了。
夜幕降临时,沈青崖悄然来到伤兵营。一名北蛮俘虏正蜷缩在角落,腿上的箭伤在溃烂。“你可知,为何独独留你性命?” 沈青崖蹲下身子,声音轻柔得像哄孩子,“我观你马具上的铃铛,与寻常骑兵不同,可是来自北蛮王庭直属的‘苍狼卫’?” 俘虏浑身一震,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三日后,暴雨如注。陈玄望着帐外倾泻的雨幕,心中愈发烦躁。突然,亲卫神色慌张地冲入帐中:“将军!沈公子求见,说有破敌之策!” 老将军眉头紧皱,迟疑片刻后,还是冷声道:“让他进来。”
沈青崖踏入帐内时,衣袍竟未沾半分雨水。他从容不迫地展开舆图,指尖点在鹰愁涧西侧的密林:“将军,北蛮骑兵今夜必至。” 陈玄嗤笑一声:“小儿也知北蛮惯在雨后突袭,这算哪门子破敌之策?”
“可将军可知,他们为何偏爱雨后?” 沈青崖抬眼,目光如炬,“并非仅为防滑,更因马蹄踏在湿润的土地上,声音会被减弱。但他们忘了,自己马具上的铃铛,早已暴露行踪。”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暗沉沉的铃铛,正是那日从伤兵处所得,“属下已查明,北蛮骑兵突袭后,必沿密林北侧小道撤退,只因南侧是断崖。”
陈玄神色微变,却仍强撑着威严:“即便知晓这些,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要分兵设伏,让正面战场再无胜算?”
“不,我们要做的,是请君入瓮。” 沈青崖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下一批粮草押运,我们故意减半护卫,且让士兵装作疲惫不堪。粮草车表面装载精粮,内层实则是沙土。” 见陈玄面露不解,他继续解释:“北蛮贪婪,见此情形定会倾巢而出。而我们,只需在密林暗渠处设下烟雷,待他们入彀,便可瓮中捉鳖。”
帐内一片死寂。陈玄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半晌,他沙哑着嗓子开口:“你何时发现那暗渠的?”“不过是比将军多走了些路,多问了些话。” 沈青崖谦逊地行礼,袖中的玉佩轻轻晃动,没人注意到他藏在广袖下的手,正缓缓摩挲着一枚北蛮样式的银戒指 —— 那是某位 “伤兵” 为表忠心,昨日悄悄塞给他的见面礼。
暴雨愈发猛烈,雷声滚滚。沈青崖站在涧边高坡,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黑影,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五百死士早已潜伏在暗渠两侧,怀中的烟雷裹着防潮布,静静等待着命令。当第一声马蹄响穿透雨幕,他抬手点燃火把,火光映得他的笑容妖异而夺目:“放烟 ——”
浓烟瞬间弥漫整个密林,受惊的战马嘶鸣声响彻云霄。北蛮骑兵在呛人的烟雾中阵脚大乱,而此时,密林北侧小道传来尖锐的响箭声。副将张猛率领的千人弩手早已蓄势待发,箭雨如流星般划破夜空。
陈玄站在帅帐前,听着远处传来的喊杀声,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当探马回报 “沈公子令烟雷锁林,北蛮骑兵被困核心,副将已截断退路” 时,他只觉喉咙发紧。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人,竟在短短几日,布下如此精妙的杀局。
战斗结束时,天已蒙蒙亮。沈青崖骑马归来,衣袂翻飞间不见半点血迹,仿佛只是踏春归来的贵公子。他望着被押解而来的北蛮俘虏,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 这些人,将成为他破解黑石堡的关键棋子。而陈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终于明白:这天下,从来就没有什么光明磊落的胜利,不过是胜者将诡道粉饰成了正兵之道罢了。
帐内弥漫着血腥与汗臭混合的气息。北蛮俘虏被铁链锁在立柱上,眼神中满是恐惧与不甘。沈青崖在他们面前缓缓踱步,指尖轻抚过腰间的白玉佩,温润的触感让他愈发冷静。“说吧,黑石堡的水源从何而来?” 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俘虏们紧咬牙关,一言不发。沈青崖并不着急,只是示意士兵取来一壶清水,缓缓倒在木碗中。“你们可知,这三日暴雨,你们的战马饮了多少泥水?” 他将木碗推到为首的俘虏面前,“而我们的马,喝的可是清甜的山泉水。”
为首的俘虏喉头滚动,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沈青崖见状,又从袖中掏出一把风干的肉脯:“北蛮勇士不该受此折磨,只要你们告诉我想知道的,这些,都是你们的。” 在生存的诱惑下,终于有人动摇了。一个年轻的俘虏哆哆嗦嗦开口:“黑石堡的水源…… 在后山的隐秘山涧,有重兵把守……”
得到关键情报的沈青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转身离开审讯帐,却在帐门口与匆匆赶来的陈玄撞了个正着。老将军的眼神已不复之前的傲慢,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探究与复杂。“沈公子好手段。” 陈玄沉声道,“不知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沈青崖恭敬行礼,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将军,黑石堡易守难攻,强攻只会徒增伤亡。如今我们既已得知水源所在,便可断其命脉。” 他展开舆图,指着后山的位置,“只需派一支精锐,趁夜潜入山涧,投毒或堵塞水源,不出三日,黑石堡内必乱。”
陈玄皱起眉头,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此计虽妙,但后山必定设有重重机关,且北蛮定会增派人手。这精锐……”“就由我亲自带队。” 沈青崖毫不犹豫地打断,“我已摸清北蛮的巡逻规律,定能出其不意。”
老将军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五味杂陈。曾经,他不屑于这些 “诡道”,坚信以正兵破敌才是正道;可如今,他不得不承认,沈青崖的谋略,确实让他大开眼界。“好!” 陈玄重重拍了拍沈青崖的肩膀,“本将军便信你一次!”
战斗异常激烈,喊杀声震天动地。沈青崖挥舞弯刀,在敌阵中左冲右突,鲜血染红了他的月白长衫。当他终于杀到黑石堡的核心,看着北蛮将领惊恐的眼神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
“这天下,从来都是胜者为王。” 沈青崖的声音在硝烟中回荡,“所谓正兵、诡道,不过是胜利者的说辞罢了。” 随着北蛮将领的倒下,黑石堡终于被攻破,大靖军队的旗帜在城头高高飘扬。
战后庆功宴上,陈玄举起酒杯,向沈青崖郑重行礼:“沈公子大才,陈某佩服!之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沈青崖连忙回礼,温润的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将军过奖,这都是大家的功劳。”
月光洒在军营中,是温柔的,很像沈砚冰的温柔,一时间军营酒香四溢,热闹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