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里一阵沉寂,徐瑾年瞥了一眼低头看手机的陈鹤,又从后视镜里观察坐得笔直的气鼓鼓女孩。
一看这两人就有问题。
徐瑾年率先打破沉默:“我这里有口香糖,要不先补充点热量?”
陈鹤提醒:“口香糖不是糖。”
“我知道。但里面有层糖衣,多少能缓解点低血糖。”
周妙盈见徐瑾年一番好意,不好再拿乔,身体松懈了些:“给我两颗吧,谢谢。”
“鹤哥,你拿一下。”
陈鹤抬头看了一眼笑得不怀好意的徐瑾年,没动。
徐瑾年用唇语说:“缓和关系。”
陈鹤无奈,从扶手箱里拿出口香糖,侧身递给周妙盈。
是片状的口香糖,周妙盈只取了一片,顿了顿,还是跟陈鹤说了声谢谢。
陈鹤看了一眼垂头剥口香糖的周妙盈,感叹她还是安静一点好。他正在处理一些事,他需要安静的环境。
可徐瑾年不这么认为,封闭空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大家都不说话,会显得别扭。
“周小姐,看你的样子还没毕业,你做兼职是为了体验生活?”
“我已经毕业了。有钱的人或是什么都不愁的人打工才叫体验生活,我纯粹是为了赚点生活费。”周妙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陈鹤一心二用,听到周妙盈的叹息后,嘴角扯了扯。
在他的印象里,她可是那种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她的家庭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是小康往上的水平,以她父母对她的宠爱程度,可不允许她在工作之余赚那么点辛苦钱。
坐在后座的周妙盈可看不到陈鹤的讥笑,不过此刻她对白天经历的那些事颇感兴趣:“嘉禧现在怎么会打着回馈会员的活动搞传销?”
“那不是传销,那叫会销,即会议销售。”陈鹤边低头打字便解释,“简单来说,就是通过组织会议、讲座等活动,向特定群体推销产品或服务。会销是法律允许的营销模式,不过许多商家会将目标群体锁定在老年消费者身上,利用免费礼品做诱饵来引流,用激情四射的演讲诱导消费者买高价产品或服务。这些人也怕查,就采取了‘打一枪换一地’的策略。”
“怪不得有种熟悉的诈骗感觉,我最恨骗子了,我还差点成了骗子。”周妙盈刚压住的火气又上来了,“你们嘉禧是引狼入室,怎么堕落到这个地步?”
徐瑾年瞥了一眼,正好对上陈鹤的视线,尴尬一笑。
周妙盈见没人理她,不用猜也知道那不是个好话题,她也不想追根问底,于是转移话题:“那个净食机好像真的不错唉,把西蓝花上的防水剂都洗没了,还有肉里的有毒泡沫也洗掉了。”
科普达人陈鹤上线:“首先,净食机是通过空化作用来达到净化食材的效果。所谓的空化作用就是用超声波高频振动使水形成微小气泡,汽包在高压下迅速破裂释放冲击波来清洗食材表面的污渍和农残。”
“其次,纠正你一点,西蓝花上的防水层不是什么农药残留或人工添加剂,是因为它表面覆盖着一层类似荷叶的疏水蜡质层。将西蓝花浸泡在水中十来分钟,利用渗透压就能破坏防水层。所以,在净食机里浸泡西蓝花与在普通容器里浸泡西蓝花,防水层都会遭到破坏。”
“最后,肉类中可溶性蛋白在净食机的空化作用下发生水解反应,破坏了部分蛋白质分子结构,就会形成絮状物质,和水中的气体结合后便会形成硬质泡沫。肉类中的嘌呤类物质与无机盐结合形成沉淀物,也会增加泡沫的硬度。这些泡沫与激素、农残无关。”
周妙盈半张着嘴,睁大杏眼,两眼放光,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
以前陈鹤也喜欢动不动就展示他的超强大脑,什么指数函数、三角函数、加速运动、变速运动,他讲得头头是道,她却听得云里雾里脑仁疼。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他很讨厌,因为她是他的对立面,脑子不怎么好使。
这么多年,没脑子的亏吃多了,她也羡慕起陈鹤这样的超强大脑,再听他滔滔不绝时,她不再反感,反而佩服得五体投地。
哪知陈鹤冷不丁地蹦出一句话:“多看书长点心眼,就会少上当受骗。”
周妙盈对着陈鹤的后脑勺翻了个大白眼,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用知识碾压人。
她承认,如果她要是知道净化机的工作原理、西蓝花有天然的防水层等,她就能有理有据地劝说现场的老人们,她也不会被人当成骗子或是托儿。
可当着陈鹤的面,她才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文化,嘀咕着:“谁买个东西还要先研究说明书?”
陈鹤淡淡地说:“那些说明书上没有。哪个商家会把这些印在说明书上?不然怎么赚取智商税?”
周妙盈白眼都懒得翻了,掉头看向窗外,她不该上车的。
以前要是遇到这种事,陈鹤不会直截了当地说她没脑子。现在他的嘴巴像刀一样尖锐,而且是带毒的刀。
徐瑾年知道陈鹤嘴毒,但他一般都会对女孩子很客气,保持远远的距离,可对车子里的女孩却直言不讳,可见关系不一般。
但是,人家毕竟是粉嘟嘟娇滴滴的女孩,脸皮薄。
他清了清嗓子:“周小姐,我跟你讲,鹤哥能拿着一张说明书研究半天,就怕交智商税。有一次他跟一个导购员讨论商品性能时,差点把人说哭了。要是人人都像他这样,估计商家要关门大吉了。”
陈鹤不以为然:“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徐瑾年笑眯眯地说:“对,可还是要注意说话方式。毕竟人的心理承受力的大小不一。”
陈鹤回头看了一眼周妙盈:“她可不是瓷娃娃。”
周妙盈赌气问:“那如果我是瓷娃娃,你是不是说话就会好听一点?会让着我一点?”
“不,如果你是瓷娃娃,我会绕着你走。”
周妙盈脑子转了一个弯,笑了:“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爸妈把我生得虎了些,不然都没机会跟他们眼中的天之骄子说上话。”
陈鹤不去理会她酸溜溜的话,变得惆怅了些:“叔叔阿姨还好吗?”
周妙盈顿了顿,看向窗外,露出一抹淡笑:“挺好的。”
“我找个时间去看看叔叔阿姨。”
“好啊,他们见了你肯定高兴。”
其实周妙盈在心中腹诽着:这么多年,也没见你看过我爸妈,要不是今晚恰好遇上,你哪会想起我们一家人?
陈鹤侧身回头:“你电话是多少?”
周妙盈报了一串数字。
陈鹤输入几个数字后,手一顿,手机屏幕上跳出了“周妙盈”三个字:“手机号没变?”
“没变,不仅我的没变,我爸妈的也没变过。我妈怕换了手机号,你找不到她。她一直在等你的电话,一等就是七年多,她还担心你记不住她电话呢。”周妙盈对着陈鹤失神的侧脸冷笑着,“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记不住11个数字。”
陈鹤转过头去,沉默着。
周妙盈瞪着陈鹤的后脑勺,在心里嘀咕着: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车子又陷入一阵沉寂,徐瑾年也听出了周妙盈话中有话,见陈鹤脸色不对,更是确定这两人有什么过节。此时他想活跃气氛,可一时也不知如何插嘴。
只听到车厢里响起一阵动感铃声。
“这是我的电话。”陈鹤顿了顿,“我......”
周妙盈挂掉电话,是一串陌生数字,没多看,摁熄了手机屏:“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大部分时间在国外或是外地,小部分时间在江城。”
“什么,你人在江城,那......”
陈鹤人在江城,却从未联系过他们一家人。
周妙盈不想再说话,别过头去看窗外,更加笃定陈鹤是个白眼狼。
车厢里又陷入沉寂,徐瑾年感受到了,这次氛围更沉了些。
他原以为,周妙盈是陈鹤的前女友,两人分手时不欢而散,看上去是陈鹤有负于人,所以这么些年陈鹤一直忘不了她,一直单身,所以她见了陈鹤会激动会生气会威风会挖苦。
可听了两人的互动后,他发现陈鹤和周妙盈的关系很复杂,他们可能存在过一段特殊的情感,而且还牵扯了周妙盈的父母。
徐瑾年是陈鹤的大学学弟,他对陈鹤的家庭有些了解,但对其过去毫无所知。虽然两人相识六年,但对于徐瑾年来说,陈鹤依旧很神秘。
周妙盈出现后,陈鹤的神秘面纱似乎要被揭开了。
徐瑾年竟有些期待。
徐瑾年笑道:“刚处理事情时不觉得饿,现在好饿。我们吃什么?”
陈鹤对吃的不在意:“随便。”
“周小姐想吃什么?”
“谁请客?”
徐瑾年指了指陈鹤。
陈鹤:“想吃什么就说。”
“好久没吃丽景轩的脆皮乳鸽了。”
丽景轩是江城知名的高档餐厅,人均消费1000+,周妙盈去过一次,是跟着父亲去参加一个聚会。那里的菜有两大特点:好看、贵,至于味道,真不如小餐厅的特色菜。
周妙盈提议去丽景轩,就是抱着宰陈鹤的心态。她曾经挺舍得给陈鹤花钱的,虽然那时候钱不多,但对于一个未成年人来说,每一比都是巨款。
如今的陈鹤,穿得人模狗样,精英派头十足,想必碍于脸面不会抠门吧?
陈鹤发话:“去丽景轩。”
周妙盈挑了挑眉,她赌赢了。
徐瑾年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喳!还是周小姐面子大,我好几次让鹤哥带我去丽景轩,他不是说从我的奖金里扣,就是说AA。”
陈鹤横了一眼:“就你话多,好吃的也堵不上你的嘴。”
徐瑾年赶紧比了一个给自己嘴巴上锁的动作,扬着唇,专心开车。
周妙盈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抠门精装阔气佬,反正肉疼的也不是她。
一阵铃声响起,陈鹤接过电话:“......对,处理好了......好......嗯......现在?......好吧,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到。”
周妙盈从陈鹤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判断,电话那头的人威严有权力,估计是陈鹤的老板。
陈鹤指了指前方:“路口停车。”
周妙盈皱眉,不是吧,吃不成饭,还要把她扔在半路上?
徐瑾年停好车。
周妙盈手握着车把手,嘀咕着:“把我送到地铁站也行啊。”
周妙盈打开车门,腿还没着地,只听到先一步下车的陈鹤说:“你带她去吃饭。”
徐瑾年点头说好。
陈鹤弓着腰对周妙盈说:“我有事先走一步,下次再聊。”
周妙盈微笑点头,挥了挥手,对他口中的下次表示怀疑,下次肯定不是他主动找上门的,下次大概率又是巧遇。
车子继续前行,周妙盈回头望了望,只见陈鹤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掉了个头,两辆车朝相反的方向行驶,正如他们走向的不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