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小殿下,快起来吧,跪了那么久了。”还是毕翁不忍心,出言提醒圣人。

    只见圣人侧身,向那人招了招手,那具本该成为尸首的躯体就一步一步,朝着她踏近而来。

    “十娘,此次交战的事不全是你的错,我已经向阿爷禀明了,你不会怪阿兄吧?”

    赵初荔听到熟悉的声音,只觉置身地狱鬼所,她两眼茫然,不知是看得太认真,还是根本就没敢看,恐惧犹如邪物,将她的心神搅得灰飞烟灭。

    “起来!丢人不丢人!”阿爷的声音似乎来自虚空。

    赵初荔被毕翁扶起,她却一点也站不稳,看向代王的眼神诡异至极。

    “十娘跪久了,不如擦点药油。”代王肥腻的五官充满了关心,竟然还要走过来扶她。

    赵初荔面色失常,吓得尖声大叫。她跳出三丈远,避到结满了花苞的樱花树下,靠树干藏住身形,嗓子颤抖着发出疑问:“你是谁?”

    不远处的圣人倏地一顿,瞪大了眼,毕翁小跑到树下去劝她:“小殿下别再胡闹了啊!”

    只见那位代王一脸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对阿爷装傻卖痴地笑道:“十娘这是恼上我了,阿爷您可得说句公道话,此战确实不是我挑起的,猎场形势复杂,还有那个苏轻寒,带去了不少陇右兵,依我看就是他的人两头挑拨,最后不知是谁点了火,这才闯下大祸!”

    圣人望着这个肥头大脑但是最会扮猪吃象的儿子,又望向树下几乎丧失神智的女儿,眉结越拧越深。

    赵初荔牙关打抖,紧盯着代王,只见那人正一脸卑微地向阿爷解释,肥头大耳来回晃,她心中泛起阵阵恶心,忽然瞧见那人的耳后有一记蚕豆大笑的红印,形状狰狞。

    她急切对毕翁低声:“阿翁快看他耳后,那不是代王,是妖邪。”她习惯性地摸向胸前,却猛地抓了个空,这才想起她从岩壁脱身时,玉符牌被留在了那里,不免悲泣起来。

    “送十娘回揽霞宫。”圣人的目光如鹰隼般掠过厉色,吩咐毕翁。

    代王微笑在侧:“阿爷,儿已经交代了所有事情,能否出宫回府?”

    圣人匀匀吐出一口气,眼底云遮雾罩,和气地点头:“去吧,朕会酌情处置的。”

    “谢阿爷。”代王笑着,弯腰行礼。

    -

    毕翁走后,揽霞宫寝殿内,心腹们挨个走进来,站成一排,神色皆是忐忑不宁。

    赵初荔散着头发,失魂落魄地盘坐在床上,杏眼瞪圆:“怎么会,怎么可能?你们......”

    令月一脸紧张地把门关严,转过身压低了声音:“殿下认罪了吗?圣人打算如何治罪?为何毕翁亲自来送殿下?”

    只见赵初荔胡乱一挥手,瞪眼道:“代王没死!”

    “怎么可能!”石思礼尖声,她脸色骤白,连声音都变了:“殿下是不是病了?”

    “我好得很!当时在御书房,死胖子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内鸦雀无声,一阵风吹动帘帐,凉意如晦,恐惧像长出了手脚,从四面八方蔓延。

    电光闪透花窗,轰隆一声震响,雷吼惊天动地,声音像是打在人的身上。

    临月哇的一声,张大嘴被吓哭了。

    赵初荔目光幽幽,转着眼环视心腹们,心中反而渐渐安定下来。

    嘉月嘴唇苍白,坚定地道:“那晚代王中了那么多刀,礼娘还刺穿了心脏,绝无可能逃生。”

    赵初荔点点头,镇定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代王肯定死了,现在这个代王是假的,亦或者他根本不是人。”她断言。

    “只可惜我的玉符牌落在了异界,否则今天在御书房,我定不会放过那妖邪。”

    赵初荔愁眉苦脸,她是带着系统任务来的,现在玉符牌丢了,等于一直牵着她的那根线断了,说不准哪天积分清零,直接送她回去?抑或更糟。

    赵初荔陷入一个奇怪的情绪漩涡。

    最糟的无力改变,可若回去,孤身一人有什么好的!她给阿娘造的石窟就快成了,阿爷对她的野心隐隐赞许,虞守白至少明面上未曾反抗过她。

    明明一切就快得手!可玉符牌偏在这个时候丢了。

    “到底是什么妖,居然不怕苍生大天符阵?”令月一副棘手的模样。

    临月磕巴道:“大妖邪,级别很高的那种。”

    赵初荔徐徐吐出一口气:“让虞守白和叶眉蛟进宫,我得跟他们一起商量出个主意,另外告诉盛将军,派人去趟埙天,接小辰回永安养伤。”

    众人纷纷点头,赵初荔乏道:“我先睡一会儿,等他们进宫再叫醒我。”

    众人退下,只留下嘉月荷月,伺候她睡下后,两人就守在床侧。

    没想到再睁开眼,已经是次日天明,赵初荔睁着眼想了会儿,才坐起来发出声音。

    “殿下醒了?”嘉月像收到指令似的,立刻动作起来。

    荷月也从昏聩中惊醒,闭着眼就习惯性地撩起了床帘。

    “昨晚怎么没叫醒我?”赵初荔追问。

    嘉月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叶娘子去抓代王的内侍,一夜都没回叶府,虞公子病了,不便出门,殿下抬手。”

    赵初荔乖乖照做,换上了霁红的凤凰于飞及胸襦裙,嘉月替她梳起了高髻。

    荷月见她呆呆的,忙笑道:“等叶娘子抓到人,进宫复命时再议也不迟。”

    赵初荔只好作罢,用过早膳后,便支走了令月,带上意娘和礼娘乘车出了大明宫。

    “咱们真要去虞府?”意娘问。

    赵初荔心不在焉地看向街面,嗯了一声。

    意娘对礼娘使眼色,想叫她进言劝止,可礼娘却碧眼乱转,企图蒙混过关,急得意娘瞪了她几下。

    “殿下,虞府到了。”盛将军亲自护卫,到车前请她下车。

    赵初荔懒洋洋的,埋头下了马车,她凝望着这座百年府邸,陷入了沉思。

    虞家仆人见到虎卫,早已进府通报,不多时,虞仆射带着四子和十来位孙子,笑脸迎到了大门前。

    “老臣参见殿下。”虞仆射虽年老,动作却跟年轻人一般利落,后头儿孙也跪满一地。

    赵初荔缓步上前,虚扶起了这位权势熏天的老臣,余光扫过他身后时,蓦变黯淡。

    “晚辈有事请教虞相,故而冒昧登门,还请虞相勿怪。”

    “殿下言重了。”虞仆射目透精光,嗬嗬笑道,他招手唤来儿子们:“还不过来拜见殿下。”

    四位蓄须的中年世家男子恭身行礼:“拜见殿下。”

    “免礼。”意娘道。

    赵初荔微微点头,对虞仆射笑道:“本殿还要谢过虞公子在猎场的救命之恩,不知他现在——”

    虞四看了眼阿爷,躬身出列:“昨日宗师派人传话,说阿嗣伤了元气,要静养数月,家母一听便亲自照顾,故而没能前来拜见殿下。”

    赵初荔心头一突,整理好笑容:“本殿是来道谢的,虞四爷不必觉得失礼。”

    虞仆射捋着几根胡须,点头晃脑:“殿下,里边请。”

    “请。”赵初荔客气完,走在了前面。

    望着老父和这位贵人在前方有说有笑,虞家大爷暗自放慢了脚步,余下三兄弟察觉,便也自觉放慢了一程。

    “四弟,你家阿嗣真的为救殿下伤了元气?”虞家大爷沉声发问。

    虞四爷赶紧说是:“阿兄,我可没说谎,宗师让人送信到了阿爷面前,阿爷连我都骂了一顿。”

    虞家大爷不似虞仆射那副瘦削尖颌的狐狸相,模样更像他家老太太,长得方颐广额,但跟他老子一样,都是一对精刮厉眼,老谋深算。

    “骂得好。”虞家大爷拿出长兄的范,目光带着警告:“管好你家阿嗣,他可是宗师的人。”

    虞四爷急道:“阿兄这话说的,阿嗣既是宗师的人,我哪里管得了!”

    身后的儿侄们轻声骚动,虞家二爷三爷不耐烦地训斥了几句,挥手让他们散了。

    虞家大爷回头教训这位最小的,也是最受宠的弟弟:“你不肯入朝为官也罢了,有我们三在前面撑着家业,你要偷懒安逸便由得你去,可既然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就要把心思多用在他的身上,他已经订了林家的亲事,今后就少在公主们面前出现,尤其是那位想要入主东宫的!”

    虞四爷低头:“知道了阿兄。”

    虞家大爷无奈叹气:“走吧,咱们去书房外面候着,也不知道这位贵人,今日的来意到底为何。”

    三兄弟恭顺地跟上长兄,一路接受他的提点。

    家仆关上门后,虞仆射比着几案上的清茶,朗笑道:“殿下难得来府上做客,不如试一试老臣平时爱喝的茶?”

    赵初荔大大方方地抬起茶盏,一饮而尽。

    “殿下爽快。”虞仆射在旁边笑着,目光幽微闪烁。

    “好味道。”赵初荔的笑容里也多了一丝复杂,一老一小两只狐狸交汇过眼神后,同时纵声大笑。

    笑罢,两人身上都多了一些随意。

    “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事想问虞相的意思。”赵初荔语气恳切。

    虞仆射抬手制止:“让老臣先猜一猜,可是在猎场出了岔子,殿下想让老臣出马,在朝中替您周旋周旋?”

    赵初荔拱手:“正是,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大人。”

    虞仆射笑容渐消:“那殿下以为,这次交战您赢了吗?”

    赵初荔露出苦涩的笑:“赢家只有一个——便是手中执棋之人。”

    “嗬嗬,谁是执棋之人?”虞仆射拿起自觉的茶盏,漫不经心地饮道。

    “阿爷高明。”赵初荔望着不动声色的老狐狸,一脸狡慧。

    虞仆射像是呛到了茶,咳嗽个不停,赵初荔笑容不变。

    “殿下好样的。”老狐狸没办法,放下茶盏,终于接过了话头。

    “猎场的局势,并非掌握在殿下或是那两位手里,光凭苏轻寒调去的三千陇右兵,就能掣肘几位殿下,老臣说的对吗?”

    赵初荔轻轻点头:“虞相说的极是,不过朝堂除了阿爷,还有一位执棋人,能解我此时之困。”说完,她好整以暇地歪着头,等待对方的反应。

    虞仆射视线微倾,笑意不变,只是声音变得悠长起来:“既然殿下是明白人,那么老臣也不必再绕弯子。”

    赵初荔殷切点头。

    “只不过,殿下的这个要求,请恕老臣办不到,因为老臣手里的棋子再多,也多不过圣人,您这回啊,恐怕要受点委屈喽。”

    赵初荔愕然:“您真要拒绝我?”

    虞仆射摇头如拨浪鼓:“殿下啊,争储乃是皇家大事,也是臣子的大忌,不是老臣能出手的。”

    赵初荔默了片刻,嘴里哼出一声轻笑,幽幽道:“若是人选只剩下我,虞相还会拒绝吗?”

    虞仆射八风不动地稳坐。

    “请虞相坦诚相告,若是人选只剩下我,此事是否就无需再犹豫了?”赵初荔并未轻易放弃。

    虞仆射始终缄默。

    “好,本殿知道答案了。”赵初荔缓缓道。

    “请殿下恕老臣不敢涉及皇族内务。”虞仆射开了口:“清茶静心,您多饮几杯吧。”

    从虞府出来后,赵初荔显得心事重重,脸色也讳莫如深。

    “殿下,咱们回宫吗?”礼娘捏着小心询问。

    半晌,赵初荔才松开了一隙笑容:“不回宫去哪?你那宝璐楼怕是也回不去了。”

    于是礼娘活泼道:“我索性就大方些,把那里留给卢元珉吧。”

    欢笑数声后,车中乌云稍霁,赵初荔靠在车壁上,眼底思绪流淌,想到要害之处,她脑中关窍顿开!

    好个老狐狸!怕是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代王死后又在宫中复活,若是完全不知情,又怎会让她静心,且只让她静心!

    全程没有任何想法流露,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若是换了旁人,只会说一句——请殿下慎言。

    不愧是朝中宰执,连阿爷也不敢小觑,只能步步为营,暗中对付!

    刚才说到他同为执棋人,老狐狸的脸上也是波澜不兴。

    敢与帝王对弈,虞家实在是深不可测!

    赵初荔心念电闪,刚才见过的虞家每一张面孔,忽然逐一出现在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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