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掀开门帘的时候,看到克雷登斯的手背在后面,眼睛死死地盯着转个不停的窥镜,全身绷紧,看起来紧张极了,像只警觉的小狗。
我不禁笑了笑,用魔杖点了点窥镜:“动静是挺大的……别紧张,进来吧。”
窥镜立马安静了下去,也不再发光和旋转了,好像一串普通的风铃。克雷登斯偷偷把手里的什么东西扔在外面的草坪上,估计是用来对付我的棍子之类的吧,我也没有管他。
水壶伸出两条腿一只手,按着脑袋上的壶盖跳了起来,向挪开盖子的茶壶里倒入热水,然后回到原地。茶壶则颤颤巍巍地把茶倒进两只银杯里。糖罐伸出勺子,往茶里分别放了两块方糖。
“想要牛奶吗?”我问,在餐桌旁坐下,示意他随意。克雷登斯犹豫了几秒,才摇摇头,坐到我对面。
于是桌下的箱子自动打开,飞出来一瓶牛奶,往我的杯子里倒了一点,然后由茶匙搅拌均匀。
克雷登斯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从来没有见过魔法在生活中能够如此地便利,对目前的他来说,魔法似乎就是令他痛苦的东西,杀了很多很多人、破坏了他原本人生的东西。我有意让他知道魔法是多么的美好。
茶很香,是卡罗赠给我的大吉岭红茶,据说每天都要给这些茶树弹奏乐曲,还要用合欢花水灌溉。我听到的时候忍不住想,要不然再加点独角兽毛呢,如果天天给茶倒欢欣剂这茶还不好喝,那也不用再种了。
不管怎样,这茶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克雷登斯用手紧紧捂着茶杯,小口小口啜饮着,总是冰冷苍白的面颊也被热腾腾的蒸汽熏出一点血色。
“……你怎么在这里?”他缓了缓才说,语气很僵硬。“他——你们跟踪我?”
我装作没听见他前面似乎暗戳戳想问叔叔:“没错,我是在跟踪你。”
克雷登斯的脸一下子就又全白了,身上隐隐约约飘起了黑色的雾。那种影影绰绰的压迫感又出现了。我泰然自若地笑道:“你真是脾气大多了,克雷登斯,魔法让你很痛快吧?”
他身上悬浮的黑雾淡了一些,眼睛惊慌地闪烁着,又低下了头去喝那杯茶,简直跟受惊的小鹿一样。但我知道他不是鹿,而是野兽,魔法界最可怕的野兽。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发抖,兴奋极了。我意识到我在尝试驯服世界上最聪明、最强大的神奇生物,和最无法掌控的巫师。
“和我遮掩什么呢?”我亲手拿起茶壶,给他又续上一杯,“我曾经向你和莫蒂许诺过,你们一定会回到魔法世界来,我已经兑现了对她的承诺,现在要来兑现给你的。你知道吗?她现在在卡罗家族,神圣二十八族之一的卡罗家族,生活好极了。无论金钱还是地位,只要有魔法,一切都手到擒来。”
当然,我没有提起卡斯提蒂,这个仍没有魔力暴动的可怜女孩,她的生活显然就没有莫蒂那么快活了。不过她还是麻瓜嘛,正常,能住在卡罗庄园还是因为她的同胞妹妹是巫师,所以她还有一些可能性呢。如果她到十一岁都没有魔力暴动,那不好意思,就只能请她跟她妹妹就此分开了。
克雷登斯没说话。他的眼睛又被藏到茂密的刘海下,看不清神色。半晌,他冷笑道:“骗子。”
我单手支着下巴,挑了一下眉。
“那个人,那个人……他只是在利用我。”他声音嘶哑,有点像在控诉,又有点像在怨恨:“你们都是在利用我,我的力量。”
默然者的情绪不稳,不光茶水在杯中乱晃,我的小帐篷也仿佛被风刮了一般晃悠起来。外面的人似乎察觉了这边的不对劲,呼喝道:“弗林特少爷?”
“我没事。”我用扩音咒回答,冲克雷登斯安抚地眨眨眼睛,低声细语道:“我承认我们骗过你,但魔法不能显露在那群无知的麻瓜面前,嗯?你看到那些反对巫师的蠢货是什么下场了。”
我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下,趁着他没有注意又收敛起来,温声道:“不过我要向你道歉,克雷登斯,我叔叔,就是帕西瓦尔,他对你的态度很粗暴,但那并非毫无缘由。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你,教导你,保护你——从那些满心仇恨的麻瓜和愚蠢的魔法国会手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仿佛要把他心里所有的怨恨、不甘和悲伤都融进这口气里。我的帐篷也稳定下来,歪在一旁的柜子扭来扭去地把自己扶正。我的心终于落定了,我知道他已经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这个生长在如此压迫和疯狂的人手下的青年,只要用感情来拴住他,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他出事了,想来你也知道。”我安然坐着,不紧不慢地又往杯中加了一块方糖。“但他是为了什么被抓的,你却不知道。”
看着克雷登斯抬起头露出的疑惑面孔,我胜券在握地笑了:“为了你,克雷登斯,他是为了你才被抓的。”
跟随马戏团一路颠簸的生活并不乏味。既然我用研究畸形神奇动物的名义留下来,也不妨做一点事情,比如治疗驺吾,再比如研究血咒兽人纳吉尼。
血咒兽人是很难遇见的。首先,血咒作为黑魔法中极其冷门且困难的诅咒,很少有人会使用它,想要用血咒报复别人还不如直接索命咒来得快;其次,血咒兽人们要么年纪轻轻就变成了动物,要么为了诅咒不被延续下去选择不孕育后代,所以人数相当稀少。我也完全没想过居然能碰上一个,如果可以深入地研究血咒兽人的身体情况,绝对是黑魔法研究的关门级别。
纳吉尼还很年轻,二十岁的她只接受过麻瓜教育,对于魔法的理解仅限于家庭教育。根据她的说法,血咒在她的家族中母系遗传,她的母亲已经变成一条蛇不知所踪,而她的父亲则只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麻瓜。
血咒对于巫师的血脉力量的摧毁是极大的。我曾让纳吉尼用我的一只备用魔杖尝试释放魔咒,但她只能放出漂浮咒、清洁咒这样的小咒语,甚至连禁锢咒都没法施展。她的母亲甚至不能用任何咒语。可怜的人。
我并不死心,又到巫师集市上买了瓶福灵剂让她服用一点,看看在运气加持下是否能好一些。但遗憾的是,就算服用了福灵剂,她也依然不能放出中级魔咒,仿佛她的体内有一个无底洞在吞噬她的力量,只留下这么一小点儿魔法,好显示她不是个哑炮。
我还尝试过研究她的血,除了颜色发深以外,似乎和旁人没什么不同。无论我用什么探查魔咒,往里面加入什么样的药剂,都和一般巫师的血没有区别。而那点颜色上的区别,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这种高深黑魔法研究对我这个十六岁的辍学生来说确实有些太难了,施法还可以,想要深入了解它们的起源、发明原理和解咒方法还是不大可能的。
种种不利因素下,我很快对研究纳吉尼失去了兴趣。不过介于她是个具有异国风情的美人,也受过良好教养,比马戏团里其他人强多了,我还是更愿意跟她交流。我们成了能说上几句的朋友。
斯坎德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对着一只没有腮的格林迪洛写生。他在我身旁站了一会儿,等到我放下笔才说:“没有腮的格林迪洛,没法在水里生活也没法在地上呼吸,很有趣吧?”
我端详着这只在水里挣扎爬动,过一会儿就没了声息沉到水箱底,几分钟后又爬起来重复这个过程的格林迪洛,认同地点点头:“用炼金物品来代替腮,确实是有创意的想法。这东西是你弄成这样的?”要知道如果没有那个炼金腮撑着,它早就死了。
斯坎德立刻面如土色:“……是的。”
我余光瞥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紧了紧。为这点小事跟他闹翻不值得,一群动物而已。我挥了挥手:“你的商业秘密不关我的事。但是你这儿除了这只格林迪洛以外,还有没有被你改造出问题的神奇动物?”
斯坎德的脸色一僵,但很快又软下来,语气里十分恭维:“您真是见多识广,弗林特少爷。除了格林迪洛、绝音鸟、恶尔精、瑞埃姆牛以外都是真的。”
我笑起来。这次他没有再骗我,这四种生物确实是我在马戏团中发觉的伪造成畸形动物的生物。
我把笔放回包里,画纸则从画板上飘下,在空中自燃成一团灰烬。“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您似乎很关注克雷登斯和纳吉尼。”斯坎德偷看了一眼那团灰烬。那火焰还在烧着,很快连一点儿余烬都没有了。他小心地说:“克雷登斯只是雇员,他随时可以离开马戏团。您想要带走纳吉尼吗?”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哈?纳吉尼是家养小精灵吗?”
斯坎德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看起来有点懵:“呃,她是血咒兽人。”
“那她就是巫师,”我冷冷道,“既然不是家养小精灵,就没有不让走的道理。她是马戏团的摇钱树,我知道,但是你和我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
斯坎德看起来更懵了:“我看您很喜欢她,她确实很漂亮……”
我真的要气笑了。我,一个芳龄十五快十六的不在读学生,一点钱也不缺的样子,如此青春潇洒洁身自好,到底为什么这个蠢货会觉得我要和纳吉尼……?
真是下流的蠢货。我已经快掩饰不住内心对斯坎德的嫌弃,只好把脸转回去,收拾起我的颜料盒:“别再说这种蠢话,斯坎德。”我只是在这里找点乐子,没想给这群低贱的废物当乐子。
“或者克雷登斯,他其实很英俊的,不过有点太阴郁了……”斯坎德还想继续说。
我的名声!我都不敢想如果被叔叔或者文达知道了怎么办!
“钻心剜骨!”
蠢货大声地惨叫起来,一下子跪倒在地,徒劳地抓挠着,连魔杖都痛得丢掉了。
“现在你该学会闭嘴了。”我俯下身,捡起那根魔杖,在手里抛了抛,到底没有掰断,而是丢在一边。叔叔说的是对的,有些人学不会闭嘴,就只能让我来帮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