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不比别处,天子脚下,勋贵豪门云集,若是天上落下块石头,都得砸死几个富家子弟,这样的地方,关卡重重,每道城门都得核验三次身份,她是靠着飞羽卫的身份进来的,而谢云归如今身体那副样子,从前又是这上京城里头人人都认识的名人,他怎么能够做到顺利入京?
“难道真是我太笨,所以才想不到?”珂宁琢磨着,她原本想着给公主报了信,就感觉出去找人,可公主却不让她走了,让她留在上京,她自会派飞羽卫出去找。
可留在上京,她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整日里琢磨着谢云归会怎么进入上京。这件事儿,她琢磨着,琢磨着都快琢磨到了疯魔一般,十六岁当真是执着求答案的年纪。
不等她琢磨清楚呢,裴雁回叫了她去,又命人给她拿了身女装,只误会又要让她做布偶娃娃来打扮。
等她换上了衣裳,又梳了发髻,和灵素一般打扮了,“过两日太后寿宴,你随我入宫赴宴。”
“我啊?”珂宁张大了嘴,不可置信。
“怎么,你不敢,怕了?”裴雁回瞥了她一眼,拿着妆奁上的珠串给她比着发髻妆扮着。
珂宁还是垂头丧气的,“不是不敢,只是我如今只想着怎么找到谢公子,是我将他弄丢了,我有责任将他找回来,公主,您让我出去找他,我定将他平平安安带到江南。”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了。”
“可我怕太后寿辰那日,我入了宫会给公主添麻烦。”
“我带你去自有你的用处。”裴雁回自有打算。
九歌给珂宁扎的是双丫髻,此刻她却像是头上耸搭着一对狗耳朵,没精打采极了。
“行了,你就别再想着人跟丢了这回事,我又没说怪你。”裴雁回多说了一句,她从来不是体贴的人,连说句软话的时候都很少。
“公主您不担心谢公子吗?也不知道他的病如何了。”珂宁还是忍不住追问。
裴雁回神色淡淡,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二十岁和十六岁是不一样的,她已经很久连情绪都甚少再表露,身边的人总是要猜来猜去她是高兴,还是生气。
“担心又有何用。”
“我总不能真将他的腿砍掉,让他哪儿也去不得,不是吗?”
裴雁回真是有想过,在她刚将人从死人堆里头救回来的时候,她想过要是这人能永远留在她身边,最简单的就是让他再也走不出去屋子,断了他的腿,断了他的手,还有封了他那张只会说些让她愤怒之言的嘴,让他不能动不能说,就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待在她身边就好了。
“看来公主当真很喜欢谢公子。”珂宁叹道。
裴雁回拿着珠花的手顿住了,那串珠花是粉晶珠子,显得灵动极了。
裴雁回垂下眼,“好了,你们先出去吧,灵素,你告诉她明日她要做些什么。”一想到那人,她就会陷入情绪低潮,后悔,她当真是后悔,她当初干嘛要救他,不救他,他死了便死了,就死在那里,烂在泥堆里,消亡于这人世。
眼见着公主心情又不大好起来,灵素道:“珂宁姑娘,随我走吧。”出去之前,她先点燃了安神香,方才领着珂宁走了出去,掩上门。
“可是我说错了话?”珂宁终于能看懂裴雁回的脸色,“公主不大高兴。”
“与姑娘无关。”灵素笑道,怪不得九歌老是说她是个木头人,死活不开窍,而今看来,果真是这样,连珂宁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她在公主身边十几年,如今才看懂。
“公主日夜都点安神香,不好。”珂宁说着,“香灰很伤肺腑的。”
灵素轻叹,“许大夫从前也这么说,太医院正大人也早提过,只是我家主子这几年睡不安稳,不点香的话,一整夜不睡的时候也是有的。”
“只能将就着用些,粉质轻薄的香,这也不是个法子,我们也在想该如何是好。”
珂宁还是不大习惯穿着中原女子的衣裙,特别是这衣裙勒腰,她就不能带佩刀了。
“公主是想要我做些什么呢?”珂宁问起了正事。
灵素领着她进了偏房,“明日太后寿宴,主子给太后准备了一份特殊的寿礼,因着我几个在宫里头是熟面孔,过于引人注目……”
灵素细细的说着明日的安排打算。
*
上京城东西南北,四处城门,每一处都有重兵把守,想要进城,需得排队依次检查方才能进入,无一例外,太后寿辰在即,皇室宗亲接连着赶回上京贺寿,这前一日下午关城门前一个时辰,都还有络绎不绝的车马排队进城。
裴氏宗亲中,先帝幼弟肃王,又有先帝长姐安平大长公主年长为首,安平大长公主其子,与先后于家的姑娘成亲,也就是如今的博阳侯夫人,此番皆动身回京,不约而同在这一日抵达上京,两队车马浩浩汤汤而来,都巧合的走了北门,北为尊,达官贵族皆以此入上京。
皇位上换了人坐,朝堂势力更迭,戚党一派得势,必有失势者,宗亲被外戚压着,总有不服。
安平大长公主与儿媳同乘,撩了一点儿帘帐看向外,瞧见了领头的几个官员,颇是不屑,“几年不回来,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跑来本宫面前显眼。”
博阳侯夫人于氏端坐在一旁,替大长公主捏了捏久坐而酸涩的腿,她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先后与太子死后,于氏一族元气大伤,不愿再牵扯朝堂事。
此番回上京,多是触景伤情之事。
礼官领着人上前来问安,被安平大长公主身旁的嬷嬷打发了去,“公主长途跋涉,有些累了,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还请先回。”
肃王原是先到,却又给长姐先让了路,此刻行在后方,肃王骑马而行,他方才三十五,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身披银甲,不怒自威。
他抬眼扫过今日来接的朝臣,看见了几个旧相识,对方上前几步与他见礼,“鲁公公,长乐今日怎么不来迎本王?”
鲁青行笑道:“公主这两日染了风寒,不大舒服,特命奴才前来迎一迎王爷,等明个儿宫里头再与王爷问安。”
肃王笑了笑,“这丫头。”却不再多说,只与鲁公公点了点头,方骑马继续前行,只是待旁人时便没有这般亲近了,淡淡说了几句,就行过。
上京百姓对达官贵人的车马入了城,见怪不怪,只是避了避,待行过后,又恢复如常做着自己的事。
打南门进城者,列队被守备军例行检查,有行者过,拿了路引与身契依次检查。
有戏班子入京,抬着箱笼拉着马车,有人还戴着风帽。
“你,摘下风帽。”官兵点了他。
对方咳嗽着摘下了风帽,这一看,他脸上长了不少黑斑,还一边脸起了红肿,他沙哑着喉咙将路引递过去,“大人,这是小民的路引。”
他还不停咳嗽着,咳嗽的官兵嫌恶的看了他几眼,比对着路引上的身份信息。
“官爷,这是咱们家的乐师,这几日感染了风寒,咳嗽的厉害,冲撞了您,您别见怪。”班主上前来给官兵赔礼,又塞了一个荷包,“您别见怪,您别见怪。”
“行了,进去吧,后面这么多人被你们耽搁时间,真晦气。”官兵不再多问,让他们进了城。
那人放下了风帽,只是低低的咳嗽声时不时的响起,他跟着戏班子的队伍走进了上京的长街,街道两旁热闹的很。
“上京不愧是上京,查的就是严,这一路都查了六七次,啧啧,”戏班子中有人感慨着。
班主和戴着风帽的男人走在一起,“陆乐师,再有两日,咱们可就得摆台了,待会儿我就带你去抓药,你可快些养好病才是,不然你这脸,旁人一看可不得吓着。”
“麻烦班主了。”陆乐师抱着歉意说着。
“这可不麻烦,我可还指着你这一手琴艺赚大银子呢,咱们要在这上京立足,大家伙可得做好准备。”班主说道。
入上京者数不胜数,转眼,这一行戏班子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太平盛世,一片歌舞升平。
太后寿宴,是上京这两年难得的大事了,百官起早,天色为亮,就做好了进宫的准备。
公主府做好了准备,隔壁孙家动静也不小,半月前那一场闹到了太后跟前的争吵,被太后以小夫妻难免年轻气盛所以才吵架,为由,各自拍了五十大板,今日势必是要一起入宫贺寿的。
孙母对这位公主儿媳着实拿不出婆婆的态度,昨下午派了人进公主府问今日何时出发。
裴雁回给了个时辰,孙家历时准备起来,等真的收拾好了了,人都坐上马车了,公主府还没动静。
孙显真心气儿不顺,凭什么他们孙家就要处处被这恶妇给强压一头,只是如今被他兄长强压着,“安生些,今日是什么日子,你装也得和公主装出和睦来。”
孙父沉着脸色,派心腹去,“去叩门,问问公主何时启程。”
左等右等,等了一刻钟,方见裴雁回身影。
张姑姑先行一步而来,解释了一句,“公主这两日身体欠安,叫公爷与夫人久等了,启程吧。”
公主府马车先行,孙家人跟在后头。
长街上,车水马龙,行至半道,公主府侍卫打马而来,“公主吩咐,驸马前去同乘。”
孙显真对她又恨,但又怕,“我不去。”话还没说完就被孙家大郎打了后背,“还不快去。”
他只得梗着脖子,倨傲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