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使我超越我自己,要是没有你,我会重新落到我那天性平庸的可怜的水平上。正由于我抱着与你相见的希望,我才永远认为最崎岖的路是最好的路。——纪德《窄门》】
埃丽安在悄悄地从外面关上宿舍的门。
周末的清晨,这位拉文克劳的女巫起得很早。
她决定无论如何还是要在寒冬来临前好好享用好天气。
霍格沃茨的周刊暂时停刊了。
据说前不久《预言家日报》的几位文稿作者失踪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发表与黑魔王对立的煽动性文章。
费莉希蒂作为这一神秘校刊的主编,默默把收到的那些言词锋利的文章都收起来。
现在的巫师届已经容不下一点侥幸。
当然还是会赞扬正义之士,但如果倒在这里就绝对得不偿失。
现在的巫师届已经不能丢失一点助力。
霍格沃茨虽然安全,但也只是暂时安全。
不过埃丽安也觉得既然谁也不知道明天怎么样,就也没必要庸人自扰。
走一步看一步。
霍格沃茨北地的山脉还是那么适合出游散心,还是那么适合写生风景。
埃丽安一如既往地徒步上山,晨光熹微让她恍惚间看到几个来自往日的身影。
四年级的那个傍晚,在埃丽安身边的是提着破自行车的西里斯,还有佐拉和雷古勒斯骑着扫帚低空飞行。
他们一路针锋相对地调侃和取笑,回忆起来居然也是那么让人向往。
那时候魔法界的危难还没摆到台面上,雷古勒斯和西里斯还没彻底闹掰,佐拉和埃丽安也还没完全走上不同的路。
埃丽安想到这里,在山路上远远地眺望而去,看向霍格沃茨黑湖的位置,再收回视线,慢慢顺着光往上走。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像是在提醒什么一样,又像在鼓舞什么一样,不断地加重力度。
那时候的埃丽安和西里斯还在古怪地别扭着,而不是像今天一样,在周六的清晨,相约北部高地。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轻盈了不少。
七年级本来应该是课业繁重的一年,教授和学生本来都该为了N.E.W.Ts考试而努力。但在战争面前,学校修改了教学计划,课堂上的侧重点变成了更多实用的咒语。
比如幻身咒、平安镇守咒、消影无踪咒等等。
魔药学和草药学的知识点则是偏向治疗类研究。
埃丽安本身也不是追求成绩的学生,正好利用这宽松的课业环境,多做些喜欢的事情,这也有利于排解面对未知的烦闷。
她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摆出一个长方形,在面前移动,进行写生前的取景。
就在这时,身后有一阵缓慢而显得有些沉重的脚步传来。
“西里斯,你来了。”
埃丽安回过头,笑容僵住了,后悔刚刚的话太快脱口而出。
面前是一位穿着一身黑袍的男巫,兜帽盖着只能看到下半张脸。看到他清晰的下颚线,和精心打理过的胡子。
那人嘴巴微张,发出了像是被扼住喉咙那样短促的一声,然后又抿住嘴控制着自己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埃丽安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这位可疑人士,“我在这等人,我刚刚以为……”
“……嗯。”
那人又发出了短促的声音,喉结上下一动,显然有什么话被他硬生生咽下去了。
埃丽安皱起眉头,她调整自己的姿势,让自己的右手自然地处在随时可以拔出魔杖的位置。
这个人太诡异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埃丽安并不觉得不安。
这样想很蠢,但直觉告诉她,面前的人应该不会伤害她。
“你好?”
埃丽安试探地想从兜帽下往上看那个男人的容貌,但一滴眼泪倏然划过他稍显瘦削的脸颊,猝不及防地让她心头一颤,下意识收回目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躲开,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这么刺痛。
“嗯,你好,我———”男人飞快地伸手擦掉那一滴太过突兀的眼泪,就像从没发生过什么那样继续说,“我是一位旅人,你不要害怕。”
听声音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
埃丽安初步判断。
她眯了眯眼,总觉得这个声音除了太过干涩其实有点熟悉。
“那个,你认识我吗?”
她试图问得巧妙一点,一是想确认自己对他的熟悉感是不是错觉,二是想知道他为什么在自己面前停下脚步。
一个是或否的简单问题,男人却好像被为难住了一样。
最后,他神秘莫测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不能说?”埃丽安只能猜测他的意思。
他没有回答,但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这个笑让他看起来更熟悉了。
可埃丽安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这应该是谁。
在她纠结之际,男人再次开口:“请问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吗?只一会儿,我就走。”
“请便。”埃丽安礼貌地说着,看着他在自己身后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还不忘把兜帽拉低,然后才拿出画本和铅笔,坐下来。
铅笔简单地概括出眼前美景的轮廓,身后的人明明安静得很,但却一直让女孩分心。
这个陌生人到底什么来路啊!
埃丽安猛地回过头,那个男人以一种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乖巧坐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一动不动。
“先生,你要去哪?”
埃丽安头一次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么刨根问底。家教在告诉她,这并不礼貌,但她怎么也不信这是一个只想要歇脚对古怪旅人。
但如果是为了她而来,不管是任何人派遣的,都应该表明目的了呀!这里又没有别人!
还是说是来监视的?
“要去见对我很重要的人。”他答。
噢。
埃丽安感觉再问就触及隐私了。
而且刚刚的刺痛让她莫名心慌。
热衷于占卜的她,相信世间万物都存在着链接和能量。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陌生人有这样复杂的情绪,但她相信他们之间一定有关联。
“那你从哪里来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从一个已经不算家的地方来的。”
噢。
埃丽安感觉已经能从回答中品出这个人为什么行为举止不是那么自然了。
一个可怜的流浪者?一个寻找归属感的人?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埃丽安本以为又要听到一个模棱两可又意义颇深的答案。
但那个男人笑了,像学校里那些最爱跟女孩讲笑话的男孩那样笑了起来。
“我是你生命中遇到的最酷的人。”
嗯。
看起来是个性格古怪但还算有趣的大叔。
还很臭屁。
于是,埃丽安也笑了。
“你在心里反驳我,在说我才不是。”大叔伸出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埃丽安耸耸肩,不置可否。
但大叔显然更开心了,好像得到这句反驳是他更想听到的那样。
“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忽然又说了句突兀的话,很急切,似乎很赶时间的样子。
“嗯?”埃丽安苦笑着,“嗯……祝你旅途愉快?”
那人的笑容变得温和了许多,抽搐的嘴角却好像还藏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埃丽安还在思忖着怎么才能刺探出男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忽然上山的方向传来脚步声,这次的步伐有力且充满节奏感。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眨眼之间,她的余光瞥见身边的人往他那一侧的树林深处很快地移去,只留下轻轻的一句话,却比刚刚的对谈都要清晰且真挚。
“谢谢你的陪伴,我很愉快。”
等埃丽安转回来,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什么咒语消失得这么快?
还没等她来得及思考各种可能性,清澈又明朗的嗓音唤起她的名字。
“埃丽安!”
西里斯总是这么有活力,他见到埃丽安时,声音总会不自觉地压得低沉一些,但偶尔也会有没压住的情况。
然后他就会咳一咳。
“咳咳。”他一手插兜,一手挥了挥,“我来了。”
埃丽安现在的大脑乱糟糟的,看到西里斯也只是眨眨眼,没做出任何反应。
于是,西里斯夹起嗓子:“你好啊,亲爱的,你怎么来得这么慢———”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埃丽安身边,“我等了你好久。”
然后他又很快换回低沉性感的嗓音在埃丽安耳边说:“不好意思,宝贝,我在来的路上正好看到不少漂亮的小花———”
西里斯说着,一打响指,手里多了个花环,上下抛了抛。
“所以耽误了一点点时间。”
他等女孩接过花环后,很是装模作样地站着丁字步做了个绅士礼。
埃丽安再次眨眨眼:“你刚刚———”她也夹起嗓子,“这样说话———”她再次换回声线,“是在学我?”
“是在展现我的幽默。”他一拍大腿再一摊手。
好吧。
埃丽安笑了起来,但忍不住还是去看刚刚大叔消失的方向。
西里斯凑得很近,伸长脖子也看向那边。
“你从刚刚就心不在焉地一直在找什么?”他嬉皮笑脸地问。
“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一个男人?!”
西里斯的声音高亢了许多。
“刚刚在你来之前,有一个男人坐在旁边看我画画。”埃丽安点点头,“但刚刚我一没注意,他就走了。”她注意到西里斯的神情,又急忙说,“放心,我认为他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西里斯也往那里看了一眼,轻哼了一声:“你认为?你什么时候这么心大?”
“事实证明他也没有。”埃丽安继续说,“而且我总觉得他很熟悉。”
几只绝音鸟从山林中飞出,其中有一只圆鼓鼓的,扑腾着翅膀跟着后面。
山地里安静极了,西里斯还是挥起魔杖,确认附近没有任何人隐藏。
西里斯再次哼了一声。
“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埃丽安不自主地皱起眉头,“他的气质、他的语气、他的玩笑,都很熟悉———”她说着,手上的力气不自觉捏重,“而且我觉得他绝不是巧合路过,就像是……为我而来一样。”
西里斯按住了埃丽安的手腕,才把花环解救下来。
埃丽安却反手去抓西里斯的手腕,对上他的视线:“但我真的想了所有的可能,我不认识这样的大叔!本来还想刺探点情报,但你一来,他就走了。”
西里斯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酸溜溜地瘪瘪嘴:“我的错,我的错。”
埃丽安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我是想让你也见见!我觉得你们肯定聊得来。”埃丽安挽住西里斯的胳膊。
“不必了。”西里斯看起来并不想听到这样的评价,“我对大叔没有兴趣。”又很出人意料地反问道,“你呢?”
“拜托,西里斯。”埃丽安乐得不行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用解释。”西里斯再次瘪瘪嘴,“没有谁比我更知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露出什么表情。”
“我的错,我的错。”她笑着说。
“你知道吗?你真的做个足不出户、恬静优雅又本本份份的纯血统小姐或许更好。”
“够了吧?”
“远远不够!哇!我很受伤,心好痛啊。”他夸张地说着,捂着自己的心脏。
埃丽安笑着搂住了西里斯。
而西里斯把自己的女孩逗乐到这个程度,也心满意足地拥她入怀。
埃丽安笑着笑着,一股刚刚消散的熟悉感忽然涌上心头。脸上灿烂的笑容忽然慢慢消失,眼里的光也慢慢黯淡下来。
他的气质、他的语气、他的玩笑。
“你怎么了?”
声音从埃丽安头顶传来,与记忆中那更加沧桑的嗓音交叠在一起,连句尾的音调还有停顿的节奏都是那么相似。
埃丽安和西里斯一起慢慢坐到草地上,她的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动作稍显僵硬地把花环抱在怀里,靠到他的怀抱中。
这个清晨的风,有点凉。
吹得她脑子无比清醒,手心又无比冰冷。
“没什么,最近太累了,我们一起坐一会,好吗?”
西里斯没有多想,轻声说起最近不太平的事件和传闻,也说着可以理解埃丽安的处境和心态,让她不要有负担。
埃丽安则是作出极度想念又极度依赖的模样紧紧地贴着他。
她终于知道那份安心的熟悉感是出于什么。
可这个答案她并不喜欢。
如果是这样,她将要重新审视那个“陌生人”到来的目的和缘由,还有他说的每一句话。
如果她没想错。
刚刚那个人是———
西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