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冬琦对着更衣室的镜子理了理护士服,鹅蛋脸上那对梨涡随着抿起的嘴角若隐若现,一米六的身形在略显宽大的制服下更显纤弱。
“新来的,针法不娴熟,去做几个月护理吧。” 护士长张锡华将沾着咖啡渍的病历本拍在操作台上,目光像冰棱般扫过许冬琦。
几个小护士低头假装整理药盒,却都竖起了耳朵。
“放屁!” 黄小冉对她的话很不满。
黄小冉是许冬琦的大学校友兼同学兼室友,是她的好朋友之一。
“冬琦可是附医大的‘活华佗’,静脉穿刺比赛拿过金奖的!”
她故意拖长尾音,斜睨着张锡华,“倒是某些人,上次给病人打清液找不着血管,三个针眼下去都能串糖葫芦了。最后还被举报,‘不要让新人给我扎针!’”
小护士们都被逗得哈哈笑。
张锡华的脸愈发的红,“你们这些实习的,小心实习期都过不了!”
“小冉。” 许冬琦及时捂住好友炸开的话头,“张护士要管整个科室,难免顾不过来。我们年轻,多学点别的也是学习。”
她接过病历本时,袖口掠过张锡华僵直的手背,那抹凉意像根细刺扎进皮肤。
病单上写着:
内科,病房A-301,床位6
病患名:
落岫兮,六十八岁,心脏病。
电梯数字跳到 3 的瞬间,许冬琦深吸一口气。
内科 A-301 病房的门虚掩着,消毒水之外,飘来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
6 号床的位置洒满阳光,一位银发老人半倚在床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窗沿,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落在她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
“奶奶,我是小许,编号 0638,负责您的护理。” 许冬琦的声音放得很轻,却惊得老人浑身一颤。
那张转过的脸让许冬琦呼吸停滞。岁月在巴掌大的面庞刻下细密纹路,下垂的眼睑遮不住桃花眼尾的朱砂痣,漆黑瞳仁里盛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明亮。
岁月对她格外偏爱,她的声音没有老年人的沙哑,藏着一丝甜蜜。
“帮我去送束花,送到陵园。”
冬琦从前台那晓得了落奶奶终生未嫁,现在只有一个妹妹生活在美国。她原先不解现在更不解。
“陵园?”冬琦以为是送花给奶奶父母,却不想是.....
“送到陵园238号,涂璟。”
她的笑像是从50年前穿越到2050年春日的第一缕阳光,鱼尾纹掩盖不住的朝气。
许冬琦也对 "涂璟" 这个名字心生好奇,索性应下了此事。
医院与陵园相距不远,不过五六公里的路程。搭乘 S26 线地铁,只需三分钟便能抵达。
地铁站的自动扶梯上,缓缓走下一位少年。他五官轮廓分明,下颌线如刀削般利落。许冬琦一眼便认出,这正是她的青梅竹马 —— 何苏烨。
"米奇这是要去哪儿?捧着花做什么?去约会吗?" 何苏烨笑着打趣道。
"去陵园。" 许冬琦无奈扶额。
"你一个小姑娘,去陵园做什么?不害怕吗?"
"要不我陪你去吧。" 话音未落,何苏烨已拽着许冬琦跨进 S26 线车厢。
她只得无奈默许了这份陪伴。
地铁上,许冬琦将落奶奶的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你这人可真好,见谁都帮。上学时我让你帮我带瓶水,你却对我爱搭不理,摇头拒绝。我好委屈啊。" 何苏烨佯装伤感,努力挤出一滴泪。
"行了行了,陵园快到了。" 许冬琦好心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
出站后,步行百米便是陵园。这里近年刚重修过,多数墓地焕然一新,唯有 2030 年之前的老墓区仍保留着旧貌。
而涂璟的墓碑,恰恰就在那片老墓之中。
新旧墓区被明确划分,想要在老墓区寻到 "238 号",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陵园门口的老管理员热心相助,许冬琦很快便找到了目标墓碑。
"涂璟之墓",碑下刻着一行小字:落岫兮之未婚夫。供台上,一束尚未枯萎的白菊静静绽放。
"是这儿吧?" 何苏烨折下一根柳条,准备清理墓碑上的青苔,却发现碑面异常干净,仿佛不久前才被擦拭过。他困惑地挠了挠头,随手将柳条丢弃。
"按落奶奶说的,应该就是这里。" 许冬琦点燃几炷香,将一大捧海棠花端正地摆放在白菊旁 —— 这是落奶奶特意叮嘱的。
何苏烨忽然觉得随手扔柳条有些素质太低了,便又捡了起来。就在柳条落地处不远处,土里隐约露出一角微光。
他用脚轻踹,地下传来 "咚咚" 闷响。 难道是古董?
他索性徒手刨开泥土,最终挖出一个铜盒。盒身虽爬满铜绿,却仍能辨出刻在其上的落款:岫兮。
本以为能发笔横财,没想到只是个铜盒。铜能值几个钱?要是金的就好了,按现在市价,一克两千块,能卖个几十万呢。
何苏烨失望地叹了口气,随手将盒子扔向许冬琦,又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冷不防被扔来的盒子吓了一跳,许冬琦下意识挥手挡开,铜盒应声落地。
"你干什么!陵园里的东西能随便碰吗?" 她白皙的脸庞泛起红晕,显然已动了气。
这一摔,竟让铜盒应声开启。
尘封数十年的秘密就此揭晓:历经岁月氧化,书页早已泛黄,皮质封面也变得凹凸不平 —— 这是一本破旧不堪的日记。
何苏烨捡起日记,轻轻拍去灰尘:"你也别乱扔啊,弄坏了多可惜。" 话音未落,一张照片 "哗" 地从日记中滑落......
21世纪初的相片使用酸性保护套使主角音容依旧。
男儿才俊胜潘安,女子容颜赛貂蝉。
好一个天生一对!何苏烨揉了揉眼睛。许冬琦好奇凑过来,霎时目瞪口呆。
照片里,身着碎花裙,天仙般的女孩,面带含羞,嘴唇微抿。但有半边脸被大宽幅的剪刀手遮挡。原以为会破坏照片整体感,却不想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男生的一张脸竟挽全大局。
二人衣袂翩跹,恍若从旧时光中走来。
“这令人嫉妒的高颜值,虽然我也很帅,但怎么能跟吴彦祖比?”何苏烨把手握成一个拳头,突然仰天咆哮一声,“不公平——。”
许冬琦眉头皱了皱,只是简单帮病人送次花,结果却带了个傻子。不应出现在花季少女脸上的鱼尾纹又添了几条。
斜阳将天际染成琥珀色,云朵如揉碎的金箔飘荡,树影在地面编织出流动的画卷。
“从前有一个女孩”
“喜欢上了个....”
《TA》是三十多年前的小甜歌,虽然现在正流行Rap式,改得更加富有情感,但许冬琦觉得Rap形式过激了点,而原版更符合她的口味。
“怀旧风?”何苏烨抢过一只耳机。
这时,他们已经送完花,从陵园返回医院。
许冬琦的手机铃突然驹起,是张锡华,风暴好似就要降临。
“许冬琦!你去哪里了?6床的病患心脏病发作了。”张锡华的语气比往日更重,甚至破音。
“马上!”
许冬琦慌了,这是当落岫兮护理的第一天,竟然一个下午,她心脏病发作,这无疑是张锡华把握她的最大把柄。如果真发生什么,她的实习期也就结束了。
“何苏烨,快打车!”
汽车飞驰而过,发出嗖的一声,打破了街道的宁静,许冬琦攥紧了手中的铜盒。
大概五分钟,许冬琦推开了病房A-301。
此时,落岫兮已经插上了气管,连接着呼吸机,也是她的续命机。
她大口呼吸着,赢弱的身躯微微抖动,纤细瘦弱的指将白色被褥抓得皱巴巴的。
是她想的那个人来了吗?她努力挣开眼,想抓住一点渺小的机会,用眼睛留住涂璟,留住还没爬上喜马拉雅山的涂璟,一切都来得及。
“奶奶。”冬琦快急哭了,轻轻拉了拉她的无名指,他曾将求婚钻戒稳稳戴入这曾白嫩的无名指。
是小许。落岫兮终于睁开了眼,看清了。
就像美梦还没到最后,却已经醒了,再闭眼也不会有结局。她的幻想破碎了。
何苏烨将陵园铜盒里的照片在老人眼前晃了晃,希望她看见所思之人的脸,像植物看见阳光,重新焕发生机。
没想到起效了,落岫兮用尽力气夺过相片,思念如泪,滑落心间,浸湿了每一个回忆的角落。
落岫兮浑浊的眼眸突然亮起,指尖颤抖着抚过相中人的轮廓。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正缓缓落下,在老人眼角的皱纹里,织就一场跨越时空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