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行驶在城中。
陆燕飞还在抱怨,嘴中骂骂咧咧,叫嚣着将来势必要报仇雪恨。
一只沉默不言,静心打坐的陈玉竹倏然间睁开了眼。
许是他睁眼的动作太过猝不及防,陆燕飞浑身一个激灵,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口无遮拦,师父平日纵着他也就罢了,这位师弟却绝非认同他的做法,虽说他唤对方一声师弟,但他们却并非出自同一门派,只是因为各自的师尊互相熟识,故而这样师兄师弟的称呼。
平日里在他面前自己可从是缄口莫言的,今日怎么平白无故的说出这些话来,只当又要听对方念经之时,陈玉竹却破天荒的问道:“你的手。”
被问及伤处,陆燕飞恨的牙痒痒,抬起那只软绵无力的手,活像一只枯萎的树杈,伤成这样,还怎么参加考核。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恨意陡然升起。
正欲开口,陈玉竹猛地夹住他的手腕,一个反面,痛的他哇哇大叫。
只见一条肥大的虫子从他的经脉而起,一路攀岩从口中飞出,混着黑色的液水,在马车内活蹦乱跳。
见此情形,陆燕飞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身体几乎紧贴着车壁,抖着双肩道:“这、这是什么?”
实在不相信这是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
莫说他惊慌了,陈玉竹脸上也闪过一次诧异,只听他沉声道:“蚀心蛊,会放大心中的恶念,使被寄宿之人逐渐丧失理智,暴躁和残忍。”
陆燕飞顿时恍然,“是那个女的!不对,是她身旁的少年陷害我!”
一想到若不及时揪出体内的这只虫,他怕是要在众人面前出丑,贻笑大方,更有可能性命堪忧。
“我这就去告诉城里管辖的尊者,将他们统统抓起来!”
看他无理取闹的模样,陈玉竹淡淡扫了他一眼,平静道:“说到底,此事是你有错在先,若你不和那老者对赌,便不会输掉天机盘,若你不欺软怕硬,非要苦苦相逼那女子,便不会被钻了空子,若你心中清明没有恶念,即便下了蚀心蛊,也不会受其影响。”
“师兄,是你错了。”
他的声音很淡,却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被他这么一说,陆燕飞心中轻颤不已,头冒冷汗,自己竟不知不觉被一只蛊影响了心智。
“不过,蚀心蛊向来只生长在魔域,而我观那二人,身体里都是一股清透的气息,尤其是那少年干净的太过彻底。”陈玉竹沉吟了会,不知想到了什么,道:“未免不必要的事情的发生,劳烦师兄去查一查他们二人......”
*
血,铺天盖地的血,尖叫,震耳欲聋的尖叫。
昔年奇珍异草的花谷此刻火光冲天,血流成河,喊杀声不停,人影绰绰。
神思恍忽一瞬,叶清弦转动开早已麻木的双目,不远处,躺着一位少年,他还是穿着那日所见的月白衣衫,嘴边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就像睡着一般。
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可偏偏缺失了一样东西。
他没了心。
人在这里,少年的心去了哪里。
温热、黏腻、浓烈冲鼻的血腥,那是一颗留有余温的东西,此刻却“扑通”“扑通”的在她手中跳动。
一股寒栗从脚底升起,叶清弦呼吸一滞,捧着那只心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麻木的眼神在这一刻彻底化为绝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具丢了心的尸体,顿时潸然泪下,她的嘴唇翕动,想要出声,可却被什么东西卡住,怎么都发不声来。
她觉得自己的要被无数双手拉入深渊,想逃却怎么也逃不开,恍惚间,有一双温暖的手逆着深渊而来,轻轻覆盖在她的眼上,在她耳边轻声道:“别看。”
一瞬间,为她驱散了身体的沉重,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却能感受到耳边吹来一阵清风。
他道:“那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
“哐当——”
滚落床底的疼处,将叶清弦从这一段可怖的梦境中拉了回来。
胸腔猛烈的震荡了会,而后在凉风习习以及静的落针可闻的夜中逐渐安静下来。
她不由的面色苍白,白日里才见到过的白发少年,到了她的梦境,竟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怎么想都不合理。
从梦境来看,好像是她杀了他,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仇什么样的恨,不惜让她亲手剜了他的心。再说了,少年可是她师姐的孩子,她的侄子啊......
难不成少年的死,才是她被追杀的原因?
想到这里,叶清弦后颈泛起一阵凉意,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自从白日里的那一瞥,她的心就疼的厉害,一直昏迷到现在,看样子,云重黎带她来到了一家客栈。
只是他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压完惊后,叶清弦重新躺回到了床上,确定萦绕在心口的疼痛消失后,她慢慢阖上了眼。
“殿下,属下终于寻到你了!”
不知是谁在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使得她猛地从睡梦中惊坐起,整个房间就她一人,谁在说话。
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叶清弦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正准备一探究竟之时,奇了,声音没了。
她认为这是做多了噩梦才出现的幻觉,于是重新躺下,可刚合上眼睛,只听另一个声音慢悠悠接道:“你们是如何得知本尊在此处的。”
叶清弦:“!!!”
这次绝对错不了,是她无比熟悉的声音,云重黎。
怎么回事,她是如何听到另一个房间的声音的,难不成是她觉醒了什么特异功能?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打开门房,来到对方的门外,这里显然被覆盖上了一层密法,隔绝在场的修士。
灰溜溜跑回了房间后,不免狐疑,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为什么还能听到里面的声音呢?
只听那位自称属下的男子又道:“殿下......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听语气,很是着急。
不过更让叶清弦诧异的是,云重黎受伤了?什么时候,难不成是白日里从马车里飞出来的那道白光打得?
“无妨,只是修补此书,耗费了点灵力。”云重黎面上云淡风轻,毫不在意道,好似这样的伤对他来说无伤大雅。
但云仞却一眼瞧出来,殿下身上的伤不止修书造成的,怕还有替人逆天改命动用了禁术,但也深知自己多说也无用,就如百年前殿下决意重塑凡人肉胎、培养情蛊开始,他便有自己的打算。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道:“殿下......您还没与那女子双修?”
情蛊是由魔王的血培育而成,既能让他对一女子情根深重,也可与被下蛊之人双修,疗愈身体,伤口愈合的同时,修为也会提高。
被问及此处,云重黎微微愣神,不禁想到了与叶清弦的第一次见面,她说她修的是断情绝爱的无情道,不会对他动情,既然无意,那么他这样的有意为之,又何必纠缠。
结局既已注定,至于过程不必当真。
他只要保证在三年之内,她安然无恙,便足矣,至于其他的,多余。
但他若是对云仞坦然,以他唠叨的性格,必然以他身体为重,天天催促,思及此,他沉声道:“她身体还未好全,此事不急。”
云仞在白日便见过那女子,当时的他只当她是在隐藏实力,不成想竟这般弱?这么一个小身板,如何承受的起魔王的力量?
见他嘴不停的唠叨,云重黎便头疼,于是先一步出声,“既然寻到了这里,那便去查几人。”
一听有事,云仞便觉得好幸福,他已经在外闲游一百年了,快整抑郁了。
连忙接令,“殿下要查谁?可是那个向你出手的男子?”
云重黎看着书卷微微出神,马车里的人出手时的剑光并不是什么致命攻击,他躲开只是为了不暴露身份顺势而为,那人虽说是修真界的佼佼者,但这些,还不足以让他去关注一个小辈。
可阿清看他的眼神......不同于望向自己时那样的清冷疏离,而是带着浓烈的情绪,就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
想到此处,他放在书卷上的手不禁青筋暴起,眼底更是杀意浮动。
云仞还沉浸在有活干的幸福当中,并未注意到他那一刹那的变化。
渐渐反应过来时,云重黎才发觉情蛊又在不知不觉间影响着他的情绪,为了不被看出变化,他低声道:“不止他,而是蘑菇城所有人。”
云仞:“......啊?”
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
信息量有些大,叶清弦心慌,只得一杯接着一杯的给自己灌水喝。
这并非她偷听,而是因为《魔瑰夜谭》这个法器,云重黎现在作为书灵,自然和法器相连,那么只要法器被唤醒,他那边发生的事情,和谁说了话,干了什么,她这边自然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这个功能,对方显然不知道。
云重黎是魔王这件事,柳仙婴已经告诉了她,故而在亲耳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她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反倒是双修一事,让她震撼不已。
果然,身为魔王的云重黎成亲是有目的,至于是什么,她知道的并不真切,只知道她现在作为魔王的妻子,并且拿了云家至宝,就要履行做妻子的义务,类似于和他双修?
虽说目前他无意此事,且对她还算恭敬,没有做出什么逾越之举,可难保日后没有这样的想法。
看来,还需尽快找齐法器丢失的页数,让法器重回巅峰,她便有了对抗魔王的底气,除此之外,还需要找个方法,让他将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
至于什么方法,那得让她好好想想......
*
第二天一早,叶清弦便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便拉开了门,他的脸色看上去确实苍白了些,眼底还有淡淡的清淤,看上去熬了个大夜。
“你......可好点了?”云重黎抿唇,视线在对方面上一扫,她昨日忽然间晕倒,与此而来的便是法器震荡不已,他先前已经知道了她与法器之间的关联。
这才连夜修补,今日这么一看,确实有效。
叶清弦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她还是蛮感激对方的,但是感激归感激,以身相许就是另外一回事。
“丢失的残页和书卷分离的太久,眼下我并未追踪到,你可能还需等上些时日。”云重黎看着她的眼睛道,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期许着什么。
既然锁定了位置,找到是迟早的事情,当下的重点是在双修一事。
思及此,叶清弦准备说出预备了一晚的台词,可当她对上对方那道深不见底的眼眸时,嗓子仿佛噎住一般。
不知为何,每当她尽量的想用另一个自己与魔王对话时,便能感到周遭有一股压迫。
难道说魔王有病?不喜欢别人对他正常说话,就喜欢被针对着?
正如文书白故事里的那个索罗王。
那正好,坏女人,她很在行。
于是抛开那些话术,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抬着下巴,古灵精怪道:“既然已经到这里了,那便不急,走,我现在带你去看更有意思的东西。”
是这个味道,云重黎眼眸亮了一瞬。
叶清弦忍不住嘴角抽搐:还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