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有鱼吞下最后一口红烧鸡,端起鸽子汤咕噜咕噜一饮而尽,临了不忘嘬几口手指,心想虞渊不愧是得了养父母的厨艺真传,做出来的菜比吮指原味鸡还要好吃。
“要不资助你开家饭馆?指定火遍大江南北。”裴有鱼餍足后冒出这样一句话。
被拉着一起吃饭的虞渊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今日起,我会打猎做饭,来抵住在你们裴府的房钱。”
裴有鱼望着虞渊勤快收拾碗筷的背影,心想这小子确实有骨气,她简直怀疑自己不是多了一个表弟,而是雇佣了童工——那可不行!
裴有鱼摸着胀起来的肚子,眼珠子一转道:“既然要抵房钱——”她故意拖长尾音,虞渊不自觉停下手中的活儿等待,“往后我的一日三餐都由你负责。只不过,本小姐贵为侯府大小姐,吃穿用度向来都是最好的,食材也不例外。你既然要给我做饭,就只能用侯府买来的最贵的食材,不准自己去打什么猎。”
虞渊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点头:“好。”他拿起碗筷就要走,却被裴有鱼叫住:“等等!”
虞渊停下脚步,眼神茫然地望向裴有鱼,只见她随手朝他那么一比划:“你这身……”她状若漫不经心地道:“有损侯府形象。把送你的衣裳换上,莫叫外人误会是侯府苛待了你。”
·
瑞香接了大小姐的吩咐去给虞表少爷送衣裳,此番他不再推拒,瑞香便在屋外等他换上。
瑞香站在屋檐下,这几日发生的种种又浮现眼前。大小姐日日贴身带着早早而不带她,手下的婢子们见状也都知道她已失宠,对待她不似往日那般恭敬,全部私下里笑话她。
瑞香心中叹口气,从前她都瞒得好好的,怎么自大小姐落水后就像换了个人,聪明了十分,从今往后只能小心行事了。
屋门从里推开,瑞香闻声望去,只见从门内跨出个白衣少年,细碎的光落在他身上,像是披了件流云织就的绒氅,显得整个人熠熠生辉。瑞香怔怔地望着,一时间竟忘了呼吸——这还是表少爷吗?
那个穿着打扮像是逃荒来的穷酸少年,洗净了脸、换身衣裳竟然好看得像个风流少年?就好似,他不是刚来的侯府,而是天生长在了侯府。
直到虞渊轻咳一声,瑞香才回过神来:“表少爷,大小姐在等您。”
瑞香领着虞渊穿过重重回廊,一路上的人见到虞渊都不约而同地怔住,以为是哪里新来了一位美貌公子,得知他便是那个大小姐刚认回来的表少爷后,无不吃惊意外,纷纷感慨起果真是贵族血脉,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俊。
彼时,裴有鱼正在院子里煮茶。裴有鱼将茶倒出,一杯给早早,一杯给自己。早早接过那杯香气扑鼻的茶,嗅觉告诉她,茶中不止有茶叶,似乎还有一股奶香。
“好好喝!”早早浅尝一口惊叹,“大小姐,这是什么茶?”
裴有鱼得意道:“这可是打工人必备的续命救心药——奶茶!”
“打工人?”早早皱起眉头,“打工是哪里的国家?”
“这个嘛……”裴有鱼挠头,“嗐,反正是一个不出名的辛苦小国,里面的人呢,个个都内卷,嗜奶茶如命。”
“内卷?”早早疑惑着歪头,“那又是什么?”
裴有鱼长叹一口气:“就是用老板的油灯,熬自己的性命。”
“老板?那又是什……唔!”早早十万个为什么的嘴巴被裴有鱼用一杯奶茶堵上,恰好瑞香领着虞渊走进了宁心苑,裴有鱼转头朝他们望去:“来啦。”
瑞香见大小姐和早早举止亲密,心头刺了一下,随即迅速应道:“回大小姐,表少爷已更衣完毕。”
只见瑞香身后跟出个少年,那少年乱如蓬草的头发经过梳理,乖乖顺顺地垂在脑后。贫衫换成锦缎,草鞋换成云履,灰头土脸的乡下小伙摇身一变竟成了侯府精致的翩翩公子。
裴有鱼又倒出两杯奶茶分别递给虞渊和瑞香:“尝尝,新沏的奶茶。”
虞渊迟疑片刻,终是接过啜饮,只觉得舌尖馥郁,回味无边。饶是他随父母学厨多年,竟也未尝过这般新奇滋味。
裴有鱼打量着脱胎换骨的虞渊:“这身才像我裴府的人。”她起身行至虞渊跟前:“我知你勤奋读书志在功名,但如今已入侯府,不宜再去往日的私塾。所以给你延请了位先生,姓杜。杜先生门下出过探花、榜眼,学问是极好的。明日便会到府授课,你好好准备吧。”
虞渊眼神一如既往漠漠的,他刚要开口,便被裴有鱼抢先打断:“我已付了束脩,若你拒绝,便叫我白白折了银子。”裴有鱼继而清清冷冷地笑起来:“你再有恨意,那便记下今日的每件衣裳、每文银子,将来连本带利地还给我。”
“将来……”虞渊的眸子沉了沉道,“一言为定。”
·
翌日。南书房的荷花早已谢了。
院中树木黄落几片叶子,飘到池面上泛起浅浅涟漪。
裴有鱼照常伏案入梦,隐没在最后一排。案上竖着摊开的课卷,未干的笔墨搁置一旁。
“今日的课就到这里。”东方不白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却让裴有鱼犹如听到悦耳的下课铃一般,顿时醒来并在桌上伸起了懒腰。
人的眼睛长在前面,但是被人从后方盯着的时候,还是能察觉得到。裴有鱼莫名觉得脖颈一凉,她猛地回头,发现一身是白的东方不白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脸上浮现着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的笑容。
裴有鱼不得不装模作样地福了福身,然后拔腿就想撤退,却被东方不白用一柄折扇拦住了去路:“急什么。”
裴有鱼眯着眼道:“老师这是何意?”
“交给你个差事。”东方不白看了她一眼,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枚扳指放在她面前,“替为师去万芳当铺当了此物。”
裴有鱼眨眨眼:“老师缺银子使?学生可以……”
“非也非也。”东方不白摇着折扇,神态悠然地摇头晃脑道,“此乃课业。”
一跑腿的活儿也能扯上课业?裴有鱼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学生记得今日课业已经布置过了。”
东方不白“咻”地一声合上折扇:“此乃为师专门为你临时加的。”
裴有鱼嘴角抽了抽:“老师何故待学生如此特别?”
东方不白面露无奈道:“谁让某人在课堂上睡了一觉又一觉?”
裴有鱼语塞,她盯着扳指,伸出两只手指拈过来,突然“哎呀”一声故意失手,扳指直直坠落地面。
就在扳指即将粉身碎骨的刹那,东方不白的折扇不知何时已垫在了下方,扳指被稳稳接住:“裴小姐这手滑的毛病得治,不若为师罚你抄写,锻炼一下手劲?”
东方不白话未说完,裴有鱼一把抓过扳指,精神悦烁道:“东方老师放心,学生这就去当铺将扳指当成银两,再尽数带给老师!”比起抄书,她宁愿当个跑腿的。
东方不白笑了笑,又道:“若是当铺问起扳指来历,你便说是在南边的龙王头捡到的,低于三千四百七十一两不当。”
“三千四百七十一两?”裴有鱼惊呼出声,“它是开过光还是镶了黄金?不过一枚小小的扳指,就想卖三千两?”
“值多少不重要。”东方不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重要的是,当铺掌柜一定会收。”
·
前往万芳当铺的路上,裴有鱼总觉得此事蹊跷,她在马车中反复端详扳指,却找不出任何异常。难道是她多心了?
当铺开在一条热闹的街市上,街面上人来人往,不便行车。裴有鱼只好下了马车,走了一段路才到达地址。她打量着面前的万芳当铺,模样寻常,并无特别铺张之处。可为何东方不白说这里会花三千多两收一枚普通扳指?
裴有鱼抬脚只身走进当铺的那一刻,有点后悔让早早去买蜜饯了。
柜台后头站着个中年伙计,正低头拨弄算盘,见有来客,抬头招呼:“姑娘要当什么?”
裴有鱼取出扳指放在柜台上:“劳烦看看这个。”
伙计用一方锦帕垫着,这才拿起扳指查看。起初,他神色如常,可当扳指在指尖转了个面,他忽然变了脸色,拿起一旁的放大镜,对着扳指仔细端详。
伙计再次抬头时,表情警惕又严肃:“敢问扳指来历?”
裴有鱼照本宣科道:“在南边的龙王头捡到的。”
伙计立马追问:“姑娘想卖多少?”
裴有鱼报出有零有整的价码:“低于三千四百七十一两不当。”
中年男子点点头,打量了一眼裴有鱼后道:“姑娘稍候,这等贵重物件,得请咱们掌柜的亲自过目。”
他说完便转身掀开里间的帘子离去。裴有鱼感到奇怪,伙计问的两个问题就像是事先准备等她带着答案来问的。她的心口扑通直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方才的对话,一问一答,不像是寻常问话,更像是……对暗号!
此地不宜久留——裴有鱼心想,她正转身准备离去,却见几名半挂大汉从两侧闪出,迅速将大门关上,堵住了她的退路。她暗叫不好,表面却强装镇定。
这时,里间的帘子掀开,又一名着深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踱步而出。他手中把玩着那枚扳指,如鹰锐利的目光在裴有鱼身上来回打量,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出意外的话,他大概就是当铺掌柜了。裴有鱼警铃大作,她袖中悄悄滑出一枚匕首,是她事先准备好用来防身的。就在掌柜即将步至裴有鱼跟前,她手中的匕首蓄势待发。却听掌柜突然开口:“你终于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问候让裴有鱼瞬间顿住,然而掌柜的下一句,又让裴有鱼从头凛冽到脚:“你潜伏北冥国多年,此次冒险露面,莫非是计划出了岔子?”
电光火石之间,裴有鱼突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当铺,分明是敌国暗探的巢穴!
而刚才对上了暗号,便让对方误以为她亦是暗探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