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谭石有五个姐妹兄弟,他排行老五。

    他十岁的时候,原本居住的村里也遭了洪涝天灾。村里穷,也没福气,懂天道的老头死了,怎么祭祀求雨全靠村里有点资历的大人来。大家该求神的求,该杀鸡宰羊的杀,但雨就是不见停。

    那时河位恐怖地上涨,田地全淹了,他们被迫迁到更高的地方。

    雨路泥泞,平时最护着他的二姐摔了一跤,然后再没能站起来,被后来的人踩进了土里。

    高坡没有被开垦过,剩余的树草灰也不多,没过多久村里就饿死了几个小孩,三姐就是其中一个。

    后来雨停了,谭石记得就是一阵带着臭气的邪风卷过村子,四哥和爹也病倒了。

    他爹挣扎着对他娘说,把他和四哥关在废弃的牲畜棚里,每天两顿饭,能活就活,死了就带着她们赶紧走。

    两人死的时候,娘哭得像是要随他们而去,是大姐拉扯着娘和他逃出了那个疫病村。

    再后来,为了给他们换粮食,大姐把自己嫁了,他就负责撑起这个家。

    成家后,他自己也有了四个孩子,三个女娃一个男娃,好似他的命运与他父亲的命运重合,他又成了那个全家托举的五弟。

    他本来发誓,一定要好好抚养他们,他们家不算太穷,他有能力让二姐和三姐好好地活下去。

    或许是老天要试试他的能耐,儿时那场连绵不绝的暴雨也跟着席卷而来,他早有预感,粮食准备充足,一点也不怕。

    直到村长和李先生找上门来。

    李先生看着他,好像是佛祖透过那双狭长的眼,将信任与慈悲给了他。

    李先生说,要二妹和三妹的命。

    “佛祖”说,二姐和三姐必是要在这世间走一遭,功德圆满后回归天庭的。

    他的妻在哭,就像当年他娘一样,哭声细长无力,像针一样插进他太阳穴。他头痛难忍,低头时看见襁褓里熟睡的男婴。

    他恍惚了,仿佛看见十岁的自己站在对面,泪流满面地看着他。他猛地醒悟了。

    他是爹。

    ——二姐和三姐必是要在这世间走一遭,功德圆满后回归天庭的。

    他是有本事的,他能拯救这个家。

    爱他的二姐三姐,也会助他。

    谭石同意了李先生的要求,而后雨过天晴,水洼低浅。

    他成功保住了他的家,保住了他的娘、他的大姐、他的“四哥”,和他自己。

    他的二女儿还魂回来的时候,他正在为他的“二姐三姐”削牌位,路过的人都说他有情有义,她们在天之灵也会保他一世平安。

    他信以为真,不自觉地露出天晴后的第一个笑。

    笑意还没散,就有人从村头跑过来,说他的二女儿回了来,还说他们该死。

    笑僵在了脸上。

    他的二女儿,孤零零一人站在所有人面前,不像以前那样低垂着眉眼一脸瑟缩,而是面无表情地直视他,恍若他是蝼蚁,对他下了恶毒的咒,咒他的男儿不得好死。

    李先生说她是疫病鬼附了身。

    是了,它是疫病鬼,所以才会这样冷血无情,是了,就是了!二姐才不会这样咒他,不会这样咒四弟!

    李先生给了他一个保命符,让他在子时杀了疫病鬼,说他门口的符咒会让疫病鬼最盛时变得最弱,而他和二女儿有血脉亲情,最有可能击杀她。

    谭石问:怎么杀?

    李先生没说话,谭石眼前闪过二女儿雨中怨毒的眼神。

    十岁那年避洪,被他失手一推摔倒在地的二姐留给他最后一眼,他一直以为那是她在不舍。

    谭石红着眼,冲向他的二女儿。

    “杀死……杀死疫病鬼!!!”

    谭石低吼着,谭深何忙朝谭石的方向推倒身旁的木柜,一声闷响,谭石脚步稍滞,然而木柜劣质又经年腐朽一碰就碎,谭石没有受伤,继续朝她扑来。

    谭深何险险避开,她绕着谭石,尽可能推翻屋里能移动的东西阻拦谭石,又以此发出响声。谭石显然是李先生派来趁夜杀人的,谭深何想得乐观,她试图吵醒周围的人,就算他们再忌惮她,父弑子终是有些见不得光,哪怕只有几个人的视线,也比毫无转机好。

    然而屋子小还空,能动的物件实在不多,谭深何一边推,一边往门口冲,但饿了两天的身体体能终究是敌不过吃饱饭的农汉,她只觉后脑勺一痛,谭石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拉回屋子。

    该死的长发!

    谭深何生前头发常年过肩,但也没留过古代人那般的长发。原主的头发及腰,取代她的谭深何也承袭了这一点,自打她醒后就散着,她也懒得管。可谭石给她来这么一下,她决定必要把头发剪短了!

    不容谭深何叫喊,谭石迅速掐住了她的脖子,力气大得马上让她有濒死的感觉。

    然而谭深何不知是什么原因,谭石忽地卸了大半气力,浑身发抖,表情狰狞地看着她,但很快他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谭石狠狠一掐——

    “砰!——”

    房内突起一声巨响,昏暗的环境闪过一刻亮光,谭深何苍白的脸更显惨白。

    听觉视觉的双重冲击下,谭石猛地一抖手,大叫一声没了手劲。

    “道具【特别的鹅卵石】-1。”

    谭深何趁机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借着夜色奔逃。然而她清楚自己的体力自是躲比跑的胜算要大,左右张望,迅速躲在不远处一户人家的屋后杂物堆里。

    下午和李神棍起了冲突,谭深何早预料到自己会有被阴的可能,在谭石打开屋门的那一瞬她就捏住鹅卵石念了指令,瞧准时机往地上一砸。

    要不是万不得已,谭深何还真不想用这鹅卵石,毕竟身上只有两个有点杀伤力的武器。

    但她的顾虑终究有些耽误事,脖子仍在火辣辣地发痛,不仅如此,她控制不住地想咳嗽,此时只能死命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憋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如果她早在追逐的时候往谭石身上砸,她就不至于遭这个罪,谭深何记住教训了。

    谭石毕竟是第一次杀人,难免被恐惧震慑住了几息,等反应过来后立马跑出门去,却寻不见谭深何的身影。

    完了,跑了……

    谭石心中升起惊惧,他放走了疫病鬼!

    他会给全村带来灾难!

    “嗬,嗬,……”一时间,谭石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

    他仿佛闻见那股久远的尸风,眼前的夜色不断缩窄变小,他觉得自己在往后退,就像那年被大姐抱着往出跑一样。

    死村。

    爹和四哥死掉的死村。

    他的心底滋生出丝丝的怒气。他愤怒了,他为“二姐”要害死他而愤怒了。

    一定,一定要杀了你。

    杀了你,我才能活。

    我要活!!!

    谭石作为农汉,从没这样细致地打开感官,去感受周遭的动静。身边一户户都有窸窣动静,一个个身影隔着窗纸看他。他一步步走着,呼吸渐趋于无。

    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抓着本用作下策的锄头,游走在湿软的地上,他知道,他虚弱的女儿跑不远。

    他停在了一户人的杂物堆前。

    谭深何是天真了。“岁饥,人相食”,父弑女在乱世里又有什么奇怪?

    谭石高高举起了锄头。

    “噗——”

    一声闷响,谭石被一小袋砂石砸了头,被蒙了眼。

    谭深何抢先一步出手,从杂物堆里跳出来,大口喘着气,一边咳嗽,一边伸手去抢谭石的锄头。

    然而确实不出她所料,她根本没力气和谭石争,锄头根本扯不动。

    但锄头是木制柄,她迅速低声念了指令,“轰——”谭石握着的那端因离她远迅速燃起火光,烧得谭石一阵痛呼,谭深何得以成功卸掉谭石的凶器。她又抢过火把,犹豫了一会,为免引起更多麻烦,还是没砸向谭石。

    可谭深何举火把拖锄头,根本跑不快,她心一横,抓紧手中之物,警惕地看着谭石。

    在谭深何那个世界,总有人说男对女有绝对力量,女的就算拿着刀也打不过男的。

    但谭深何蓦地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新闻,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持刀斗胜了三个成年男子,成功救了自己。

    谭石狠戾地看着她。他眼前是两团火,可从那眼神里谭深何没看到光亮,只看到有如没有灵魂的空洞,两个幽深的空洞里,只有被她激怒的狂躁。

    他是人吗?

    谭深何不禁生怯,连鸡都没杀过的她,自然对这牲畜一般的眼神感到害怕。

    谭石没给谭深何缓过来的时间,他如发了狠的斗牛朝她撞来,打掉了她手里的锄头。

    谭深何吃痛,可她没有因此更害怕,一股从未有过的野蛮感觉在她心里横生,她气血翻涌,几乎是本能地发出一声大喊,两只手握住火把往谭石脸上怼!

    她现在的力气很小,她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但她把火把握得死紧,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要把火把往谭石的嘴里塞!

    但——

    死亡来临时,任何人都会爆发出求生本能,谭深何是,谭石也是。

    谭石往后一仰,抓住谭深何的手强硬地往旁边一歪掰,谭石力不竭,谭深何力有限,眼看火把将要再次易主!

    “啪。”

    刹那间,谭深何一阵耳鸣,耳鸣前,她似乎听到脑中有什么响了一下,轻轻的一声。

    像某根弦断了。

    像某个门锁开了。

    谭深何什么也没想,就像与生俱来的本能。她迅速反手抓住谭石的手臂,吐出的音节几不可闻,被松明细条突兀响起的爆裂声掩盖。

    “这怎么不亮呢?”

    “叮——新手任务:对不同物体使用初始光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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