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擦亮的时候，利威尔睁开眼睛，他久违的睡得很沉，或许是昨天批了太多文书，现在身上有点酸痛。
不对劲，床里这一坨是什么。
利威尔整个人立刻清醒了，猛的掀开被子低头一看——
明渡不耐的哼唧一声，抢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窝在他怀里继续酣睡。
床又小又窄，她不得不把自己缩成一团，尽管如此，还是占了大部分的床位，把利威尔挤到墙角边边。
难怪身上那么酸痛，人类最强也不过肉体凡胎，睡觉被挤成这样不会舒适。
明渡睡得很熟，小脸红扑扑的，明明有枕头却要用头拱着利威尔胳膊，整个人都紧紧缩在他怀里。
视线被桌上的异样吸引。
台灯没有关，文件被整整齐齐分成几摞。
利威尔下床去关灯，顺手拿过一摞文件翻看，都是已经回复过的。
接着往下翻，全都是些事小字多的文件，回复学着他一贯的口吻，简洁又不留情面，只不过字丑的厉害。
利威尔的字曾经也很丑，但是为了不被看扁，照着报纸上练习印刷体，现在已经能写一手漂亮的好字。
反观明渡，倒是有进步，但只是比一开始那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好一些而已。
利威尔一目十行的翻过那些文书，嘴角不自觉挂起一点笑意，等他看完时天色已经亮起，明渡坐起来坐在床上，头发散乱，眼睛半阖，看起来还在迷糊中。
利威尔摸摸她的头，明渡舒服的蹭蹭他的手，
“做的很不错，副官，但是字还需要练练。”
明渡应了声，眯着眼起床，洗把脸清醒清醒，把头发扎起来，在脑袋后挽成一个结。
之前不太聪明的时候，不会打理自己，头发也不会梳。
连利威尔都帮她梳过头发，虽然利威尔的手法一般，比不上能把她打扮漂亮的其他人，但是工整，坚固，勒的女孩头皮痛。
然后明渡就再也不去找他。利威尔私下偷偷用马的尾巴练习了手法，后来强行抓着女孩给她梳头。
现在利威尔看着她娴熟的手法，她的身影和那时需要别人帮忙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至少她平安回来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穿外套的时候，明渡顿了一下。
胸口胀了一圈，之前还能勉强一下，现在胸衣勒的不舒服。
明渡把上衣脱掉，打算像之前一样把内里衣服扯裂，这样松快一些。
“喂，你在干嘛。”
哦，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明渡悻悻的把上衣拉下去，“你能把头转过去吗？”
“……”利威尔转过头。
于是明渡把衣角叼在嘴里，“刺啦”一声，再把衣服放下来。
“可以了。”
但是利威尔并没有轻松下去，
“衣服不合身的话可以再去领一套。”
明渡抓抓后脖颈，不知为何，原本正常的行为现在让她有些脸热，明明她从前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没有那么多配给，尺码也很有限，大家都是自己改的，我没有多余的布料……”
真是输给她了。
利威尔走到她身边，身子转向一边，
“脱掉。”
“……”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于是明渡把衣料解下来放在他手里，利威尔从抽屉里翻出剪刀针线以及一些碎布头，他尝试着比对一下颜色，然后便意识到这块破破烂烂的布真是无从下手。
剪刀从一边齐齐剪开，然后针线在其中穿梭，缝上一片后，利威尔对尺寸有些迟疑，但没持续多久，他就把布料递给背对着的明渡，
“自己量。”
过了一会儿，触碰过来的手捏紧一点，利威尔边就着那点裁下来，然后重新缝合。
末了，他忍不住补上一句，
“集体进城采买的时候买一件吧，这个质量穿不了多久就会坏掉的。”
更重要的是舒适性太差，虽然现在舒适性是很稀缺的东西，但是贴身衣物会影响日常行动。
利威尔脑子里不自觉浮现一些画面，他能想出明渡那柔软的皮肤是怎么因为磨蹭而红起来一片的……
停。
他把布料递给明渡。
一阵窸窸窣窣，明渡穿上了，半天不说话，利威尔试探着回头，看见她一脸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脸红到耳根子。
利威尔又别过头去，轻咳一声，
“快到集合时间了，你去吧。”
明渡应了一声，推开门噔噔跑走了。
·
潮湿季的雨连绵不断，不曾有一刻停歇。
韩吉和利威尔在外城待的时间很久，在他们的帮助下，新兵有了更真实的模拟战斗体验。
具体表现为机关陷阱变得又多又精密。
原来的较量还能胜利一两次，这下完全没有赢的机会了。
虽然取消了1v1，完全变成了非对称，对面也只有三个人。
但那三个人是明渡，韩吉，和利威尔。
这大概是地狱吧，新兵们这样想着。
明渡变得更高了一些，身体像熟透的果实一般发育起来，再加上潮湿季带来的变化，使得她整个人神采奕奕。
即使是地狱一样的训练生活，也会有单纯的士兵被她的脸吸引。
潮湿季的动物会变得张扬，鲜亮，为了吸引配偶，这点也同样的作用在明渡身上。
但利威尔很快就会把他们打回现实。
“潮湿季是很危险的，会出现你们完全不了解的复杂的拟态生物，不被迷惑是你们需要联系的重要一节课。”
效果非常显著，挨的打足够多以后，明渡身上的吸引力完全变成了令人惊恐的危险性。
明渡的课程由利威尔和韩吉专门指导，韩吉在研究明渡的过程中，帮她制定了一张训练表。
内容无它，就只是不停的拉练，从早到晚，充斥明渡所有的休息时间。
不仅如此，利威尔还要给她单独加练，以便能够迅速提升剑术和体术。
利威尔的原话是，身为他的副官，就不能比他弱太多。
和其他人比起来，明渡的训练表残酷得令人发指。从黎明到深夜，她的身影永远在奔跑、挥剑、对抗。肌肉不断撕裂又重生。
这时候她身体的特殊性就展现出来，撕裂的肌肉以超过常人的速度修复，愈合，直到再一次被撕裂。
而在这个过程中，明渡变得越来越强。
直到某个雨夜，她的刀锋终于能擦过利威尔的衣角，朝对方的膝盖捅去，尽管很快被隔开，但钢刀迅速的指向利威尔的喉咙。
于此同时，利威尔的剑也横在明渡的颈部。
平手。
明渡随意的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任由沁凉的雨水落在脸上。
视线被墨绿色遮蔽，传来了雨水打在布料上闷闷的声音，明渡抬起头，利威尔在她头顶撑起斗篷。
明渡报以大大的笑容。
看着她笑，利威尔嘴角不自觉挑起一点弧度，“快起来，脏死了。”
潮湿季过半的时候，整个调查小队初步具备了能够在潮湿季节行军的资格。
而明渡拥有了能够和利威尔有一战之力的力量。
·
血液缓缓被吸入针管。
明渡躺在护理床上睡过去了，韩吉给她盖上薄毯。
随后开始进行研究。
抽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从一开始的一个月缩短到现在的隔天，还有进一步缩短的趋势。
显微镜下，大部分东西还是红细胞，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异常的细胞积极的跃动着。
韩吉对那些小东西简直爱不释手。
裂解，去除蛋白质，DNA沉淀，洗涤DNA，溶解DNA,然后再进一步提纯，最后得到稀薄的一些银白色东西。
这就是明渡的特别之处。
所谓的“蓝血”并非蓝色，而是由于排列结构呈现出的结构色，由于结构被破坏，现在它呈现出银白的色泽。
韩吉小心翼翼的取出外出时带回来的样品——一团畸变菌，将“蓝血”提取物用生理盐水稀释至百分之十后滴上去。
微观变化是一个很慢的过程，通常需要几个小时，但“蓝血”异常活跃，即使被稀释至此，还是很快将畸变菌吞噬。
大概两个小时之后，畸变菌已经被“蓝血”覆盖，在这之后仅仅过去不到一个小时，畸变菌就已经失去活性。
随后，“蓝血”像是突然受到什么惊扰一样，分解了。
蓝血结构并没有因此消失，而是像融化了一样，剩下一些透明组织液体，苟延残喘的畸变菌的伸出触须，将其分食。
实验又失败了，韩吉叹了口气。
蓝血确实有抵抗畸变的能力，但它高活性易失活，变化十分剧烈和极端，目前不具备应用的能力。韩吉研究了很久，也没有研究出它的原理。
又或者，变化发生在更微观的层面，而这已经不是他们如今的科技水平能够窥见的了。
这小东西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浑身是谜团。
韩吉挪开酸痛的眼，活动了一下身体，看一眼挂钟，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是时候去叫醒明渡了。
护理室内，明渡已经醒了，盖着薄毯子，靠在利威尔胸口，利威尔则揽着她的肩膀，两个人背对这边在说什么。
韩吉内心一下子清醒，扒着墙偷听两人对话。
“……你不是有能变出衣料之类的能力吗？”利威尔声音低沉平稳。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明渡嗓音有着刚睡醒的沙哑。
“……”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或许你听说过蚕宝宝吗？”
“在中心城的奢侈品，娇贵的小东西。”
“那东西在幼年时期是能够吐丝的，但成年后就不会了。”
“你是说，你是春蚕成精了吗”利威尔声音罕见的有显而易见的调侃。
“才不是呢，我只是举个例子，或许我也是这样的特质。”
“那你在外面的五年都是在蛹里度过的吗？”
“差不多吧，我想不起来，就是感觉睡了一觉。”
“睡这么久，你还真是，猪”
“哼，那你昨天是被猪打败了吗。”
“平手而已，我让你了。”
“才不是，我差点就把你膝盖砍下来了。”
“在那之前你的手臂会先被我砍断的。”
……
这俩人就不能说一点有营养的话题吗。
韩吉听这小学鸡吵架都有点为他们着急了，恨不得按着两人后脑勺直接怼上去。
利威尔却已经发现她了，
“你还要在那偷看多久。”
敏锐的家伙。
韩吉从墙后走出来。
明渡好像想抬起头，但又被利威尔按回去，他的手掌住明渡后脑勺，将对方按在自己胸口，面上却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别动，不是说不舒服吗，现在我来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现在基本上已经证实了，明渡的身体受潮湿季影响，并不剧烈，而且利威尔能够安抚这种躁动。
所以两个人就理所当然走近了一些，尽管只是背着新兵们牵手这种程度，清纯的要命。
原因至今不清楚，或许与她身上的“蓝血”有关，那是一种为数不多能跟畸变起反应的物质，会和畸变体一样受到季节影响也不意外。
这种程度的反应，打一针阻断剂也是有效果的。
啧啧，虚伪的家伙。
明渡听话的把脑袋贴在他胸口，后背一起一伏，像是在深呼吸。
韩吉绕到能看见明渡脸的一边，关切的询问，
“怎么，哪里难受吗？”
明渡轻轻点头，“感觉胸口好闷。”
“是因为最近抽了太多血吗，抱歉，好像是有些频繁了。”
其实每次韩吉抽的都很少，一个月下来也没到400cc的界限。由于多次扎针，明渡胳膊肘内的皮肤有些发暗，那是针孔愈合的痕迹。
利威尔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
“不舒服就直说，你最重要，否则研究也没法进行下去。”
血库里的存货确实够用一段时间，韩吉顺着利威尔的话往下说，
“那就先停一段时间吧，你有事情想做吗，这两天公休，可以去城内，也可以去……外面。”
韩吉的“外面”指的是城外，一般不会有人想要在潮湿季离开城，但明渡眼睛却肉眼可见的亮了一下。
利威尔一口回绝，
“不行，外面太危险，还不到出去的时候，你和其他人一起进城，买……你需要的东西。”
明渡有点不开心，意识到利威尔在说什么的时候，感觉自己脸颊慢慢的热了起来。
但她还是为自己辩解，
“为什么，我觉得待在城外很舒服。”
“我们还没有搞清那些东西对你的影响，万一是某种陷阱怎么办？”
“那迟早要面对，不如提前一些。”
“一切等韩吉研究出结果再说。”
两道视线转移过来，韩吉举起双手，
“实话说，现在的研究进入瓶颈了”她诚实且诚恳，
“我至今不清楚为什么明渡不受畸变影响，所以抱歉，我无法提供帮助。”
“顺便一提，我支持明渡观点，现在未知的事情太多，我们不得不为此冒险，所有人都是如此。”
利威尔没有再说话，但他眉头紧锁，握着明渡的手不自觉收紧，直到女孩发出一声痛呼才回过神来。
私心来说，利威尔不希望明渡冒险，潮湿季之所以禁止外出是有理由的，这个季节里占领食物链顶峰的并不是常见的哺乳动物，而是各种各样的畸变植物和与其共生的有鳞目。
那是剧毒的世界，所有的灌木，草丛，树木上缠绕的藤蔓，都有可能成为陷阱。
确实，明渡本来就是从地外来的，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受到那里的伤害。
韩吉知道自己的说法有些不负责任，她同样不希望明渡涉险，但事实摆在这里，她需要更多的样本。
看着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韩吉悄无声息的溜走了，把空间留给两个人。
一阵不令人窒息的沉默，利威尔率先开了口，
“你想出去吗？”
明渡点点头。
“好吧，那就去。”
明渡笑起来。
其实，就算利威尔不让她去，她也趁着夜晚会偷偷溜出去的。
利威尔却仿佛看穿她内心所想一般，
“以为你偷跑出去吗我不知道吗，小鬼”
明渡眨眨眼，想说什么，但利威尔只是按住她的头顶，将她抱紧，他的声音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如果想出去，就告诉我”
“不要每次都让希斯特利亚帮你隐瞒，她也很为难。”
“对不起。”
总是在道歉的时候表现的很乖，用那看起来很无辜的眼睛。
利威尔还是没忍住，在这个总让他让步的小家伙脸上狠狠揉了一下，
“不省心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