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高楼之上是预压下的阴云,闷雷阵阵,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我女儿,我想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徐大杰喝酒熏红了脸,软若无骨似的瘫在塑料椅子上,指着瘦小的徐又雨,“今个,我就让你给冬叔敬酒,快去。”
徐又雨缩缩脚尖,没动。她抬眼扫过冬叔,肥肉横行,眼睛眯起来打量自己,手指还在搓着烟头,让她敬酒,做梦。
“哎!老子让你敬酒,动弹啊!考了个大学了不起呐,老子这一帮兄弟……”
徐母闻声赶来,满脸陪笑压下暴起的徐大杰,解释道:“小雨这孩子不是酒精过敏吗,闻不得,一闻浑身起疹子,还得去诊所,麻烦呢。”
“小雨来,给各位叔叔问好,你高考叔叔们也跟着操心,以茶代酒,敬各位叔叔几杯。”
稀里糊涂的升学宴潦草结束,徐母打扫着残局。满地狼藉,烟头酒瓶随处可见,其主人已到别处寻欢作乐去了,只留佝偻着背的中年妇女,宴会主人公,和一个沉迷游戏的耀祖。
游戏声环绕院子,是不是还夹杂着稚嫩童声的咒骂,粗鄙肮脏之语不带重复,徐又雨只盯着劳作的母亲。
衣摆已经被手指搅弄得不成型,她听着酒瓶叮呤咣啷响,鼓起勇气开口:“妈,我想去换个手机。”
“换什么换,你那个手机不是用得好好的,还嫌你爸不够苦啊,下半年还得供你弟上学,哪来那么多钱给你换手机。”
徐又雨捏紧手中已经用了近五年的手机,本就是二手,电池已经负荷不了基本的运行。今天早上她为了维护母亲不被父亲责骂殴打,争执间手机被甩飞出去,已经报废。
沉默良久,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响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呦,嫂子忙呐,又雨你也是,姑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怎么不接?”
来人烫着大波浪卷发,艳丽的口红衬得气色绝好,徐又雨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
徐文默默看了眼黑屏的手机,狠狠揉了揉徐又雨的脑袋,“嫂子,我接又雨去我那里住,跟哥说过了,今天就走。”
“啊……”
徐母惊讶抬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低下头擦桌子,回了声“哦”,连几句叮嘱的话都没说。
大学四年,徐又雨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回去也不多待,只在姑姑家住。
渐渐的,本就不多的亲情也被时间消磨殆尽。徐大杰常年酗酒抽烟,身体早就垮了,今年过年就不行了,中风加肺癌,整个人肿成个气球,面颊如土。
徐母这才想起还有个女儿,儿子不成器,辍学待在家里,没人赚钱,矛盾问题全爆发,家里没一天不吵。
徐又雨看着手机里姑姑发来的照片和视频,默不作声关掉,可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始终不沾染。
灼热的痛楚席卷全身,她无能为力。
看着也渐渐杂乱不堪的房间,徐又雨咻地站起来,机械般将垃圾扫进袋子里。因为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破烂的家。
出了房间,雷声明晰,闪电划破漆黑的楼道,又骤然消失。风从楼道的小窗里吹来,拂过她的脸颊,一片冰凉。
吱哇一声,新邻居的门开了。
徐又雨大脑宕机,手比脑子快,先一步抹去眼角的泪,用睡衣袖子呼噜一通抹去脸上的泪痕。
招牌微笑已经摆好,准备结交新邻居。
大雨轰然落下,雷声夹杂着狂风暴雨,徐又雨看清了那人的脸。
“阎绪隅?!”
“你怎么在这?”
徐又雨不由得后退几步,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好不真实。
阎绪隅也有几分惊讶,“好巧啊新邻居,我怎么不能在这,工作需要我就来了。”
楼道的感应灯忽闪忽灭,随着雷雨声而动,阎绪隅微微眯起眼睛,“要丢垃圾吗?我也去,连续几天熬夜,眼睛实在受不起这刺激了。”
“哦。”
徐又雨稀里糊涂跟他下了楼,自己的垃圾本是打算明天丢的啊。
万家灯火下是幸福安康的家,徐又雨将垃圾丢进箱子里,三两步跑到屋檐下,雨水随着风贴在皮肤上冰冷,细小的水雾浸湿衣服,潮湿得感觉不好受。
“快走吧,这雨一会儿又下大了!”
莫名的相遇,莫名的重逢,这样的小说剧情放到现实,徐又雨都会说一句“夸张”,可它真实发生了。
阎绪隅抵着门,朝她伸出手,“你好,正式介绍一下,608阎绪隅,以后多多关照。”
徐又雨笑着回应,“你好新邻居,609徐又雨。”
手掌一触即分,温热、陌生的触感让皮肤酥麻,两人分别才打破了古怪的氛围。
徐又雨情绪大起大落,心神实在是经不住这样的折腾,蜷缩在安全屋里,就那样睡着了。
老式居民楼的厨房排烟系统没有那么好,油烟味通常一层楼互相窜门,徐又雨之前不担心,因为她没邻居,但现在有了。
问题也随之而来。
阎绪隅家的饭太香了,煎蛋的油香混合着牛油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骨汤香。
饭香味逗弄着没睡醒的徐又雨,将大馋虫直接香迷糊了,半梦半醒间抽动鼻子,还以为是姑姑来了。
“姑……”
猛的坐起来,却被撞到了落地灯上的徐又雨彻底清醒,打开手机才发现是早上八点,“作息真健康,闻着好香啊,想吃饭。”
徐又雨默默想着,从冰箱里拿出来自己做好的贝果,放进小烤箱里等待复热。
手机里除了昨晚的那一条消息,没有其他弹窗,她叹了口,洗漱完后去煎蟹柳,撒了点黑胡椒和盐,夹在贝果里,把早餐糊弄过去了。
休假的时间她完全没有出行的计划,加上昨晚的暴风雨下的太久,小区门口早就成河了,出都出不去。
磕碰声从墙那边传来,徐又雨想,他在收拾行李。
咖啡机轰隆作响,哦,原来他在做咖啡,很喜欢喝吗?
阳台上的铁架摇摇欲坠,他去处理了那堆破铁,每次从楼下过,徐又雨都怕高空坠物。
半天时间消磨过去了,徐又雨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心情愉快,她要准备自己的午饭了。
厨房,她小时候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虽然徐又雨拼命想挣脱枷锁,但烹饪、烘焙她乐在其中。
半开放式的厨房,一个人两三步路就到头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徐又雨每月别的不买,厨房用具月月不落。
她昨天放纵了一次,吃得太油腻,加上情绪不好,胃已经在嚎叫了。所以,徐又雨要做海鲜豆腐汤。
豆香混合着香油味,顺着通风管道飘到阎绪隅家,不细细闻还闻不到,到他偏偏在洗油烟机,巧了,他也想喝。
刚搬进来还没几天,平时收拾行李那里还顾得上买菜,吃饭就点外卖,早上那一顿已经是余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东西,外卖进不来小区,还能把他饿死啊?
“小猫肚子饿.jpg”
“外卖进不来,家里没有余粮了,求救济,猫猫可怜.jpg”
徐又雨在a市已经对阎绪隅有了初步了解,没想到一个一米九的帅哥这么闷骚,表情包可真够可爱的。
饭嘛,她的电饭锅刚好能做两人份,汤嘛,管够。
徐又雨:“好啊,今天做的是海鲜豆腐汤,你有忌口吗?”
阎绪隅:“没有,稍等我一下,我把饭盒收拾出来。”
独居女性不会贸然放男人进家,更何况徐又雨是个防范意识特别强的人。
虽然她对邻居的想法比较暧昧,但也没到共用碗筷的地步,她已经想好将过年超市促销送的碗,装上饭给送去,因为碗是便便形状的,有盖子。
既然他这么说了,徐又雨将便便碗又放回去了,摆着吧。
等鱿鱼蜷缩,豆腐没有生豆子味,她撒上切好的小葱花,关火,盖上锅盖闷着。
门铃声响起,阎绪隅将洗好的饭盒递过来,“谢谢你啊,改天有时间请你吃饭,这几天搬家忙的忘了买吃的,今天点外卖又送不进来。”
徐又雨抬眼,看见男人将被汗水打湿的刘海拢到头顶,短袖遮掩不住锻炼痕迹,搬重物后肌肉充血,线条效果很不错。
“没事,你稍等两分钟,我去盛起来。”
阎绪隅摆摆手,说:“我清理一下门口的小广告。”
门重新关起来,以后的徐又雨回想起来这一天,他怎么不怕自己偷偷下药呢,心也太大了。
布丁狗饭盒装的满满当当,徐又雨开门前脚步一顿,又走向自己的零食架,推着到门口。
“这是海鲜汤和米饭,比较清淡,不知道你能不能吃习惯,这里还有些泡面和辣味零食,拿几包过去吧。”
阎绪隅也不客气,笑着接过饭盒:“都没饭吃了,哪里还能挑三拣四,再说了,我也喜欢喝海鲜豆腐汤,刚洗油烟机的时候就闻到了,所以才不好意思给你发消息。”
“真的哇,”徐又雨想,这也太巧了,“快去吃饭吧,米饭闷久了就不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