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要多大，天要多黑，才能够有你的体贴。”——《下雨天》

    讨厌的梅雨下不停，南城一中教学楼的墙面开始潮湿发胀，轻轻一碰就大片脱落。哑光砖铺设的地面上全是水渍，稍有不慎就会滑倒。雨天教学楼里的环境总有一种压抑阴暗的感觉，虽然打开了所有的灯光，却总有几个较暗的角落。

    阮语初拿着一堆试卷从三楼办公室出来，楼梯口，上上下下的人挤成一团，乱糟糟的，一个人都不肯让出一点道。

    阮语初慢慢融入到人潮之中，属于另类的，她是下行。

    台阶上都是被带进来的雨水，湿湿滑滑。

    突然一个男生发出一声尖叫，阮语初本能地想要回头看，可还没来得及还没看到身后的情况，她的左手被一股冲击力打到，疼得受不了，左手拿着的试卷飞了出去，散似飘雪，一片片一张张落到地上，瞬间染上地上肮脏的雨水渍。阮语初忍着嫌弃的意味，想要把它们捡起来，但上下楼梯的人脚步混乱，她想抓也抓不到。

    阮语初站在楼梯的角落，眼看着人群脚下的试卷。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地上的白色面积逐渐减少，一只利落干净的手臂出现在面前，不厌其烦，不嫌脏，一张张把它们都捡起来。

    是程澈。

    他把捡到的试卷拍了拍，理了理，伸手递到阮语初面前。

    她愣了好久才回过神：“谢谢。”

    阮语初多看了一眼，在程澈后面站着的，除了上次那个女生，还多了一个女生，两个女生的共同点是——都很漂亮，勾人的那种漂亮，化着看上去淡但细看并不淡的妆，嘴上的唇色浓蜜。

    阮语初深知自己跟她们的区别在哪里，虽然她也长得很漂亮，但是跟她们是完全不同类型的漂亮，而且她更不会化妆。阮语初的骨相和皮相都极优，偏偏一双清透明亮的杏眼和白净的皮肤，让她看上去整张脸都很纯净，给人的感觉温柔灵动，不带一丝攻击性。总之，相比较之下，她显得很寡淡。

    她穿过大片人群下楼回到自己班里。

    刚刚渐小的雨势又大起来，教室玻璃窗外的绿叶被雨水肆意冲洗。

    班里女生的谈资绕不开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阮语初一边假装背单词一边偷听她们的谈话。

    她们说程澈又谈新女朋友了，是八班的一个美女，长得很好看，跟他前几任女朋友是一个类型。她们还说，不知道这个女生能跟程澈谈多久。她们用程澈和那个女生的恋爱时长打赌。

    阮语初的脑子想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她一个单词都记不进去，她只能记住班里女生的闲聊。

    她们说的对，程澈是个大渣男。

    明明有女朋友，为什么还要让别的女孩子对他感兴趣。

    尤其是，他为什么要让阮语初注意到他。

    让一个还不懂什么是爱的十五岁高中生注意他。

    都怪他要帮她。

    在青春期的躁动之下，所有人都渴望自己能够成为焦点，跟学校的风云人物谈上一场备受瞩目的校园恋爱，给自己平淡无奇的校园时代留下名为轰轰烈烈的青春。

    所以即使大家都知道程澈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她们还是想要试一试，万一自己是那个能让他浪子回头的人呢，少女们的爱恋热烈大胆，不计较得失，如同夏日的蝉鸣，惹人耳目，孜孜不倦，跟阮语初完全不同。

    跟风云人物谈恋爱很瞩目，跟程澈这样又瞩目又帅气的人谈恋爱更值得炫耀。她们好像极其享受自己能成为众人在食堂或者课后的谈资。

    为什么呢？阮语初不理解。

    在阮语初还在念初中的时候，学校里就出现这样的现象了。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不觉得这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她觉得这样很幼稚。她不理解这些女生为什么为了出一时的风头，跟一个混蛋谈恋爱。

    无缘无故在一起，再无缘无故分开。

    虽然她没有谈过恋爱，但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喜欢，这是对自己和感情的不负责。除非……他们之间真的有爱。

    那如果这真的是喜欢的话，程澈真的能喜欢得过来这么多人吗？

    算了，他喜欢谁管她什么事，随便他谈多少个都跟她没关系。

    ***

    南城的夏天在闷热潮湿的梅雨季之后悄然降临，阮语初的生日也随之临近。

    “语初，你想好今年要什么生日礼物了吗？”阮语初的妈妈问她。

    “妈，我想要根口红。”

    “啊？当时中考完，妈妈送了你一根口红，你不是说不要嘛，怎么现在又要了。”

    对啊，为什么呢？她之前明明对这些东西不感什么兴趣的，为什么现在突然很想拥有一根口红。阮语初自己也莫名其妙。她明明想等到高考完再让妈妈给自己买一套化妆品的，为什么现在她就想要了呢？

    阮语初在生日那天还是如愿收到了一根口红，妈妈还送给她一瓶隔离霜，她说别人家的小姑娘早就开始学会打扮自己了，虽然自己女儿天生丽质，但是别人有的，自己女儿也要有。口红的牌子是一个很有名的大牌，包装也很精致，阮语初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

    她在化妆镜前抹上淡淡的口红，原本因为缺觉而黯淡的脸上变得有气色起来。

    巧克力香味的口红暗藏着十六岁的阮语初不可诉说的少女心事。

    心事的来源阮语初自己都不得而知。

    南城市迎来久违的大晴天，虽然是周二，但阮语初的心情也跟着放晴。她第一次在上学的时候涂上妈妈送给自己的口红，出门前对着镜子照了很久，最后把嘴上的口红擦淡了一点，出了门。

    每周二和周四有高一年级的集体体育课，阮语初特地选在今天，涂上口红。英语课一下课，她拉着同桌田芷诺早早去了体育馆，还没走进体育馆的大门，阮语初就已经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体育馆离门最近的篮球架下，少年手里拿着个矿泉水瓶，正微微仰头喝水，周围站着的是一圈女生。每个女生的脸上都带着明媚的笑，而她们都看向的那个人的时候，嘴角都不约而同勾起一丝笑意。

    不知怎么的，那一圈女生突然看向即将走进体育馆的阮语初和田芷诺，连带着看过来的还有程澈。阮语初快速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沿着体育馆的最边上走过去，找到自己的班级。

    “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你看到了吗？那个男生，他就是程澈。”田芷诺的目光还舍不得移开。

    阮语初假装不知道，摇摇头，疑惑地看着田芷诺。

    田芷诺看她不知道，热心地给她介绍：“他就是那个渣男啊，听说他以前可以同时谈好几个女朋友。”

    “你刚刚看到了吧，他身边围了一圈女的。”

    “这种男的，长得再帅有什么用啊，太混蛋了，渣得要死，我都懒得说。”

    “还有，我跟你说啊初初，我上次考试前在考场门口看到他了，我去，你猜怎么着，我考出了有史以来最差的成绩和最差的成绩。他妈的，这男的就是个瘟神，讨厌死了。”

    “反正我们以后说起他就用瘟神称呼他吧初初。我怕说他坏话他来夺我命。”

    阮语初象征性地回了个嗯。

    她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程澈，她为什么想引导田芷诺给自己介绍一下程澈，然后加深他是渣男的这一断定，但阮语初就是没有办法不去打听有关程澈的一切。

    整节体育课，阮语初都心不在焉，真的像是被夺了魂一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而这些难受的来源好像是程澈。

    这种难受不同于考试没考好或者弄脏了喜欢的衣服的那种难受。她此刻的难受远远高于这些难受，是一种从头开始蔓延到脚的带着酸涩的难受，怎么都散不开。

    她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偏偏这么难过还不能说出口。

    她在心里埋怨自己：阮语初，你为什么要特地涂上口红，人家根本不会在意你一下。你真的是自多多情。

    下课，体育馆外艳阳高照，阮语初的心里好像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潮湿不褪。

    她意识到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他叫程澈，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是个混蛋。

    但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喜欢他。

    她忍不住在偌大的校园里寻找他的身影，忍不住在有他的场合瞥他，忍不住在一些时刻想起他，忍不住在其他人讨论他的时候全神贯注地听他的近况，忍不住在看到他和其他女生待在一起的时候难过，忍不住埋怨程澈是个混蛋。她像一个只能躲在地窖里的人，连同她对他的喜欢，全部都无法窥见天光。

    阮语初觉得自己真的好倒霉，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这个人却是所有人眼里的坏蛋渣男。

    所以，她不要喜欢他，他不配阮语初去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