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筝儿审判结果出来当天,俞珵独自一人去了陈家全的墓地。
墓园位于垌街邻镇郊外,他带了酒没有开车,网约车经过垌街,陈家早餐铺紧闭,自陈家全离开后,三姨和陈勇好像断了精神气,店开不下去,昔日热闹的街巷变得萧条。
三月倒春寒,雾天阴沉沉,倚山近郊难打车,俞珵多付两百块让司机等回程。
山风呼呼,风衣下摆被吹起,他拎着酒,踏上长满青苔的石级。
墓园不大,呈阶梯状排列的一座座墓碑庄重肃穆,俞珵往高处走,停在一座灰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前。
碑面正中金色的字,是好友的名字。
“没给你买花,两大男人送这个不合适。”
俞珵自顾说着,声音融进山风,几乎听不清,他掏出湿纸巾,认认真真擦净墓碑。
肖像照是彩色的,还贱兮兮比了个‘耶’,一点也不正经,当时离玦坚持用这张照片,说黑沉沉的不好看,这小子最臭屁,一定不喜欢。
“还是你拳姐了解你。”俞珵轻抚照片,拧开酒盖,倒了一瓶盖放碑前,“来得匆忙没带杯子,将就喝吧。”
说罢就着酒瓶仰头灌了一口。
辛辣的白酒顺着喉咙而下,强烈刺痛感袭来,像数万根针密密麻麻深扎脑皮,俞珵皱眉嘶了声,“这酒忒辣了。”
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山风呼呼——
无阳光的乌云天,漫山遍野涂上灰鸦色。
“判决今天下来,一年零三个月,缓刑二年,现在等结案。”
“她的小腿装上义肢了,医生说适应得很好。”
“你爸妈慢慢走出来了,你爸没去赌了,早餐店还没开起来,再等等吧,以后会好的……”
头开始眩晕,俞珵晃了晃瓶子,“我这破酒量。”
“呆在这儿闷不?”
“闷就找其他鬼聊天,炫耀一下自己的烈士荣誉,可别吹太过了,别仗着自己是年轻鬼就到处嘚瑟,要是被隔壁托梦投诉,还得劳烦我们处理纠纷。”
说到这儿俞珵笑了笑,摇头,“我在胡说什么。”
他坐下来,靠着墓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说筝儿父母又来垌街闹,见她断了腿,生怕被赖上逃得飞快。
又说离玦顺利保研京大,这两年边忙学业边跟进案子,经常京郦两地跑,抱怨两地分居异地恋太苦。
还有东子的理想。
“那小子坚持了四五年一直没成绩,迷茫了,说要放弃,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
声音越说越轻,随着山风越飘越远,不知飘向了何方,四周安静,俞珵心里发闷,与墓碑碰了碰杯,酒香再度在口腔漫开,耳边传来离玦的话。
“我们都得不到想要的结局。”
这两年离玦跑上跑下似乎累习惯了,眼神总是灰蒙蒙的,“家全家不全,东子的宏愿半路夭折,筝儿什么也没争到,总是差一点。”
“这一路,注定在许许多多的离别和缺失中不圆满。”
远方山丘连绵,烈酒入喉,俞珵把酒盖里的酒倒在碑前,重新斟满。
眼前山景天旋地转,他晕晕乎乎,拿酒瓶的手不稳,酒洒出了不少。
泪也流了满脸。
风刮得脸生疼,俞珵在酒精中迷醉,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我尽力了,兄弟对不起……”
手疲软无力,白色的酒瓶滚到脚边,酒沿着瓶口渗流,洇湿了地面。
他用仅存的清醒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条,打开,可头昏得厉害,看不清上面的字。
山风呼呼又呼呼。
停在他睡醒的脸庞上,缓缓慢了下来。
傍晚,司机和墓园管理员上山寻人,俞珵仍抓着手里的纸条,皱旧的纸张上写着——你相信异性之间有纯友谊吗?
下面有两个选项,红色笔墨在‘相信’一项画了两个‘√’。
那年的纸飞机穿过长长的走廊停到面前,俞珵追上陈家全,只见高瘦的少年红着脸一个劲哼,“还说年级第一,笨死了。”
真的,都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