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店里忙活没多久，许昭意收到于艾的信息。
她说她下午的车到平槐，问自己有没有空去接一下，她怕认不得镇里的路。
许昭意自然是说“好”。
随着平槐小学传来的放学铃声，门外已经不像晨时那般寂静了，不少接小孩的，许是知道孟青时的快递站不日就要开业，还专门来看了眼。
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生活压力大，年轻人已经不像前几年那样热衷于往外跑，平槐的常住人口虽然还是老人小孩居多，但也有不少从外返乡者。
现在的平槐是一个热闹的小镇，对于即将要开的快递站，大家自然是乐见其成。
“姐姐，今天怎么没有‘亲嘴烧’了？”
“卖完了，姐姐明天进货，还想要什么呀？”
“亲嘴烧”是一种辣条，一份一块钱，有两片，适合分享，是她小卖部卖得最好的，想许昭意小时候，这玩意才卖五毛钱。
“我要绿爽！”
“姐姐，我想吃无花果——”
“酸妞，酸妞也好吃！”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一提到零食就兴奋。
正好许昭意今日清点完货品，发现这些库存也都不多了，她在纸上一一记下，把呼声最高的几样都画上了圈。
度过刚放学最热闹的那阵，门口又恢复冷清。
许昭意稍微收拾了一下，走出店门，孟青时也还没走。
“要回家了？”孟青时问。
“嗯，回去吃个饭。”
“走吧，送你回去，下午可能会下雨，记得带把伞。”
许昭意摇摇头：“我下午不来小卖部了，我叫我奶奶过来帮我看一下，我要去接个人。”
“接人？”
许昭意连续点了三下头：“于艾，你还记得吗？她以前也是我们班的，去年考上公务员了，要调来乡镇待上一段时间。”
“有点印象，”孟青时瞥她一眼，“你和她一直有联系？”
“有啊，她大学虽然没和我一个学校，但我们经常会聊天。”
哦。
忍了会，孟青时还是没忍住从鼻腔溢出一抹很轻的嗤笑，惹得许昭意莫名。
“孟青时，你鼻炎啊？”
“你才鼻炎。”
“我确实有鼻炎，一换季就不舒服。”
“……”
许昭意家在一座老旧的居民楼里，要爬一个很长的旋转楼梯，再拐入设计规矩的楼道里，楼道有穿堂风，很凉快，偶尔带着潮湿的旧木味和外头槐树叶子的清香。天气好的时候，阳光倾斜着扫进来，倒映出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尘粒，若是雨天，雨水飘过，墙角的青苔便会肆意生长。
孟青时将人送到楼下，目视她消失在旋转楼梯的尽头。
正打算转身离开，头顶的楼道口突然探出一个脑袋。
许昭意站在那，撑着墙朝他挥挥手，笑容明媚似暖阳：“孟青时，谢谢你送我回来！”
-
于艾是下午两点到的平槐。
出租车只把她送到镇口的车站，她拖着两个行李箱往前走，旋即打量起这个自己未来要待的小镇。
环境还可以，不脏。
空气还不错，清新。
嗯，勉强能接受。
来之前她在网上了解过，平槐是一座坐落在南方丘陵里的小镇，面积不大，人口量中等，不算太少，镇子距离县城只有二十公里。这儿的冬天很短，夏天很长，一条主街连接镇子的东西南北边，即便是很偏僻的小角落，也能踩出一条小路抵达。镇口往外有一条河，夏季常有人会在此洗衣，不过这几年环境整治，这样的人倒是少了许多。
不知不觉间，于艾走到镇口河的桥头，正给自己做着思想工作，耳边就传来了车轮声。
许昭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电动三轮车，慢悠悠地往这里开。
她看见于艾，和对方招了招手：“于艾！”
“许昭意！”
两人很久没见了。
虽然有联系，但自从高中毕业以后，人生方向不同，物理上的交集也随之减少了，若不是这次工作上的契机，两人恐怕只能一直当网友。
“你哪来的车？”
“我奶奶新买的，可宝贝了，我把它偷来载你。”
正好后头能放东西，于艾把两个行李箱抗上去之后，还能坐下一个她。
电动三轮车的底盘不太稳，再加上许昭意是第一回开，手生，于艾看着旁边路上七八十岁的大爷走得比她们还快，不禁扶额。
“意意。”
“别打扰我，我专心开车呢。”
见她眉头皱得都快能夹死一只苍蝇了，于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出声。
在终于开出去一百多米的时候，许昭意彻底掌握了技巧，人也放松下来，沾沾自喜：“怎么样，我这车技还不错吧？”
那大爷依旧走在她们前头。
于艾抿了抿唇，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挺拉风的。”
于艾的工作单位是镇西边的市场监管所，她向单位申请了宿舍，二楼的一室一厅还带一个卫生间，她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许昭意想帮她把行李箱抬进房间，被强烈拒绝了。
“怎么一个个都把我当娇花呀？我现在身体比以前好多了。”
“好多了也得宝贝着。”
重活不让干，许昭意只好帮她收拾收拾屋子，两个人断断续续忙活到五点多，才彻底整理好。
把三轮车开回家，许昭意换骑了许溪的电动车出来。
镇里东边新开了家小饭店，许昭意一直没有机会尝，索性做东道主，带于艾下馆子。
正打算点菜，放在一旁的手机翁动。
【孟青时：接人接这么久？一整个下午都没回来。】
许昭意把菜单递给于艾，腾出手来回复他；【我带于艾吃饭呢。】
【孟青时：请客？】
【明天会更好：嗯嗯，我超大方。】
对面“正在输入”好久，才弹出来一条。
【孟青时：也没见每个老同学都请。】
哦，差点忘了，
还有他这个老同学。
许昭意指尖往上划，长按自己上一条信息，点击撤回。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孟青时：？】
【孟青时：原来老天奶说的吃大亏。】
【孟青时：是在这里。】
“……”
许昭意不回了，她把手机反扣在桌面，无视它。
“和谁聊天？”
“孟青时。”
于艾微微挑眉：“上次和我说在这碰到他了，后来怎么样？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还不错。”
“他算是来创业的，”许昭意把菜单递给服务员，“盘了我家小卖部隔壁的店铺，开快递站。”
“哦？”于艾显然有些意外，“我去年碰见过一次我们高中班主任，她拉着我闲聊，提了一嘴孟青时，说他考到北京去了，毕业好像也在那工作，怎么这会突然回来了？”
“可能是北京压力太大？”
“谁知道呢，可乡镇毕竟是乡镇，赚的钱哪里有大城市的多，况且，我记得他也不是平槐人吧？”
“他和你一样，是县城的，”许昭意捏了捏手指，又说，“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在班里说过，等到大学毕业要回来接手我家小卖部的事情？”
“记得啊，我们还开玩笑说你年纪轻轻就有家业继承。”
“当时因为这事，孟青时还把我说了一顿。”
“为什么？”
“他说我没志向，明明成绩比他好，却不懂得飞远点，偏要留在这没有发展前途的小镇里。”
当时的许昭意哪里能想那么多，她只觉得自己把孟青时当好朋友，和他分享未来，但这人却像浇了一盆冷水下来，还看不起平槐，惹得她也不是很开心。
“这话虽然有点道理，不过也要就事论事吧，你这情况……家里为你铺了路，也没必要瞎折腾，”于艾顿了顿，“不过他倒是飞得够远的。”
“所以我才不明白他怎么又回来了。”
“待腻了？觉得大城市也就那样，说实话，毕业之前谁不是向往外面的世界，但就像你说的，生存压力大，光鲜亮丽的背后肯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艰辛，不然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争先恐后地想上岸，想在离家近的地方找一份轻松点的工作？”
许昭意笑了下，接受了这番言论：“你说得有道理。”
服务员把两人点的饭菜端上来，聊天被打岔，于艾顺势用热水烫了烫餐具。
“也没问你，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比高中时候好多了，偶尔喝点中药调理身体，但还是不能长时间做剧烈运动，其他的倒没太影响。”
“那就好。”
两人没再刚才的话题，开始点评饭菜，不得不说，这厨师倒是有两下功夫，点的这些菜没一样踩雷，口味包容，很下饭。
“那你来平槐工作，周末不回家呀？”许昭意问。
“偶尔回吧，我爸最近更年期，老对我催婚，其实我本来还很抗拒被分配到乡镇，后来想想也挺好的，和家里人距离产生美，省得总吵架。”
“才多大，你爸爸就催婚？”
许昭意简直不能理解，她在家里可从来没人对她提过这回事，甚至都没让她交个男朋友，只有她那远在外地工作的爸偶尔会问问她的感情状况，不过最后都被林春兰打发了。
但倒也有可能是许溪这个尚且单身的长辈在前顶着，还轮不到她身上。
“我也不知道，和他们说不通，”于艾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吐槽个不停，“特别是我有一个远房表妹，她今年刚毕业，就把男朋友带回家见家长了，就因为这事，我爸看我哪哪都不顺眼，聊天不超过三句，一定会拐到催婚上。”
“那你妈妈呢，你妈妈应该不催吧？”
“我妈是不催，但也没见她帮我讲话，每次我和我爸吵架闪得比谁都快。”
两人聊的内容五花八门，十分跳脱，从高中八卦聊到大学奇葩，一直吃到将近八点，饭店里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她们才起身离开。
许昭意用电动车把于艾送回她单位宿舍，刚想骑回家，这车就没电了。她只好把车丢在单位充电，等明天有时间再来骑。
“这块比较偏，”许昭意没忍住叮嘱，“你以后太晚的话尽量就别出门了。”
“好，你走回去慢点，注意安全。”
今日谷雨，雨下得断断续续，地面很湿。
路上几乎看不到人，路灯年久失修，电压不稳，倒映在黑夜中，一闪一闪。
许昭意觉得瘆得慌。
她最怕走夜路。
镇中央广场晚上的时候还有人在跳广场舞和摆烧烤摊，她很少来西边这块，没想到这里的夜路和那边比起来这么吓人。
走了有三分钟，她才看到尚未歇业、亮着灯的店铺。
刚想松口气，拐角处突然出现一道隐在黑暗中的人影，许昭意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紧紧扯着自己的包包，快速从他身边经过。
下一秒，左肩被触碰了下。
她浑身一抖，恐惧在心里蔓延，几乎是下意识的，扯下自己的包包往那人身上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