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

    许昭意抬眼,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印象里,许溪在县城陪读的那三年,她没带过同学朋友回姑侄两人租的家里。

    “我见过他。”

    “你高三那年开始上晚自习之后,我每天放学都会在家楼梯口等,看你回来了没有,但每回,那个男生都跟在你身后,”许溪说,“你们不是一起回的吗,在岔路口就分别了。”

    ……有这事?

    许昭意不记得自己跟孟青时一起下学过,因为他家和出租屋是两个相反的方向,不顺路,他总是跟她走到校门口就分道扬镳了。

    “我当时还以为你偷偷早恋了。”

    “怎么可能,我一心只有学习!”

    许溪睨她:“看出来了。”

    不然也不会二十好几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

    “他确实是我高中同学,不过我们毕业之后就没联系了。”

    “这样子啊。”

    许昭意点点头,把饭吃得一粒米不剩。

    许溪见了,来不及再接着聊下去,连忙出声制止:“少吃点,品牌方给我寄了一箱螺狮粉,我们晚上煮夜宵。”

    “你不早说,”许昭意倒了倒空碗,“我都吃完了。”

    “那我就只能自己吃独食咯!”

    今日客人多,许昭意忙到夜幕降临了才关店。

    她用钩子去拉卷帘门的把手,还未碰到,就被从余光中出现的男人徒手拉下了。

    见他毫不费力地将卷帘门拉下,许昭意灰溜溜地将钩子放回原处,小声嘀咕了句:“长得高真了不起。”

    “走吧,送你回去。”孟青时说。

    天彻底暗下,路灯接二连三地亮起,暖黄的灯光落下来,包裹在两人周围,连头发丝都泛着亮。

    此情此景,让许昭意想到刚刚许溪说的话。

    她侧头看向身旁缓步跟着她的男人,扯着帆布包的带子,欲言又止。

    孟青时瞥她一眼:“心里话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想说什么?”

    “孟青时,我高三晚自习放学回家的时候,你跟在我身后吗?”

    男人轻顿,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起,摩挲着布料。

    “你从哪听说的?”

    “我小姑认出你了,她刚刚和我说,当时经常看到你跟着我,她还以为我们是一起回的呢,可你家和我家明明天南地北。”

    “她还说什么了?”

    “还有什么吗?”

    “……没有。”

    “所以,”许昭意歪着倾身,扭头仰看他,“你当时为什么要跟着我?”

    孟青时忽然停下脚步,嘴唇微动,内心纠结,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插进兜里,轻轻搅着。

    许昭意不解他的举动,只是也跟着停下,站在他面前。

    孟青时蓦然想到很多事,简单的,复杂的,过去的,现在的。他的视线里,许昭意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路灯的照耀下,异常明亮和美丽,她仰着脑袋看他,眼里只有好奇。

    喉咙堵堵的,心跳也慢慢变快。

    “谁说我是跟着你的?”孟青时还是没勇气说出口。

    “嗯?”

    “你家楼下附近的面馆,我一个阿姨开的,我每天都会去吃免费宵夜。”

    被灯照耀着的漂亮眼眸在他面前微微瞪大,许昭意难以置信:“你那会怎么不告诉我!”

    孟青时轻笑了声:“告诉你做什么?”

    两人重新启步。

    “以前从学校回出租屋的那条小路到了晚上可黑了,连路灯都没有,我每次回去的时候都很害怕,生怕被拐小孩的给抱走,”许昭意撇撇嘴,轻轻抱怨,“能顺路你早说呀,我就可以和你一起走,就不用每回都提心吊胆的了。”

    “这么害怕,怎么不让你小姑去校门口接你?”

    “我小姑工作已经很累了,不想再麻烦她。”

    那会许溪也才二十九岁,为了陪许昭意去县城读高中,还特意在城里找了一份奶茶店的工作,奶茶店的工作强度可不低,人来县城陪读已经很好了,许昭意不想再在一些小事上麻烦她。

    “噢!我知道了,”许昭意还沉浸在孟青时刚才说的话里,这会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一样,竖起一根食指,“你是不是因为怕我也跟着你去面馆吃免费宵夜,想自己吃独食,才不告诉我你和我顺路的!”

    “……”孟青时扯出一抹冷笑。

    “是吧是啊孟青时!你太不够意思了,而且你就算告诉我了,我去吃,我肯定也是会付钱的啊!”

    “许昭意,”孟青时没忍住轻哼了声,“在这种事情上,怎么不见你像做数学题一样聪明?”

    “我很聪明的,你不就是怕左右为难嘛,一边是自己的亲戚一边是自己的同学,我知道你不好开这个口,我懂我懂。”

    “……”

    懂什么懂,重点都偏到哪里去了。

    “你那阿姨的面馆好吃吗,下次我去县城也试试看,还开着吧?”

    孟青时喉中一噎,神情有些不自在:“不好吃。”

    “不好吃你还吃天天吃,”许昭意用眼神轻轻地鄙夷了他一下,“为了吃免费的东西你居然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说罢,她还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圈。

    孟青时没反驳她的控诉,他的心情甚至有些好,不再像刚才那样纠结,他偏头看她:“许昭意。”

    “嗯?”

    “之后关店都一起回?”孟青时说,“省得你以后翻旧账。”

    “好呀,”许昭意顿了顿,“不过你在平槐住哪?”

    “你家隔壁的巷子里的老房子。”

    “噢。”

    她还以为他住在他那小店的阁楼里呢。

    许昭意挺高兴的,至少在孟青时和于艾来平槐以后,她都很高兴。

    这样的生活让她觉得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个纯粹、普通,不是那么刻骨铭心,却拥有独一份宝贵记忆的日子。

    即使经年已过,却也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了。

    孟青时送完许昭意,便回到自己租住的屋子。

    这是巷子里头的第三间房,屋主人长久不住,便把它对外出租了,一室一厅,价格不贵,在小镇里,一个月只要三百块。

    忙活一天,孟青时先洗了个澡。

    干爽的白色T恤穿在他身上,隐约能看见未干的锁骨,背部也被从发尾滴落的水珠打湿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毛巾擦着发,出神地想着刚刚许昭意说的话。

    什么亲戚家的面馆。

    全是胡扯的。

    手机翁动,孟青时垂眸,看见来电显示时,单手划动接听。

    “阿姨。”

    “青时啊,在平槐都安顿好了吧?”

    “一切都好,您不用太挂念。”

    孟青时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随手将毛巾放到一边,外面的晚风透过窗户扫进来,凉快的。

    “那就好,”电话那头的人又说,“去了这么久也没见你来个电话,我有点放心不下。”

    孟青时扯了扯唇,不知道该怎么答这话。

    他转移话题:“家里的青果卖完了吗?”

    “剩一些,不多了,你还要吗?”

    “要,方便的话把剩下的都寄给我吧,寄到付,钱我按市场价给您。”

    “你又这么客气。”

    “应该的。”

    “青时啊,其实……果树前些天被你爸转手卖人了,手头上这些是最后一点了,以后想吃的话,恐怕要去和别人买。”

    孟青时一顿:“怎么没和我商量?”

    “你爸自己做的主,连我都不知道,现在也不好去讨回来。”

    “……知道了,”孟青时忽感无力,“卖了便卖了吧。”

    对面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小心翼翼:“你爸最近还总念叨你,问你怎么也不抽空回来两天,青时,你俩终归是亲父子,有什么矛盾及时说开,大家和和美美的多好。”

    “要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诶——你要不爱听我就不说了,你在平槐自己多照顾自己,别生病了,有什么困难和我打电话,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量帮你。”

    指腹轻轻蹭过手机边缘,孟青时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阿姨,你嫁给我爸也有五年了,五年应该足够让你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可是……”

    孟青时只劝一次,对方还犹犹豫豫,他便没必要再多浪费口舌,日子都是自己的,旁人做不了主。

    “青时,可是阿姨怀孕了。”

    像是一粒石子被丢进池塘,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几次之后,水面就又重新恢复平静。

    孟青时闭了闭眼,顿时失去所有语言。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在怪我?它……是意外怀上的,不是为了和你争家产……”

    孟青时不禁嗤笑出声:“孟朗那人能有几个家产?阿姨,你做美甲赚的钱都比他多吧,你到底有什么理由——”非生他不可。

    “是我一直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电话那头的人有些激动,“青时,你不能剥夺一个人想做母亲的心!”

    孟青时忍了忍,才又开口:“我没有剥夺你任何权利。”

    他只是想到了他自己。

    “我只是觉得,孟朗的孩子,会被他从小打到大,好长一段时间都活得战战兢兢,在这样的家庭里不幸福,你的孩子会受罪。”

    会像他一样,在午夜梦回时被酒瓶子掉落的声音惊醒,夜里不敢打开房间门,想求救却只记得亲生母亲的背影,四季更迭,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很长很长。

    “我——”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声音很响的开门声,透过听筒,把孟青时都轻轻吓了一跳。

    “和谁讲电话,动静这么大?”

    “和青时聊会天。”

    电话那头传来两人的交谈声,很熟悉,孟青时一阵烦躁,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把通话挂断。

    “青时——”

    指尖条件反射般停住了。

    “这都多久了也不见你给我来个电话,我这个有血缘关系的爹还不如后妈亲是吧?”

    孟青时语气淡淡:“随你怎么想。”

    “怎么和你老子说话?真是长大了翅膀就硬了,你别以为你在大城市待个几年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我还是你爹!”

    “有事吗?不然我挂了。”

    “等等,”孟朗厉声制止,“平槐那边的伯公家,你记得多和人家走动走动,怎么说也是亲戚,如果需要帮忙的,尽量帮衬着点。”

    这话暗示得够明显。

    孟青时一颗凉透了的心再次碎出裂痕。

    “你怎么不和他多走动?”他语气讥讽,“你明明知道他欠了一屁股债,还让我去套近乎,怎么,是想牺牲我,来赚你自己的名声和人脉?”

    “你——”

    “你想都别想。”

    孟青时丢下这句话,果断挂掉。

    这夜莫名的,不太美好了。

    孟青时望向窗外,胸口起起伏伏,镇里的夜空很干净,星星很多,很亮,夏蝉不知道栖息在家门口的哪里,无端地发出越来越响的鸣声。

    他抬手端过桌上的水杯,往脸上倾倒。

    霎时间,水全浇在脸上,顺着脖颈流入胸膛,把衣服打湿一半。

    像是被拍到沙滩上,怎么使劲也只能碰到潮水边缘的、垂死挣扎的一尾鱼。

    手机再次嗡动。

    孟青时条件反射般地睁开眼,去看屏幕上的信息。

    【许昭意:那个,你饿吗?】

    【青:怎么了?】

    孟青时把脸擦干净,将纸揉成团,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许昭意:你想不想吃螺狮粉,我小姑收到了一大箱,我们家吃都吃不完,拿点给你?顺便也帮我小姑测评一下味道。】

    【青:现在?】

    【许昭意:嗯嗯。】

    孟青时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除了湿点,其他一切都好。

    【青:好。】

    【许昭意:那你出来,我在巷口的路灯下等你,你家巷子里没路灯,我不敢进去。】

    “……”

    孟青时对着浴室里的镜子调整了好一会自己的表情,确认看不出任何异样了,才推门走出去。

    许昭意站在巷子口唯一一盏路灯下,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袋子,探头探脑左右望。

    见他出来了,笑着挥了挥,压低声音喊了声“孟青时”。

    “这些都给你,”许昭意把东西塞给他,“你能吃的吧?于艾就接受不了这个味道,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螺狮粉呢,螺狮粉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有这么夸张?”

    “当然,它好吃到——能忘掉所有烦恼。”

    孟青时捏了捏包装纸,指尖发出淡淡的摩擦声。

    “孟青时,”许昭意狐疑地凑上来,“你眼睛怎么红的?”

    “困。”

    “噢,我还以为你被我感动哭了。”

    孟青时反常地没接这话。

    “那我先回去了,你今天第一天工作也很累,早点休息吧。”

    “嗯,知道了。”

    许昭意转身走了两步,回头时,男人还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其实她莫名觉得此时的孟青时情绪不太好,但又找不到破绽,温暖的光打在他的周围,可远远看着,却还是显得那样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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