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凉，夜晚山间空气中的潮热退去，沁着萧瑟的秋意，闻上一口直透入肺里。

    补光灯的暖色灯带亮起，房间里因入夜渐渐蔓延开的凉意瞬间驱散大半。

    备采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秦时轻车熟路径直走进来坐到摄像机前的高脚凳上，安静等着场务给自己调整收音设备。

    副导演翻开桌上的黑皮记事本和身边的工作人员低声交流，边说边拿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

    副导演：“好，那咱们开始吧。”

    秦时看着镜头点点头，起身接过场务手里的心选卡片和记号笔，找到亮起红灯的机器看过去。

    芙清随着前递的卡片越过几排堆满杂物的桌子向前，清楚地看到副导演本上黑色水笔划掉的一道道痕迹。

    勾画完看着不剩几条了。

    三三：“清清姐，你看那边。”

    机器的散热风扇嗡嗡响着，芙清随着三三手指的方向朝侧边的桌子看去。

    入目是现场化妆师的几把化妆刷和几件不知道在这放了多久了的古董衣服，见怪不怪。

    唯一不同的就是桌角上的一份采访提纲。

    崭新崭新的，连封皮都没有任何翻动过的痕迹。

    三三：“副导演居然没用准备好的本子……”

    芙清：“按照原来的进度今天他们该去赏枫，那你说这天晚上的采访会围绕什么展开呢？”

    芙清说着微笑看向身边醍醐灌顶的小助理。

    采访提纲这东西跟采访者的提词器差不多，该问哪些问题，嘉宾可能做出的回答预案都在里面。

    大多数的采访提纲一般在节目脚本出来的时候就写好了，后期会跟随节目实际效果稍微改动，一般大框架是不会变的。

    不过，这份提纲现在是用不上了。

    这期心选采访原计划应该设置在嘉宾团赏完枫叶回来的晚上，预设问题也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嘉宾的赏枫感受和风景与心选第一人。

    不过因为经费问题，赏枫一时半会儿是去不了了。

    原来预备好的本子用不了，连组里的人都跑了大半，副导演现在手里用的这份手写版的还是昨天他自己连夜写的。

    副导演笑盈盈把手边的笔记本合上：“又见面了，秦时你还记得上次心动嘉宾自己选的谁吗？”

    秦时：“……”

    第一个问题就让秦时的笑容成功凝固在脸上。

    上一次，上一次心动嘉宾选择的时候他正跟黎曼闹别扭呢，他谁都没选。

    三三：“嘿，这陈副导第一次采访够有节目效果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芙清默默在心里赞同，跟刘副导比，这个陈副导的确不是一个很好的引导者。

    可惜节目组资金紧张，刘副导迫于家庭压力已经走了好几天了，眼下，除了陈副导也没别人了。

    本想着搞搞节目效果，结果此话一出全场寂静，落针可闻，他终于发现自己这效果搞错了地方，连忙开口找补：“这是咱们新加的环节，最后会把各位往期的心动卡片组合给大家做个纪念。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秦时垂着的睫毛轻颤，松开了紧扣在硬质卡片边缘的手指：“我没忘，我选的黎曼。”

    陈副导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嘉宾愿意配合回答就是好事。

    他又翻开面前的黑皮笔记本，刚提起一口气便听到秦时接着说：“不止上次，这次、下次，以后的每一次我的选择都只有一个——黎曼。”

    突如其来的告白把在场众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三三：“清清姐，你觉不觉得今天晚上的温度好像比平常高啊，我怎么这么热呢？”

    芙清：“这是恋综，而且是进度条过半的恋综，习惯就好。”

    进程过半心意已定的小情侣个人采访放放粉红泡泡实属正常，刨去现场听到的微微尴尬感，月老大人对这种行为还是十分欣慰的。

    从前备采、个采这活都是刘副导的，陈副导第一次做采访明显经验不足，技巧不到家。

    加上没有打磨好的提纲参考，又一上来精准踩中嘉宾雷点，似乎把他新官上任的气焰浇灭了不少。

    不咸不淡地问了几个问题刚气势汹汹上任的陈副导就举了白旗，当然是身边的摄像代举。

    陈副导本人还是一如既往地鼻孔看人，不过秦时一出去，他身边的摄像小哥就在屋里张望几周，奔着芙清就过来了。

    “芙姐，陈副导第一次主持个采，还不太应付得来，你是老人了，你看……”

    三三：“现在想起来我们清清姐是老人了，他擅自换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应付不来呢？”

    摄像小哥也知道陈副导这事办得不地道，但作为得益方，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恳求地望着芙清，寄希望于这个长得跟天仙似的组长的心眼跟脸一样漂亮。

    芙清没有丝毫犹豫：“行。”

    摄像小哥想芙清会答应但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感激地连道四五声谢跑回采访席去俯身跟陈副导耳语几句。

    还贴心地把主摄位置让了出来，自己搬了把凳子坐到了旁边。

    摄像小哥忙活着，陈副导只是扭头望了芙清一眼，点头示意了一下，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傲慢和强势。

    看起来有礼貌多了。

    芙清抬脚欲走，小助理突然伸手拽住她的衬衫衣角。

    芙清：“？”

    三三：“清清姐，你真要帮他们？就陈副导这尿性，你帮了他也不一定落得什么好。”

    闻言芙清笑着拍了拍三三的肩：“无所谓，节目要紧。”

    话毕打开自己的相机径直朝主摄的位置走去。

    从刚刚三三拽住芙清开始两人就一直有意无意地悄悄往芙清这看，这会儿看见她打开自己的相机，摄像小哥很自觉地收起支在面前的设备，把三脚架上的位置腾了出来。

    倒是坐在一旁的陈副导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几分。

    陈副导：“芙组长讲究人。”

    芙清：“习惯了，陈副导不介意吧？”

    陈副导：“怎么会，芙组长请便。”

    凡人职场这些弯弯绕绕芙清从前不了解，下凡这么长时间确是体会不少。

    在职场里，初来乍到的年轻人要被欺负、没权没势还需要钱的中年人要被欺负、心眼太实的老实人同样要被欺负。

    而履历和权势不是短时间里想有就能有的，要想在职场里做到独善其身只有一条出路——自己业务能力过硬。

    陈副导是组里出了名的势利眼，也不过三十六七的年纪，整天摆出一副前辈的上位者姿态，特别招人恨。

    但芙清之前听赵楠说过，陈副导十几岁就踏入社会了，他最早还在各个剧组打杂的时候那才叫惨呢，没有背景年纪又小在哪里都被往死里欺负，后来好起来了，那股世故势利习气也深入骨髓了。

    还真是自己淋过雨，也要把其他人的伞撕烂。

    芙清倒是不太在意这些，接过陈副导手里的笔记本扫了几眼，想着帮他把把关，别再问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问题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本子上除了关于嘉宾私生活的问题就是精准往别人雷区上踩的死亡问题，什么妈妈和媳妇同时掉水里先救谁这种问题在陈副导列的这些问题面前简直就是开胃小菜。

    陈副导：“芙组长采访这活你有经验，你看看一会儿咱们就问这些问题怎么样？”

    芙清把视线从被划得黑黑白白的纸页移到陈副导脸上，只见眼前人十分自得，丝毫不觉得这些问题问出来会有什么问题。

    芙清：“……”

    呵，怎么样？

    不怎么样！

    芙清：“陈副导，你不觉得这些问题有点越界了吗？哪有上来问别人一个月公司营收的？”

    陈副导讶异：“不这么问哪来的流量啊，这些问题多有爆点啊！”

    又是这句话，难道这群人做节目眼里就只有流量吗？

    备采室门外有脚步声靠近，按顺序应该是方霁来了。

    没时间跟陈副导辩论了，芙清拔开桌上的水笔挑着字涂掉一些，在门把手转动，门板打开的一瞬间，把本子塞回到陈副导手里。

    “哈喽导演姐……啊导演大哥，哈喽。”

    方霁看到补光灯包裹下脸侧泛着油光的中年男人明显愣了一下。

    往常心选采访一向都是刘副导主持，方霁习惯性地跟刘副导打招呼，没想到这次换成了一个秃头微胖的中年男副导。

    他倒是也不挑，就是不习惯。

    陈副导：“方霁你觉得……”

    盯着笔记本上间隔划掉剩余的问题内容，他略有些迟疑地望了芙清一眼，最终还是按照本子上的内容念了。

    陈副导：“咳咳，你觉得这几天游戏日你们玩的哪个游戏你印象最深刻？”

    方霁闻言垂下眼睫沉默片刻，似乎在认真回忆最近玩过的游戏。

    “狼人杀吧。”

    听到答案陈副导眼睛微微睁大再一次看向芙清，芙清对这一眼毫不意外，微笑着抬抬下巴示意陈副导继续。

    陈副导：“那能说说为什么这么多游戏单独选择了狼人杀吗？”

    方霁：“可能因为这个游戏体验比较好吧。”

    陈副导接着念：“狼人杀是个团队游戏哈，有好几把你都抽到了狼人，你说的游戏体验是说当狼人的时候很过瘾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方霁这次没犹豫：“不，我觉得狼人杀的游戏体验主要还是取决于队友配合吧，我跟安，额许小姐配合得比较默契。”

    陈副导正要接着往下念，芙清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在纸页的最后一行字点了点。

    “那既然如此，今天的心动嘉宾你会选择许安安吗？”有了前面的震撼，陈副导已经十分相信芙清的，直接跳到最后一个问题。

    方霁默然，摄像机画面里延伸出亮粉色姻缘线的手在卡片边缘来回摩挲着。

    接着众人听见方霁低声说：“应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