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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阑风长雨,沉闷的雨声惊醒了账中寝梦之人,隽拔的身影在晦暗中猛然坐起。

    云钦额间渗出冷汗,绞痛欲碎的心口提醒他方才梦魇之真。

    “王上!”

    覃公公闻呓语而来,撩起帐幕,内里之人呼吸急促,一张谪仙似的脸惨白至极,像要成仙去一般,“您魇住了?”

    云钦渐渐清明过来,一言未发下了床塌,自来瞧着淡然清隽的少年君主今日难得一副阴戾骇人之色。

    阴雨缠绵,殿内幽暗。

    覃公公心惊胆战地看着少年君主走到香檀木桌案旁,冷冷道了一句:“研墨。”

    修长瘦削的手执起狼毫,于纸上潇洒挥移,乌墨渲染,行云流水间现出一女子的玉容。

    画中女子如那惊鸿艳影一般,生得是如琬似花,勾魂摄魄,娇嗔软泣牵动人心,纵然燕陵惯出美人,与画中之人相比也是立见云泥。

    朱砂勾勒,画中留白逐渐绘满,直至最后一笔落下,覃公公看得冷汗涔涔,再也拿不住墨条,险些腿一软跪了下去。

    王上,画得这是……

    狼毫陡然断成两截,被狠狠摔在地上。

    云钦双手攥拳撑在书案上,喘息着盯着画中的娇颜,任由脑中面容朦胧散去。

    他自来记忆力惊人,如今却需绘在纸上才能记住这个怪诞荒唐的梦。

    覃公公看着画里所在之地,赫然便是旧府观雪阁,娇弱的美人被困在阁台之上,支离破碎。

    “好看吗?”

    覃公公慌忙移开视线,王上平日温雅尽失,眉眼平添阴沉躁戾,他心惊肉跳,“咚”一声跪在地上,“王上恕罪!”

    昔日云钦还是云家公子之时,尚不曾这般乖戾,数月前王上曾带巳雾前去聚星关,回来之后便像换了一个人,全然褪去了清雅之气,像缺了魂一般,喜怒无常。

    镇压先王,铁血夺权,毫不心慈手软,令人胆颤。

    斑驳月色透进来,殿内稀疏的光线抵不住满室晦绝。

    云钦神色沉郁,将画折住,压于砚下,“这几日不要让孤看见你,滚。”

    他的话里,带着十足按捺。

    覃公公寒毛卓竖,战战兢兢退出殿外,方才若再多看那画几眼,恐怕王上会毫不犹豫地挖了他的眼睛。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昔日向来温润宽和的云钦公子,如今是怎么了?

    云钦撑着头,斜歪在椅子上,心神大乱,章法全无。

    他试着回忆那纤柔的姑娘是何模样,果然没了印象,如何想都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数不清有多少次了,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折磨得他快疯掉了。

    云钦重新打开被压在砚下的画放在一侧,复而移动镇纸,须臾,另一张画像便浮现眼前。

    “巳雾。”

    巳雾进了寝殿,接过云钦递过来的画纸,“王上,这是要寻画中之人?”

    云钦合起另一张画,“即刻去寻,往乡野之地里寻。”

    巳雾端详一番,“嘶”得倒抽一口气,莫名感觉脑门闷闷的,“王上,属下眼熟啊。”

    云钦眸光转向巳雾:“看来你认识。”

    巳雾下意识点头之际,又鬼使神差地摇头:“不认识。”

    云钦坐在椅子上,指尖搭在额头,不耐烦地阖眼:“那还不快去寻!”

    巳雾赶紧退下,且想念昔日温文尔雅的公子。

    云钦往日纵然是坐着也是姿态端拔,如今心有所困,摧心夺志之下倒是极尽散漫,平日也是耐着心性上朝,无事后便意志消沉,恹恹不兴。

    覃公公在外头守着,打着哈欠往里瞧,真是一天比一天难伺候了,他这把老骨头呦,迟早得被王上吓死。

    王上也不知怎么回事,整日整日食不知味,总感夜惆心冷寝难安,不若就是惊醒,后而嗜睡。

    除了朝事要事,妃子也不纳,大臣也不见,自个儿将自个儿关在殿内,不喜见人不喜外出。

    真是跟中邪了一般。

    覃公公叹口气。

    不过方才听着王上要寻人,想必是血气方刚,年轻,身侧没有美人相伴,燥气难纾,难免孤戾。

    必是国事繁杂,心有郁结所致,待这美人寻到,王上这性子说不准也能收敛一些。

    日色渐起,远离皇城的清秋镇,秋霖初停,犹见白露落于霜叶。

    姜院门前,明柔与羌水凝早早等着,见着那抹身影出来,开口调侃。

    “可算出来了,你快些找个会梳妆的小丫头,我们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咱们关系好便罢了,这要是明柔昔日的脾性,非得跟你打一架。”

    姜黛意出门,还拿着一柄小铜镜,她整理好发簪的位置,笑得自在:“今日可要去画画的。”

    怎么能不好好打扮一番。

    明柔抢过姜黛意手里的镜子,拉着姜黛意要走,“快些吧你,人家画师是有档期的,错过了时辰又要等好久才能画上。”

    方下了一夜秋雨,如今雨打落叶,清秋镇又是有名的秋日成景,最适合约画师画画了。

    羌水凝所在的平虔城,因国易主,忌虔,改为平宁城,羌无月怕她烦闷,故送来姜黛意这里,一住便是三个月。

    海晏河清,安居乐业,再没了易主前的乌烟瘴气,皆玩得安宁痛快。

    明柔拉了二人,往画师馆里匆忙赶去,“你们快些 ,我的胭脂不防水,一会儿也不知有雨没雨,再下起来妆要花了,今日可是有外景的。”

    镇里长街青石铺就,两侧是高低有别的房舍檐瓦,稀稀疏疏落着残雨,三人于其间嬉笑玩闹,倒是自成一副画卷。

    清秋镇并不大,须臾便到了画馆。

    画馆里头的妆娘迎着三人进去,“姑娘们稍待,画师今日一早便被官府的人召去,约莫是有什么要事,这会儿应当也快回来了,真是对不住。”

    明柔倒是不在乎,笑笑道:“无妨无妨,若是忙,明日也行。”

    明日自然不行,画师很忙,每日都有单子,况且近日中秋将近,推后一日便少挣一日的银子,画师自然不肯。

    得知不行,姜黛意安抚明柔:“雨天自然有雨天的意境,你稍微等会儿吧。”

    明柔没想到会下一夜雨,也不知这阴沉的光,会不会影响画师,她喜欢明媚一些的天色。

    姜黛意早早起来,这会儿有些犯困 ,左右画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便歪在画馆里的椅子上小憩。

    本微亮的曦光,这会儿越发映的画馆里亮堂起来。

    恰有窗牖隔挡,也不至于刺眼,姜黛意便靠在窗下的软椅上慢慢睡了过去 。

    原以为妆娘是怕失了生意,才刻意说画师快回来了,没想到画师真的回来得很快。

    见姜黛意睡得香,明柔同羌水凝便也没有叫她,自顾先后去画了。

    姜黛意睡了好些时辰,明柔才拍拍她肩头将她叫醒:“别睡了 ,仔细一会儿将脸睡肿,画画不好看了。”

    画师走得是后门,后门距离官府近一些,故此便没有惊着姜黛意。

    姜黛意想揉眼眸,又怕将眼妆给揉花了,索性忍住,拿起一旁的道具小扇子扇了扇清醒清醒。

    羌水凝已经进去画了小半个时辰,明柔正拿着她的画像仔细欣赏,“这画师画技卓绝,我特意让他将我的脸上的瑕疵都去掉别画,这么一看,果然绝伦。”

    姜黛意也起身探眸去看,果然好看。

    二人正看着,羌水凝也出来了,画迹未干,需得同明柔的一般,晾干了才好存起来。

    明柔见羌水凝出来,赶忙去让姜黛意去画,“你先去画,一会儿还要去外头找个好景色画呢。”

    姜黛意一觉睡得意兴阑珊,没了早起时的兴致,但又不好辜负了妆容,只好进去。

    画师正在磨墨,待姜黛意坐了须臾,他将四宝都准备妥当,才抬头准备起笔。

    这一抬头,不免得惊了一下。

    画师端详着面前的姑娘,神色便不自然起来。

    姜黛意在外头的椅子上睡了一会儿,见着画师凝眼沉思,以为自己面上的妆因睡觉有了瑕迹。

    “怎么 ,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画师收回视线,将镇纸放好,不自然道:“不是,是我冒犯姑娘了,我们这便开始画吧。”

    午后三人画完,便又循着来时的路各自回了住处。

    画师径自回了画馆,也不吃午饭,只让正在给午后的客人上妆的妆娘停下手中的动作,推了这一日的客单,匆匆又出了门。

    妆娘虽不解,但也照做,免不了赔不少不是。

    画师一路未歇到了官府,只是说有事呈报。

    见了大人,说明了情况,大人沉声提醒画师:“你可瞧仔细了?这桩事原本是上头要寻人,才遣人召各处画师临摹张贴,你若为了冒领赏赐胡诌,小心脑袋。”

    画师笃定:“不会有错,我看得仔细 。”

    秋风摇摇,不过晚间,这消息便传到了云钦耳中。

    巳雾惊奇:“这梦中人,也能变成真的,能做药吗?”

    好好治治公子的毛病,将以前那个公子治回来。

    云钦冷然睨巳雾 ,巳雾自知失言,默默闭嘴。

    他还是习惯叫云钦公子,自从做上这位置,公子越来越不快乐,越来越有毛病。

    “既然寻到,怎么不将人带回来,难道还要孤亲自去寻?”

    云钦说得风轻云淡,后而放下快马加鞭传回来的信笺。

    巳雾撇着嘴角,不敢言语。

    秋风送爽,吹得案上的纸张乱飞 ,云钦的心绪难得同这翻飞的纸一般,摇摇坠坠。

    “无妨,去一趟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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