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历二十一年,各界妖魔横行,民不聊生,煦都国库空虚,宫中各类闲人皆遭遣出。太常山诸仙人应唤出山收妖除魔。
长夜未尽,月色惨白,晕染着路旁昏黄的灯光。万家灯火阑珊处,二十七层闪过两道人影。
“我还是不明白女主为什么和我同名。”阮长亦趴在床上手里捧着苏拾姻的新书。对方轻咳一声,缓缓凑到其身边,装模作样地问:“需要我告诉你吗?”
阮长亦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顺便把书甩到一边,声音慵懒道:“说吧。”
苏拾姻又屁颠屁颠凑到跟前,“你难道直到看完都没感觉到,这个女主,简直就是你的复刻版吗!”她边说边举起手做着夸张的动作和猥琐的表情。
阮长亦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又抿着唇思考了半晌,“好像是这么回事。”说完深吸一口气,又道:“那作为这本书的女主,我是不是有发言权?”
苏拾姻立马端正了身子,和领导谈话似的表情严肃,而后又一脸献殷勤的样子,“有啊!当然有!您请讲!”
“这个男主,祝宥年他是非死不可吗?”
“按照常理来说呢,他是得死。”
祝宥年呢是人妖混种,他的母亲是万生妖王,父亲是煦都天子。两族统治者的结晶,只有他有能力封印恶源,使万恶不出,百魔不害。如果没有阮长亦,他会堕魔,导致各妖魔屠尽四洲三界,万物皆枯。如果有阮长亦,他会为拯救阮长亦,拯救三界苍生,以身封魔,最终横死。
“再说了,要是他祝宥年不死,我怎么收获阮娘子的眼泪呢?”苏拾姻见兮兮地眨巴着眼睛。
阮长亦恨铁不成钢,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狠狠挤出几个字:“既然这样,女主明知道他会堕魔,为什么还要救他?”
“那,如果遇到一个快要饿死的乞丐,你会救他吗?”
“当然会。”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他快死了,过路人无多损失地行善,这是人之常情。”
苏拾姻挑眉,“这就对了,她救的不是妖王,是一个被赶出宫门的落魄皇子。你阮长亦救人,不需要理由。”
“不和你说了,上个厕所去。”
阮长亦无奈地耸耸肩,“你说是就是咯。”
女孩儿抬眸凝望着天花板,回味着书中的一生。深渊中,她俯瞰大地,看尽飞蛾扑火,眼前仍是有情人分离。许是因为同名同姓,阮长亦体会格外深刻,似乎是钻心的疼,在挚友离别的泪中,在爱人深陷泥潭的辛酸中,在家破人亡的悲苦中,在众生离苦得乐的无奈中。
正长叹一声,房中灯光骤然暗淡,月光中,长风袭来,房外惊叫接踵而至。
苏拾姻手臂上已经被划出多条愕人的血痕,她被人按在地上,刀尖指着脖梗,奋力挣扎中持刀者被人一脚踹翻。
阮长亦拉起苏拾姻拼尽全力向门外跑,趁歹徒还未追上的功夫边跑边以最快速度报了警。
她们边跑边大喊“救命”,她们来不及等电梯,只能在无尽的消防楼道中尽力地跑。阮长亦现在多希望现在能有好多好多人站出来,他们一起制住歹徒,他们一起等警察到来,多希望看到一丝希望……
但是没有,没有任何人出现,没有一丝希望出现。不,希望出现了,但是又很快消失了。她透过楼梯的窗户看见好多户人家的灯都亮起来了,但是在她们一声声的救命中又熄灭了……或许大家认为是她们的恶作剧,又或许大家害怕受到牵连。
无论怎样,阮长亦数着,第二十七层,第二十六层,第二十五层……两人即使喊到声音嘶哑,喊到嗓子生疼,喊到发不出声音,那声声“救命”都似乎消散在黑暗中,被黑暗吞噬,没有人听见她们的呼喊,没有人能够出现在黑暗中,带来一丝光。
正值夜深,窗外皓月清凉,楼道中两人借着月光向下长奔。
一层。她们喊不动了,阮长亦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她不敢想象后面会发生什么。
命运不饶人,小区几处出口都被锁死,两人只好在角落的花坛后蹲下,等待命运的审判。
“长亦,我去保安室看看有没有人,你躲好。”尽管自己身上的伤疼的难受,苏拾姻依然安抚着对方。
阮长亦不敢说话,她牢牢地攥住女孩的手,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哽咽着摇头。
“别害怕,我一定回来。”
最终还是没能握住她的手。直到背影消失在黑暗中,阮长亦仍然只能懦弱地缩在角落里落泪,心中只祈求着苏拾姻赶快回来,安全的回来。
月色中,她没能等到她回来。歹徒捂住阮长亦的嘴,刀光冷的渗人,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泪珠浸湿了双眸,直到对方手中的刀落下,一刀,两刀……她很疼,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在想,苏拾姻安全地到保安室了吗?还有……她想不了更多了,她躺在血泊中,歹徒已经松手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抬手反抗,但她的手好重,好重……
“对不起,对不起……”是幻觉吗?她听到歹徒跪在血里,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而身边被刺了十三刀的女孩,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努力睁眼看清凶手的脸。她看清了,一张很熟悉的脸,但是想不起来他是谁了。也没有机会想起来了,她死在了月光中,鲜花旁。
迷雾中,阮长亦挣扎着睁开眼睛,她正躺在水中。水刚好没过脚踝,耳边回荡着轻轻的流水声,但看不到水的尽头。她挣扎着爬起来,水底像是一面磨砂玻璃,映射着自己模糊的身影。
阮长亦不知道这是死后天堂,还是苟活下来的梦境。她漫无目的地在长水中穿梭着,四周都是相同的景色。她打量着眼前的空荡,最终目光落在远处刺眼的白光中。
“长亦——”
少女停下脚步,回眸对上那双多年不见的眼。
“爸……”她突然哽咽出声,再次红了眼眶,“对不起……我没能活下去……”
阮父柔声安慰着哭红了眼的小孩,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珠,“别哭孩子,你能活下去。”话间,雾中三道身影逐渐清晰,一位中年女子温柔地挽住阮父的手,另外一对夫妻穿着华丽的长衣,裙边无风却似随着风飘荡,赫然两位普度众生的神。
“这是……妈妈……?”阮长亦望着阮父身畔的女子,颤声询问。
得到两人的肯定,她拥住阮母,闷声痛哭起来。像是倾诉多年的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浸湿了阮母的衣裳。她一遍又一遍的在抽泣中道歉,她认为,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现,阮母不会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要是没有自己的出现,阮父不会在郁郁寡欢中病逝,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本就不该出现。
“不是的孩子,这都不是你的错。妈妈从来没有怪过你,你要好好的。”
在阮母柔声的安慰中,阮长亦终于渐渐停下了抽泣,她离开阮母的怀抱,擦去脸上的泪痕。许久,才又开口问:“这两位是?”她转眼望着两位谪仙一样的夫妻。
“待到时机成熟,你自会知晓。”
他们温和而又不失优雅地笑着,那是像看着自己孩子的和蔼,又像镜中神佛一样的端庄。
阮长亦揉着眼睛,她想看清说话人的脸,但是始终是一片朦胧,只能看见两人额头上闪着金光的印记——一朵凤尾花和一片羽毛。
没等她询问,四人就消散在了余音中。
身后的光束愈发明亮,阮长亦被刺得睁不开眼,直到整个人都被光笼罩。
梦中女孩满眼泪水,她被绑在城墙上,阳光处,有人逆着光,一袭黑衣在长风中飘荡,他悬在空中,挡住了太阳,挡住了所有光。等到一丝光亮穿过云层,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更耀眼的红光,狠狠穿过她的胸膛。她感觉不到疼痛,但是时间好似在一瞬间静止,光越来越模糊,黑衣少年的模样也越来越模糊。
“小姐您怎么哭了?”
阮长亦缓缓睁眼,阳光在眼泪的折射下更加刺眼,她无措地抬手擦去眼泪。转眼看见苏拾姻弓着身子一脸担忧地看她。
“苏拾姻!你没事,太好了!”她激动地抱住眼前的女孩。对方却一脸惊慌不敢动弹,“小……小姐你……”
阮长亦一顿,松开抱住女孩的手,她仔细打量着对方,和苏拾姻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材,只是声音稚嫩许多,样貌看起来也似乎更加青涩,和梦中那对谪仙一样的夫妇相似的打扮,只是比起他们的仙气,眼前这位少女的衣衫显得比较廉价而庸俗。
垂眸间,看见自己的衣裳既是如此,相比之下,除了更加华丽,发髻也更加繁杂,各样的珠钗,一眼便能看出身份的悬殊。
她扶了扶盘在头上压人的发髻,又扫视四周,刚才她就靠在身后的木椅上小憩,许是春风和煦,园中的梨花随着清风徐来,片片飘落,身后便是一幢规模宏大的古宅。阮长亦不禁咽了口唾沫,奇怪的穿着和宅邸,赫然与古偶剧中的贵妇划到一处。
“你……不是苏拾姻……?”
“奴婢是叫苏拾姻。”看着和昔日挚友差不多相貌的女孩在自己眼前点头哈腰,难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阮长亦坐回木椅上,“那个,拾姻,”她扶着额头,皱起眉装作一副头疼的样子,“我头有些疼。”
“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阮长亦挑眉,手半掩着脸直到苏拾姻的身影消失在园中。
她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后停在了一根粗壮的柱子前。少女拍了拍眼前的木柱,又往后退了几步做蓄力动作,内心默念“三,二,一”,仅离柱子还有一步之遥,却突然一个急刹停住脚步,实在不忍看着自己脑袋开花。
绕了一圈又见到一个池子,池中水浑,看不清多深,于是阮长亦趴在地上伸手探了探,摸不见底,大概够深。她轻抚胸口做着心理准备,卡着时间在园丁恰好能看到的地方纵身一跃,装着不识水性在池子里扑腾,等到有人把她从池子里捞出,便两眼一闭,原地去世。
众人簇拥着把人抬回房,大夫把脉的功夫,屋外两人闻声赶来。
“大夫,我家茵茵怎么样了?”妇女着急忙慌地拉住刚把完脉的老大夫。
阮长亦眯着眼睛暗中观察着,茵茵大概就是她的乳名,看架势,后赶来的两位应该就是家主和家主正妻。
大夫有些无措,连忙安抚道:“夫人不必太过担忧,小姐脉象平稳,想必是落水受惊,很快便会醒来。”
他的话像是定心丸,妇人悬着的心立马就落了下来。转而怒斥苏拾姻,“你是怎么照顾小姐的?!”
小婢女低着头不敢反驳,眼瞧着妇人马上就要处罚她,阮长亦先是微睁一只眼探了探,随后清咳两声,不出意料,老爷夫人立马便转向她,询问她感觉如何。
床上女孩慢悠悠地撑起身子,先是扫视了一通周围的人,又扶额装着一副虚弱得快要倒下的样子,装模做样地开口,“你们是……?”
夫人惊的顿时红了眼,忙拉着大夫询问,“大夫,这……我家茵茵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显然也没料到,慌忙又抓着阮长亦的手把起了脉。不一会又皱眉摇头,夫人见这情景生怕茵茵出什么岔子,眉头紧锁问:“大夫,怎么样?”
阮长亦缩回了手,大夫也站起身叹气说:“小姐脉象的确正常,老夫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许是在水中受惊又遇心结,染上风寒伤了气血。这些天还请小姐多注意吃食与衣裳,想必会有所好转。”
说罢便告辞离去。这一套说辞下来不用说老爷夫人,就是阮长亦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众人都当如此,也无人起疑心。
如今解决了身份问题。阮长亦又出神望窗外,这里恰好一枝梨花映射太阳,可她却无心欣赏。她在想苏拾姻现在或许已经安全到了保安室找到了帮手,可当她领着几个保安回去找自己,却只能见到自己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又或许,苏拾姻没能安全到保安室……
一旁老爷夫人看着她出神,也更加坚信了大夫的话。于是夫人偷摸着把苏拾姻拉到一旁,“拾姻,你老实说,小姐近日可否有何伤心之事?”
“回夫人,小姐近来似乎并无何事,许是成日待在府中,难免有些烦闷。”
夫人点头称是。又到阮长亦床边,拉着阮长亦的手,语重心长道:“茵茵啊,我是阿娘呀,”她拉过老爷,“这是你爹爹,你可否还记得啊?”
爹爹配合地点点头。
阮长亦思绪被拉回,看着“阿娘”的脸,认真地摇头。
夫人心疼又无奈的轻抚她的脸,又道:“没事的啊茵茵,等这阵子养好了身体,阿娘一定带你多出府逛逛,我可怜的茵茵哟……不怕啊,一定能恢复的。”
茵茵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又想起梦中的爸妈,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实的,甚至不知道眼前的“阿娘”和“爹爹”是不是真实的,但是如果她出生时,妈妈没有难产丧命,爸爸没有在她五岁时因病离世,或许每次她生病时他们也会这样悉心照料,又或许他们不会让她生病,更不会让她一个人待在孤儿院里,成天受人欺凌,会让她有一个快乐,幸福的童年……
阿娘又交代了些什么阮长亦并没有听清,只是又望着窗外的一支梨花和一缕阳光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