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红布从铁笼中落下来露出里面的野兔的手,直到那个女人的血溅在自己脸上的时候。
孟婼笙都还没意识到究竟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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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声四起,没有名号的饲血奴从铁笼里面蹿出来,从高处观众席看过去就仿佛是无数的野兔从笼中出来乱窜。
早已在另一面等候多时的雄狮闻出了接下来食物的味道,口鼻喷发出厚重呼吸声,前肢还在往泥土层里不断蓄力蹦拽。
铁链在它毛皮上捆束,困兽场的守卫在四面将铁链拉紧,只等饲血奴先逃窜一段时间等观众看过瘾了再说。
“因着三号饲血奴在厮杀中取得胜利!那么——今天这场野兔活动乃上天仁慈!!可活下三人!”
整个南曲会馆都充斥着讲解人仿佛从喉咙口里撕扯迸发出来的声音。
孟婼笙他们已经走到了观众席中最靠近圆形竞技场的长墙边上,这边保护措施足够安全,由铁丝编织而成蛛网镶嵌在土墙之中,以防止竞技场中的饲血奴或凶兽从里面逃出来伤到人。
这边距离更近,就连鲜血迸溅出来的时候都似乎能感受到血溅在了自己脸上,仿佛近在咫尺,那些呼吸出来的温度,那些在逃窜时候的叫喊,都更加刻骨铭心。
再也没有什么时候能更明显地感觉到里面逃着的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了,同类。
孟婼笙思忖着,哦,如果自己也是其中一员的时候,或许更能明显地感受到——
而在这里的延申开的一条小路,走过去愈发逼近,景象就好似完全与一二层普通观众席不同了。
金阁玉柱般的镂空窗格密不透风镶嵌在图层中,却还是可以从镂空的花窗缝隙里看到外面的景象。
整个场景充斥着书香气息,与外面腥臭的铁锈味完全不同,仿佛几扇小小的窗就隔开了两个世界。
而从这里面走进去,便是所有三场押注中了的人通往领取珍宝的通口。
狭长的通道站满了人。有安仁坊白家的,永兴坊魏家的,还有好些一看服饰便是平民家出身,想来就算来了这里也只是押注中了来看个热闹,最后的竞标也竞不上。
而最后,便是孟婼笙一行人,几伙人现在正站在门外等着困兽场的赵老板准备规整开门。
而孟婼笙他们静默了许久,几人眼斗眼鼻斗鼻的,小心望着那方贴近隔扇看外面野兔和猛兽厮杀场景的孟婼笙。
程淮烨快速瞅了她一眼,极为小声:“婼笙心情还没好呢,咱们都入渊阁要开始竞标了!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儿,运气爆棚啊我今天!”
说到这儿没止住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眉飞色舞道:“哎,要我说本身那就是戚娘的选择,齐王那一脉和平阳殿下不合人尽皆知,但嫁都嫁了为了家族而已,又不是说她心就一定在那谈商嵘那厮那儿,何至于就变成现在这样。”
话还未说完就被程锦芸捏着耳朵扯了下。
“嘶——阿姐!”
“闭嘴吧你。”
程锦芸不动声色看了眼关延辞,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反而心里噔了一下,但现在也没空去处理他们那斩不断理还乱的破感情了,直接道:“你一男子又知道了?无论如何,女子出嫁后立场也就变成了夫家的立场,外人唤她也不是勇毅侯家的二娘戚二娘,而是齐王妃你明不明白。”
说到这儿她莫名顿了顿,接着道:“若将来,我嫁了人,夫家若有官衔还好,我是程夫人,若非便是某某太太了。”
“阿姐......”
关延辞这时冷不丁忽然开口:“君家妇难为,不是戚娘的错。”
“......是是是,我们都知道不是戚娘的错。”
程锦芸又看了眼婼笙,她依旧还是看着竞技场那边,仿佛全然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论声响。
去年的事......戚娘认为戚四的死和婼笙有关,其实无可厚非。
她恨她,也无可厚非。
毕竟婼笙从不解释,去年的事不解释,今日为何突然失踪也不解释,就像现在,为什么一直看着外面也不解释。
就仿佛和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们在这边谈论得激烈,她默不作声全然不感兴趣。
......
凭什么。
她们因为她的事在这边争论。
她凭什么。
凭什么只是看着外面竞技场上那些贱民和凶兽的厮杀,也不知有何可看的,苦痛啊穷困啊都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她们生来就和那些在竞技场上逃窜的人不一样。
所以呢,为什么婼笙永远这样,她看着外面的景象,究竟又是在想什么呢。
程锦芸站在这边看着婼笙恍若被灯光弄得虚幻的侧影,一时也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心里在涌起怎样的一股情绪。
那是一种由衷的......程锦芸也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
总之是握不住。
想到这里,她又下意识朝南书望去了。
既然她们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为何,南书却从来没有过她这样的想法呢,她一直不懂。
果然,在关延辞说出那句话后一直未开口的南书便开了口,“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自然,也不是金果的错。”
氛围一时尴尬起来,静默,静默不断在几人之间回荡。
这句话太过了,是说戚娘心胸不够开阔吗。
元杳左右觑视,扶着发间的珠钗,在心里面尴尬想着。
那么......是谁的错?
不是戚娘的错也不是表姐的错,那么是谁的错?
她们现在变成这样,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去年便莫名其妙戚娘突然嫁了人。
以前追求婼笙的也不是没人死,大家都死了,只不过死的都与她们无关而已,但是那时死都死了,她们几人不也还是好好的吗。
婼笙的追求者都会死的呀,她们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戚四就是要去追求,为什么戚四会死,为什么戚娘会嫁人呢。
谁的错。
是呀,戚四死了。
以往死了的人只与婼笙有关,于是她们还因为各自利益相连的原因好好的玩着扮家家酒的游戏。
去年戚四死了,于是游戏有了裂痕,关师兄也对表姐多次表示过不满,程师兄觉得是婼笙得理不饶人,锦芸则是觉得婼笙从不解释就连好好的说句“戚四的死与我无关”都不肯说。
于是才会变成今日这个局面。
但为什么呢。
本就是因为利益瓜葛才在一起玩的不是吗,元杳想着,怎么一切都变成婼笙的错了。
但......也不是戚娘的错,戚娘很痛苦的。
谁的错。
每次她们之间发生争执的时候她都不说话,那是她的错吗。
元杳顿时愣住了。
于是在这片一时因为南书的话静默的领地,一声从未在发生争执时响起过的娇软声音传来——
“谁的错都不是,咱们......便不吵了吧。戚娘刚刚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是不是代表她其实也知道,谁的错都不是。婼笙谁也不搭理,其实就是知道......知道你们会怪她。”
怪她让她们分崩离析变成如今这局面,怪她从不解释从不委曲求全。
说到底,只是怪她没有和她们站在一边,遥遥地待在一个不知处,恍若虚影,从未与她们分享过喜悦激动、愤怒惆怅,罢了。
于是自认的用普世的价值与自我认知去定义,以求内心世界得到安稳。
......
......
“贵人们,我们东家已然将珍宝安置妥当,请跟我往这边来。”
......
“啊啊啊啊啊啊救我!!!求求你们救我——!”
......
“那玉锁啊可是我们东家亲自去西峡寺取的......”
......
“别吃我!!!别——啊!”
......
“当初全州发了地震,山崖都断了,西峡寺自然没有逃脱,哎,这玉锁可是好不容易从一堆塌裂的石头中找出来的。”
他们穿梭而过,跟着走过去。
“谁来......救救我......”
隔扇外的声音还在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