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止在了元杳一句“我们这样的人家都是如此,锦芸你不要多想”中。
锦芸觉得这依旧是元杳的托辞,却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孟夏到夏末之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
短不到孟婼笙的病快些好起来,长也不至于能够将两月前的事一下翻篇。
自从那一次之后困兽场便关门,已经两月未再开门。
给外界的理由说是惊扰了贵客需要歇业重新更换营业方式。
大小街坊间也听见了些消息,于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流言便无止境的传播。
都说公主爱女如命,嘉和郡主因为自己的问题在人家店中晕过去了还需要人家破财消灾。
可只有他们这些当时在场的人知道哪儿是什么爱女,只不过是困兽场没长心眼竟然当场将圣武帝他们的玉锁给堂而皇之的当作珍宝竞拍起来。
这才惹得闭门不出的平阳长公主现身,仅此而已。
想到此处,程锦芸又不禁想起了那天那句未完的“背后之人”。
当时确实太过混乱,现在事后想来在婼笙晕过去之前真的到处都是蹊跷。
就不说为什么好好的从未挣脱过铁链的凶兽会突然在原本都已经吃饱喝足的情况下突然迸发凶性。
就说困兽场老板赵千刀,他是云京城中出了名的看人下菜碟。
从一介布衣到富商,如今又走到困兽场老板的位置上,云京城中哪家不给他一两分面子,自不可能是那所谓没长眼睛的蠢货。
若真是背后之人指示......
程锦芸脑中闪过某种念头,这时风吹过掀起车帘一角,她的身体紧跟着一颤,额角突然惊起一身冷汗。
喉咙口猛烈收缩,她的视线不自觉望向前方还在缓慢前行的马车,马车一晃一晃,她视线也在这样的晃动中开始恍惚。
一旁,元杳看见她猝然间泛白的脸色闭上了眼睛,沉默许久。
直到这一小片场域逐渐被死寂的沉默淹没,她才极其轻声的说了句:“锦芸,不要多想,想想下一季云霞阁新出的绸缎吧。”
“......你说得对。”
能想到什么却又不能触碰什么,他们这样的人家出生的孩子,最是清楚不过了。
割开那层本就不坚固的名为情感的布料,自保才是最最要紧之事。
可确实在这样的时刻,她又突然猛地意识到,那南书呢。
马车依旧摇摇晃晃。
那南书呢。
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若是不知道,南书会想不到这一层吗。
若是知道......她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若是知道......
......
......
南书当然知道。
不论是那皇位上的有了什么心思还是齐王那边打算做些什么,她都能猜到个大概。
此时她正贴身靠墙,眼也不眨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闭眼陷入深睡的孟婼笙。
自从上了马车开始,这一路上她就没醒过,就算是元杳抓着门框死活不上去的哭喊也没能把她吵醒。
从两月前她醒来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如此。
仿佛是再一次陷入了沉睡,却比两月前好些,那一次昏迷过去半月,不停呓语着什么生死,什么前路。
又哭,在昏迷之中捏着她的手,说我跟你走。
又是跟谁走呢。
跟谁走呢,金果。
醒来后虽说是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走了出来,但却一直都昏昏沉沉的十分虚弱,做什么事都没有力气。
以前拿不动长枪刀剑,现在就连她最喜欢的龙骨鞭都握不住什么了。
就连精神也比以往消沉了许多。
车碾过马路土灰,几次眨眼后外面的光线又暗淡了下来,她打开车帘,是又入了林道。
天空那头晦涩的黄晕射出,落日盖在了青山上,昏黄色蔓延出血红色,流云片片漂浮,到这头的时候就已经被绿色的树林荫茂给掩住了。
只显出了一片朦胧的幽绿色泽。
太阳落山,月亮快出来了。
天要黑了。
风又呼啸而过,南书看着那些被风吹动的树梢,并不觉得这是好事。
“野兔!”程淮烨忽地喊了声,随即一声长箭穿穹而过!
“嗖”的一声——混着长鸣。
随即只听见一物悄然落地的声响,连带着落叶簌簌的声音一起掉落在了地上。
“打猎!”元杳傲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刚好我饿了!也好久没打猎了!”
她们车上的车夫瞧出了车上贵人的兴致,马车随即停下靠在了棵林荫大树边下。
“小姐,我们呢。”前头车夫捏着车绳有些不知所措,他是南家的车夫,自然是懂自家小姐其实更希望一直赶路的想法,但周围都是小姐的好友,总得顾及些,也不知是停下还是继续行路。
南书捏着眉头露出个疲惫的微笑,“停吧。”
晦涩的光晕透过树梢落下几缕斑驳的光点,鸟鸣响彻。
元杳下车已经束好了襻膊,那边程淮烨已经提着两只兔子扬笑走了回来,“这里的野兔有点重量,烤起来一定肥美!”
元杳接过程锦芸递来的弓箭,举着手哼声道:“比赛吗?”
“哈?从小到大你赢过我吗?!”
两人又开始斗起了嘴,一脚踩过地上的落叶不一会儿便投入树丛之中不见了踪迹。
一时突然就只剩下关延辞和程锦芸两人。
“嘎—嘎—嘎——”
他们互看了眼。
关延辞转过身去拿大家的水壶:“......我去打水。”
程锦芸捏着手帕不明显地咳了两声:“那我去拾些柴?”
......
此时还在马车上将一切都看在眼底的南书正在思考自己自己该不该开口让他们注意到还有她这么个清醒的人,啊,金果还在昏睡不算。
直到听见锦芸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没能忍住,说道:“......锦芸,你...拾柴还是算了吧,拾柴这事儿下人已经去了......关师兄,回来的时候注意叮嘱一下二郎他们,别走远了。”
关延辞沉默地应了声,“知道。”
转头走得飞快。
程锦芸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抽搐了几下,转过头对着南书疑惑问道:“不是?至于这样吗。那只是长辈之间的调侃而已,我也没说答应啊。”
一月前王家的游园会上,凑巧他爹在前厅和她父亲聊起了儿女婚事而已,聊着聊着随意的调侃罢了,这场酒局过后七两下肚谁也记不得谁。
唯一算得上尴尬的只不过是关延辞和程锦芸当时也在场而已。
南书想起这件事就有些想笑,在锦芸的怒视下抿嘴不好容易止住了,“咳!我觉得他就是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你知道的,他向来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
“我看他倒是把戚娘的事处理得......”脑子没过话就如此突然得脱口而出,又收得太快显得更加突兀了起来,程锦芸闭眼咬牙最后决定还是把话给说完:“...挺好。”
南书一时有些沉默,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孟婼笙已经醒了。
身侧贴过人影,南书刚一歪头身旁的人头就托靠在了窄窄的窗框上。
她在两人惊讶的眼神下耷拉着眼用着虚弱的嗓音说:“确实挺好,一娘她家刚出事的时候他还三天两头的去找她,一听说他们家有和齐王联姻的念头就待在家里门都不出了,事后纳过了吉文定之后又托我们把他俩所有的信物都给还了回去。那些情啊爱啊又很快消弭了,婚宴当日过后再次见他就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了。”
“......”
“......”
“金果。”
南书提醒着。
“是是是,我的问题。”
孟婼笙随意敷衍了下,接着又望向已经僵在原地的程锦芸,“要我说,锦芸你就不该对他有一点念头。”
“金果——”
南书突然声音放大想要制止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却不知为何依旧盖不过她无力软绵的声音——
“这样的人,你又在幻想什么呢。”
“......哈。”程锦芸拳头紧握,过了许久才咬牙冷哼,“婼笙,你又明白什么呢,所谓念头与幻想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又突然止住说不出口,仿佛那股心里的话一旦说出就会将她那层虚伪的皮层给扯开,只留下血淋淋的事实。
孟婼笙睁着她无力的眼帘,长睫颤动,她轻轻柔柔地说出那层谁也不会撕开的事实。
“无关情爱,只是他是你能握到的最好的。除了我那皇帝表哥之外。”
程锦芸的身体猛然僵成了一座生冷的雕像,口中吐着气,只片刻,突然转身离开这里投入了树林之中。
南书沉默片刻还是决定说道:“......金果,你以前从不会说这些。”
她知道金果向来是不管这些的人,虚伪啊自私啊这样的情绪对她来说是见惯了的事,甚至还对她说过这些都是寻常的人性,算不得什么。
毕竟这样的人性将他们六人团了起来,才不至于如此寂寞。
“没什么,”孟婼笙摆摆手,找了个极其敷衍的理由无所谓道:“只是突然见不惯她这样,围着所谓光鲜生围着光鲜死,一没注意就把话说出来了。”
说完,又望向逐渐阴森起来的森林,继续道:“你去找她吧,她不会武功。”
南书无力的翻了翻白眼,拿起长剑下马追了上去。
很快,这片空地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簌簌的树梢风声响起,孟婼笙拿起龙骨鞭下马车,望向从树丛里蹦跳出来的兔子冷笑了一声。
“我可是好不容易将他们都支走了,一路上当动物也是委屈了你们,若是真的喜欢,可以去地下阴府里求求阎王给你们下辈子轮一个畜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