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讨论的是她的去留,可林俏本人却浑然不觉,她正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对着手机余额发呆。
她十分忙碌且充满希望的模特生涯仅仅持续了一个月多一点,除去和公司分成加上基本工资,她挣了三万块钱。
可她每个月还要负担房租,水电费,要吃饭,还要给家里打钱。
越算越焦虑,她倚在床头柜,打开手机订回家车票。
打算入睡前,打开微信,点进和岑政的对话框,删删减减不知道发些什么,关机锁住手机,打算睡觉,结果机身一震。
锁屏界面显示岑政给她发了张照片过来,她瞬间来了精神,小心翼翼点进微信对话框。
看清是什么的瞬间,林俏心底一咯噔,把手机磕在头上,苦着一张脸,羞愤欲死。
岑政截图了两人对话框,把最上方的正在输入中用醒目红笔圈出来。
手机又是一声震动,林俏调整呼吸,闭着眼迎接史诗级暴击,看见他简单扣了个
“?”过来。
她都能脑补到岑政现在的表情,乌眉轻挑,好整以暇等着答案。
“我想跟你说一声,我最近几天要回家,没办法看好你的车,我把车钥匙岑矜姐了。”林俏开解自己,本来就是这么个事。
“一开始为什么不说”他弹出来一条
林俏叫苦不迭,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我以为你有事,我害怕打扰你”
如果要是别人说这么多此一举,岑政会觉得那人脑子有病,面对林俏他只笑笑,回她
“不用这样”
“哦,那晚安”林俏发完这条消息,直接摁灭了手机,把头蒙进被子里——睡觉。
岑政一回到北京,圈子里的人都得到消息了,他当时刚和岑矜打完电话,尚熙州就已经在拍他门铃。
他冷着脸冲玄关处喊了句滚,尚熙州不依不饶,跳起来愤愤不平
“不是,夜生活不才刚开始?别给我墨迹,楼下一群人等你呢。”
两人都是空军大院,住对门,从小关系好的穿一条裤子。
大院里几个人说要给他接风洗尘,轰轰烈烈在越京俱乐部顶层组了个局。
吃的差不多又来包厢里玩,他觉得无聊,又不想拂他们面子,掏出手机,兜兜转转点进和林俏的对话框。
结果撞见她持续三分钟断断续续的正在输入中。
由此引发了这一遭。
尚熙州不捧着话筒鬼哭狼嚎了,眼里贼光乍现岑政打了好一会字,心里纳闷,用胳膊肘撞了下段之珩。
段之珩吃痛,上去一巴掌甩他头上,不爽“你他妈跟谁呢?”
尚熙州摸摸脑袋小声啧出声,刚准备开口,两人中间冒出来个姜盈盈,小姑娘眼睛又大又亮,盯着角落里的岑政看,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可置信
“岑政哥是盯着手机在笑吗”
尚熙州一拍手,又捣了下段之珩“我就想跟你说这个呢”
段之珩狐疑,扫了两人一眼,看不像有假,才慢悠悠把目光转向岑政。
一晚上都兴致缺缺的人,眼下却盯着手机屏幕看,嘴角确实有很轻的笑意。
他们从来没看过。
段之珩不再看,他都没看见,岑政对他姐姐这么笑过。
尚熙州看热闹不嫌事大,呵呵笑“嘉琳姐别被半路截胡了”
姜盈盈比他们小一岁,捧脸犯花痴“岑政哥笑起来真好看”
……………
岑政盯着晚安这两个字,这场游戏是他一厢情愿,执意要开始,林俏似乎从未入局。
现在也是他后悔了不甘心,想跳脱出开始的游戏心态。
*
林俏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到达的沂市,低处北方的小县城,比深圳冷的多,林俏其实是一个特别怕冷的人,现在已经穿上了棉服。
出了高铁站北风呼啸,她这次回来就背了个背包,还算体面挤上了一天就两班的公交车。
她没急着回家,去了县里的精神病疗养院,她母亲重病一场过后,脑子留了后遗症,经常走失,神志不清严重时会打人,最可怕的一次拿着玻璃啤酒瓶,追着她妹妹林若茜,最后划伤了妹妹的手。
迫于无奈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月,需要把母亲送进这个医院。
疗养院外观灰暗,内里装修质朴老旧,林俏走在走廊上来往护士,认出来她,眼睛一亮,夸她气质变好了。
因为知道她是什么情况,所以没问任何关于大学的事。
林俏礼貌笑笑,被带去了母亲的病房。
王女士刚吃完饭,正躺在病床上午睡,同病房里的阿姨还在看电视。
林俏轻轻坐到陪护凳旁,拉起母亲的手,帮她抚去扎眼碎发,病房里光线不好,整个房间都看不见光亮。
林俏看午睡时间到了,就把母亲叫醒了,王女士难得清醒,却把她当作还是个上初中的孩子,来来回回的叮嘱,叫她好好学习,说成绩好了,放学给她买鸡腿吃。
她帮母亲洗了澡,仔细修剪了手指甲和脚趾甲,买了不少东西放在她床头柜,去买了新的被褥把病床重新铺了一遍,给病房里的阿姨也分了不少水果,让她们多照顾母亲。
做完这一切天都黑了,临走前把抱着母亲把她哄睡,掏出手机打了辆车到镇子上,她靠在车窗旁,看见一片黑蒙,心情不算好,心里绵延起悲伤,隐隐想哭。
繁华耀眼的大都市,不是她的归宿,她生于这一方小小土地,幼儿园认识的人不出意外一直到高中都会是同学。
在这里有她要履行的义务,逆着风飞不起来,选择掉下来就是粉身碎骨。
公交车到达小镇,林爱民人早早就在那候着,特地换上了林俏给他买的那件黑拉链衫,脸上的欣喜和期待不像是装的。
林俏冲上去抱住了林爱民,两人共同坐在电动三轮车的前排,自从弟弟妹妹上了高中后,两个星期回来一次,家里冷清许多。
一路上二人聊了许多,最终即将拐入村庄时,父亲就着昏黑夜色鼓起勇气问道
“在那边工作还顺利吗?”
她听出父亲话里的担忧,不动声色解释
“挺顺利的,前一阵子工作忙,现在可以休息几天,才回来的”
林爱民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到家的时候,父女两人面对面吃了饭,林家两间小瓦房,俩人聊了会天,林俏提出明天带他去医院复查,然后各居一间屋子休息。
林俏房间在里屋,和林爱民那屋就用了一个铝合金门隔着,门上玻璃都掉了,挂了个纯色床单在上边。
房间里换了灯泡很明亮,林俏坐在床铺前的书桌前,本来回家是放松,可现在不可避免开始想,自己工作的事情。
然后就在这么平静的夜晚,她接到了一通电话。
她记得当时有月光照进书桌,她看见是陌生号码,心里一喜,以为是投递的简历有了消息。
下意识坐的端正,划了接听,将手机放在耳边。
然后,血液一点点逆流,心尖缓缓冷下来,嘴上笑意消失殆尽。
最后电话被挂断,她深吸了两口气,整个人都仿佛被抽干力气,伸出手摸脸,满脸的泪水。
她胸腔里有惊涛骇浪,可她特别平静,只缓了三分钟,就点进微信和岑政的对话框,毫不犹豫拨了个电话过去。
岑政刚结束一场酒局,青越几个老油条倚老卖老,他一场下来被灌了不少酒,他二叔被人做了局,事情算暂时平息下来。
助理王绪,正在送他回家的路上,岑政坐在后面,解了领带,因为疲惫拇指摁着眉心,不耐皱着眉。
看见来电提示,眼尾一挑,想起来她人现在应该在老家,吩咐了句让王绪开车慢点,就划了接听。
在电话那头寂静的瞬间,林俏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凉 “为什么?”
空气中骤然安静
岑政心沉下去,一切了然,良久掀起眼皮问“谁告诉你的?”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林俏觉得嗓子眼里被人撒了把沙子,连大声质问的力气都不在有,就是眼眶不知不觉发酸
她多想问问他,是从什么开始的这场,幼稚的游戏,是从第一次见面,还是从她狼狈不堪追他的车,还是面试那天,或者说,是从认识以来到现在的每一面。
“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跟我说,你一开始接近我”林俏红着眼,声线都不平稳,她太痛了,喉间漾起腥甜,指尖死死磕在书桌,她闭着眼,眼睫颤动,听见自己一缕一缕的呼吸
“是因为可怜,是因为想看一看,这么可怜不堪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她音调拔高,嗓音清冷带刺“我自从上海回来,再也没有一个工作,是因为你,掐断了我所有工作,因为你要回北京了,你还没玩够这个游戏,想把我也带过去”
“岑政”她睁开眼,像是脱力,很轻叹了口气,冷笑出声,染上哭腔,一字一句
“你靠着突如其来的怜悯心,成了我的救世主,又因为你简简单单一句话,我的生活天翻地覆,你是不是打算,假装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把我带到北京,看我对你感恩戴德?”
车里一片寂静,弥漫起骇人的低气压,岑政下颌紧绷,眸光低垂,林俏上边的话,他没办法全部反驳,他也知道,她听到的版本,比她复述的要难听的多,心尖漫开涩意
“明天我去找你,当面说,还有林俏,我对你从来不是只有怜悯”
他的嗓音电磁波里过一圈后冷淡磁性,林俏再也不会上他的当,她记得,这是他第二次没有反驳。
第一次是她说他瞧不上自己,第二次是现在。
林俏摇头苦笑,语气诚恳的拒绝
“岑政,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