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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前偶遇

    弘江大学文学院三楼最角落的办公室里,陈旧的窗式空调发出沉闷的嗡鸣,奋力驱赶着夏末午后的燥热空气,却只让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旧书、干燥剂和微微霉气的复杂味道。窗外梧桐树茂密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在贴满便利签的书桌和堆满书、稿纸的地板上摇曳。

    沈珞棠坐在那张吱嘎作响的办公椅上,面前摊开的是一份被荧光笔划得五彩斑斓的英文技术规范翻译稿——关于某款新型智能水表的国际标准。手机搁在桌角,屏幕亮着,停留在微信通讯录页面。

    置顶的几个联系人依旧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重要节点:“妈妈”、“启明王姐”、“李教授”、“房东刘姨”。

    而一个新鲜出炉的、带着彩色柴犬头像的联系人“芮晓(芮)”,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存在感,静静排在这些“生存必需品”下面,隔着一小段空白,显得格格不入。

    自文创博览会那天过去几天了。沈珞棠给这个新联系人的备注加的那个括号,成了她为自己亲手设下的一道心理“电子围栏”的边界标识。芮晓会问些什么问题?她什么时候会问?她会提到她的父亲吗?这些问题像细小的虫子,不时在她专注翻译那些冷冰冰的参数术语时悄悄啃噬她的平静。

    “沈老师,”系主任陈彬敲门探头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打印纸,“暑期‘新苗杯’高中生创意写作大赛的培训方案初稿出来了,院领导希望我们给点教学法层面的建议和内容完善意见。这事李教授挂帅,他说你文字功底扎实又有辅导学生参赛的经验,这个任务想请你做骨干。”他把纸放在桌上,补充了一句,“算是院里的常规工作,有点补助,不多。”

    任务?沈珞棠放下荧光笔,拿过方案草草翻看。确实费精力,但“新苗杯”是省重点赛事,高校参与度高的活动履历对讲师评职称有益。而且,有补助。

    “好的陈主任,我跟李教授确认下具体分工。”她平静地应下。生存的砝码总是比虚无的顾虑沉重。她需要抓住所有能抓住的稻草。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跳出消息提示:

    [晓晓不想上学]:沈老师!您忙不忙?我有点小问题想请教~

    沈珞棠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指尖顿在翻译稿上,墨迹晕开了一个小小的点。来了。这道“围栏”第一次受到了主动触碰。

    她深呼吸,拿起手机,点开对话框。

    芮晓的头像安静地笑着。消息内容与她预想的“棘手问题”截然不同:

    [晓晓不想上学]:我在看《天工开物》的入门插图版,看到古代提花织机部分,说要用‘花本’,就像现在的程序打孔卡。好神奇!古人怎么想到的啊?那时候没有电脑编程的概念呀?

    [晓晓不想上学]:[图片]

    图片是书的插图,确实绘着复杂的提花机和旁边成排挂着“花本”样子的竹签。

    沈珞棠看着这个问题,紧绷的弦微微松弛。没有试探,没有敏感词,这是一个纯粹而可爱的技术史困惑。就像一个对古籍感兴趣的学生提出的无数普通问题中的一个。

    她想了想,指尖开始敲击屏幕键盘。专注于问题本身,是她擅长的领域:

    [沈珞棠]:这是个很好的观察。古代工匠虽然不懂二进制或图灵机理论,但他们发明了非常朴素的‘硬编码’。花本上的每个点位是否穿线,对应织机特定部位是否提拉经线,最终决定花样的一个像素点。它是时间和经验凝结出的、高度具象化的编程逻辑载体,本质还是0和1的选择,和现在的机器指令异曲同工。古人实践智慧很高明。

    她的回答严谨专业,带着师者的清晰逻辑。隔了几分钟,芮晓的回复跳出来:

    [晓晓不想上学]:哇!沈老师您太厉害了!听您一说完全懂了!感觉古代的机器工程师超级酷!

    [晓晓不想上学]:谢谢沈老师!我爸爸还说让我有问题多请教真正懂的人,别自己瞎琢磨浪费时间。他说得真对!

    “……爸爸”两个字,如同针尖,轻轻刺破了刚刚建立的宁静气泡。

    沈珞棠呼吸一滞。那个男人,那个名字——他不仅存在,还鼓励女儿来向她“请教”?他……知道她的存在吗?仅仅是因为女儿偶然在展会上认识了一个“弘大的沈老师”?还是因为……别的?

    思绪瞬间杂乱。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憨笑的柴犬头像,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无法敲下任何回复。是应该忽略这句话中的某个称谓?还是顺势探问一句?

    最终,理智压倒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揣测。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屏幕移开,重新落回那份智能水表参数说明书的冰冷文本上。冰冷的参数,清晰的逻辑,这才是她安全的领域。关于“他”的信息,无论无意泄露还是有意传递,都只会冲撞那道尚未完工的电子围栏。她不需要知道更多。沈珞棠删掉了对话框里刚打出的几个字,简单地回复:

    [沈珞棠]:不客气。有问题再问。我这边要开始工作了。

    她放下手机,像丢掉一块烫手的石头。窗外的蝉鸣声变得异常刺耳。

    几天后,下午课程结束,沈珞棠夹着教案和学生作业走出教学楼。暑气未消,天气有些憋闷,天空堆积着厚重的灰云,一场大雨正在酝酿。空气潮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办公室或者去图书馆,而是朝靠近核心行政区的校园邮局走去。她要给远房一个合作翻译项目的教授寄一份重要的盖章纸质稿。这条路经过图书馆侧翼,前方就是恢弘的弘江大学历史图书馆——整座校园最宏伟、也最“权力中心”的建筑。

    图书馆入口是巨大的下沉式广场和数米高的玻璃幕墙。通常这片区域在下午稍晚时分行人较少。

    就在沈珞棠低头快步走过广场边缘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玻璃幕墙侧后方的阴影处,有几个人影。脚步不自觉地微顿。

    不是普通的学生或老师。那气场太过鲜明。

    首先是张雅琴处长。她正微微侧身,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低声向一个穿深灰色夹克、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说着什么,语速很快。那年轻男子眼神锐利如鹰,沉默地听着,目光看似随意,却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周围环境。那是……警卫?沈珞棠心里咯噔一下。

    紧接着,她的目光越过张雅琴的肩膀,落在了她身后半步的地方。

    是他。

    芮鸿霆。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熨帖的浅灰色细纹衬衫,领口松开第一颗纽扣,袖子随意卷到小臂中间。下搭一条深色卡其裤。比在正式场合少了些威严,多了几分……松弛的学者气?但这绝非寻常的松弛。

    他就站在那里,背对着图书馆深色的玻璃幕墙,面朝着广场方向,微垂着头,似乎在专注地听站在他身旁一个戴眼镜、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说话。那老教授神情激动,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图纸和文件比划着,像是在论证着什么项目的规划细节。芮鸿霆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看似闲适,但微蹙的眉头和下颚线紧绷的轮廓,都显示出他正专注地思考和权衡。那是一种隐形的、由内而外散发的掌控感。

    张雅琴旁边那个警卫状男子偶尔会不着痕迹地微微调整站位角度,确保他的视线能覆盖尽可能广的范围。图书馆前空旷开阔,但他们所处的这个玻璃幕墙折角后面,却形成了一个视野良好、不易被四面打扰的临时“VIP通道”。

    沈珞棠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疯狂的速度撞击着胸腔。

    怎么会是这里?!怎么会是这时候?!

    她从未想过,那道被她严防死守的“电子围栏”,会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毫无防备的方式,在她每日行走的熟悉校园里,在她毫无准备的状态下,被如此具象地、鲜活地打破!

    她甚至能看清他侧脸的轮廓,看他鬓角新添的几丝灰白,看他专注听讲时眼中深邃思索的光芒,看他身上衬衫布料因为动作和光线折射而呈现出的细微褶皱。他不再是新闻播报里高清却冰冷的图像,也不是舞台上遥不可及的身影,而是眼前一个呼吸着的、真实存在着的高大男人。那种上位者特有的、混合着学识、权力和深度思考的复杂气场,即使隔着几十米空旷的广场,也隐隐传来强大的存在感。

    巨大的图书馆玻璃幕墙像一个冰冷的屏幕,倒映着他挺拔的身影和整个广场。沈珞棠感觉自己像不小心闯入他人领地的小兽,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在安静的空气里回响。她猛地收回目光,像被烫到一样低下头,身体僵直,脚下的步伐却本能地加快,几乎是仓促地、顺着图书馆侧墙根,小跑着想要尽快离开这片无形的“禁地”。

    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广场边缘显得格外清晰。那个年轻警卫的目光锐利得像刀子,瞬间精准地朝她这边扫了过来!

    沈珞棠的脊背瞬间绷得笔直,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的后背。她不敢回头,只能死死盯着前方的路,机械地迈动脚步。

    就在她经过图书馆那扇沉重铜门侧面大约五六米远的地方时,变故突生!

    一个年轻的学生——大约是被外面低沉的天色催促着赶去还书——抱着高高一大摞几乎遮住视线的硬壳精装书籍,正步履匆匆地从图书馆大门内冲出来。他视线受阻,下台阶时一个趔趄,脚下踩空!

    “啊呀!”

    惊呼声中,怀里的书如同决堤的洪水,哗啦啦散落一地!最上面几本沉重的硬壳画册和工具书,被这冲击力裹挟着,像炮弹一样翻滚着,径直朝着侧面沈珞棠行走的路径——准确地说,是更靠近图书馆玻璃幕墙那边“VIP通道”的方向——砸了过去!

    情急之下,那学生下意识地伸手想抓,身体也跟着踉跄扑出。

    沈珞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脚步硬生生刹住,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避让。她的位置与书倾倒的方向形成一个小小的夹角。

    就在她动作的同时,那个年轻警卫的反应快到不可思议!他身体几乎在书籍落地的瞬间就已如猎豹般微微下沉,一手按在了腰间某个隐形的装备位置,眼神如刀般锁定扑出的学生和滚落的书籍,身体瞬间挡在了芮鸿霆和那老教授斜前方!张雅琴也惊得后退了半步。

    这短短一两秒电光火石间的混乱中,沈珞棠的目光透过翻飞的书页间隙,撞上了一双深邃、冷静、此刻却带着一丝惊讶和瞬间评估的眼神。

    是芮鸿霆。

    他似乎也被这门口的意外吸引了注意力,中断了和身边老教授的交流。他的目光越过警卫紧绷的肩线,穿透散乱的书页和惊惶的学生,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避让不及、站在几步之外的沈珞棠身上。

    隔着散落一地的书籍,隔着近在咫尺的广场空间,隔着那道无形的、高度戒备的“警卫线”。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熟悉,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在意外发生时的习惯性审度——一种对周边环境和陌生人短暂停留、不带情绪色彩的、纯粹基于安全考量的观察。仿佛在评估一个突然出现的潜在变量。

    这目光,比舞台上的镁光灯更冰冷,比新闻里的镜头更遥远。

    “啊!对不起对不起!”那闯祸的学生狼狈不堪,连声道歉,手忙脚乱地开始捡书,完全没注意自己引发了多大动静。

    沈珞棠在那道目光的审视下,感觉自己像被剥去了所有衣物的透明人。巨大的窘迫和一种冰冷的清醒攫住了她。这就是真实的、那道“围栏”之外的冰冷空气!她像个误入演播厅后台的观众,被后台工作人员以最警惕的目光审视——无关善意恶意,无关个人好恶,只是职业化的风险评估。她对他来说,或许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只是一个需要被评估是否存在“威胁度”的“路人甲”或“背景人物乙”。

    她迅速低下头,不再看那个方向,弯腰帮忙拾起滚落在自己脚边的一本厚厚的《西方艺术史》。冰凉的铜版纸封面贴着她的掌心。她的动作带着刻意的疏离。

    “没事吧?同学小心台阶。”张雅琴的声音传来,带着官方的关心,试图稳定局面。

    沈珞棠将书递给那学生,低声道:“给。”不敢再多停留一秒,转身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片让她瞬间感到窒息的空间。她攥紧了手里的邮局快件袋,指节用力得发白。厚重的灰云翻滚,隐隐有闷雷声从天边碾过。

    身后那片区域,很快恢复了低语和走动声。没有任何人呼唤她的名字。

    那道短暂的、意外构建起的“视窗”迅速关闭。没有任何交流,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被称之为“确认”的眼神交汇。仅仅是一次单方面的、冰冷的“背景扫描”。芮晓发来的问题还停留在大脑皮层深处,那个柴犬头像还在微信里安静地趴着。而此刻,冰冷的现实如同那即将到来的倾盆暴雨,兜头浇下。

    她的判断无比正确:那道“电子围栏”,是绝对安全的边界。那个属于“芮”字所代表的现实世界,其真实的触感,比她想象的更坚硬,也更冷漠。

    她快步走向邮局,一次都没有回头。沉闷的雷声近了。乌云压城,暴雨即将倾盆。雨前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掠过她的脚踝,带着一种冰凉的、尘埃落定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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