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尔乘着马车在科奥街49号周围来回转了几圈后，终于确定家里没有人。
她在皮罗星面前的身份还是幻术师法米娜，既然海拉都没有将实情告诉亲弟弟，那她更没必要。她不方便当着他的面用神火强行开门，密夫的事还得安排威尔去查。
海拉言行谨慎，晞尔猜测也许她默许自己身边安插着不少监视她和家人的人，少一个莽撞的人知情，对两人的境况是有益无害的。
虽然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海拉，虽然离开布提思家后可能又会面对无穷无尽的危险，但威尔还一个人替她留在加纳家……无论如何，不能再拖延回去的时间了。
得知法米娜要走，皮罗星不情愿也没办法，他就没拗赢过法米娜，挽留无果后还是将她送到了加纳宅邸附近。
晞尔在庄园外的大路旁蹲守好几个小时后，终于跟随夜晚运送新鲜蔬果食物的马车进入宅邸，紧闭的几天时间里，她已经把守卫换班情况摸了个门清。
没费什么功夫，她就从窗外翻回了法米娜的房间。
威尔这几天都是似睡非睡的状态，听到窗外一有动静，他机敏地起身，伸手将挂在窗台上的晞尔拽了进来。
“呼……”
晞尔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想，爬墙真累啊……还好身体强壮了点，要不然把窗外的藤木薅光都进不来！
“你没事吧？”威尔绕着她转了一圈，上下仔细打量检查晞尔是否受伤，“这几天去哪了，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晞尔点点头：
“是，遇到了些小麻烦，不过已经全部被我处理掉了。”她讲这几天的事简略地告示威尔，“你这几天怎么样，露馅了吗？”
威尔满脸担忧：
“露馅了，你的两个贴身女仆都不是普通人。”
他详细地将薇吉按晕莉亚后来找他报信的经过告诉晞尔，晞尔诧异地听完问：
“那……莉亚现在呢？”
“还在房间里晕着，还好你回来了，再不回来，怕要饿坏身体了。”
按摩师居然这么强？果然，每个异能者都有擅长的领域。晞尔想了想又问：
“薇吉为什么这么干？”
威尔也搞不清楚：
“我问了，她说没有理由，只是怕莉亚耽误殿下的正事。估计是想回来当面跟你说？”
“好吧，你快恢复自己的样子吧，这么看你有点奇怪。”
威尔扮女装都习惯了，差点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他逐个部位的恢复原样后，身上还穿着“法米娜”的睡衣。
啧……晞尔打量着面前羞涩的少年，可爱俊俏的相貌、细高的身材、尤其是圆溜溜的大眼睛，即使穿着女装都不违和，甚至有些惹人怜爱。
“你就打算这么出去？”晞尔放松下来，甚至开起了玩笑。
威尔尴尬地翻着衣橱，勉强找到一件还算中性的骑马服：
“就这个吧！你还笑，回来也不知道给我带件衣服！”
看少年气呼呼的样子，晞尔心里感叹地想，对嘛，这才是十八九岁的样子，之前严肃的样子也太老成了！
她笑眯眯地别过头，等他换完衣服后，她才扭头说起密夫的事。
威尔又严肃起来：
“明白了，我回去整理一下，明天就去密夫家看看情况。如果……他出事了呢？”
“去奥伊斯署报警吧，就说他是你的朋友。”晞尔顿了顿，又补充道：“最好找佛拉特督察，他管富兰多市场这块，过去与密夫和我打过交道，应该比不认识的警察上心。”
“好。”威尔认真记下要求。
“帮我叫薇吉进来。”
……
在走廊守夜的薇吉听到殿下门响动的声音连忙抬头，虽然现在从那个房间里走出谁来她都不会惊讶，但当护卫威尔神色怪异地让她进去时，她难免还是紧张起来。
房间内，怪异的惑人味道已经驱散，薇吉仔细观察后，确认面前这人就是殿下法米娜，她恭敬地完整行礼，俯身等待主人问话。
晞尔没有当即发问，她静静地看着她，过往她对熟悉法米娜的人避之不及，这还是她第一次用心观察这位名叫薇吉的贴身女仆。
薇吉身材纤细、脸和脖子蜡黄，却唯独手特别白皙，显然是常年精心且特别保养的结果。身为按摩师对谋生的工具悉心呵护再正常不过，晞尔疑惑的是，相比莉亚，薇吉有些太瘦弱了……
都说贵族的仆人过的比不少富有的商户还滋润，失踪的勒赛就是最好的例子，自从当劳瑞的男仆后，原本干瘪的面庞都滋润得冒油。薇吉跟着法米娜五年多，怎么还是瘦的跟个竹竿一样？
法米娜从不苛待仆人……看莉亚就能看出来，她圆头圆脑的，用着市面上最好的乳膏和香水，自己的鞋袜也精致可爱。
难道薇吉有什么苦衷？
久久没等到主人问话吩咐的薇吉开始心慌，她身子俯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蝇：
“殿下……”
“你先起来。”晞尔走上前，双手扶她起来。
“回去让莉亚醒过来吧，就说是我的命令，让她休假一周养养身体。”
“是，殿下。”薇吉没想到殿下会先提起莉亚的事。
“你和莉亚不是关系很好吗？我看你们每天一齐出入、常常闲聊互相解闷，怎么舍得下手的？”
薇吉低着头：“是。莉亚和我是……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只是让她舒服的睡过去，她不难受。”
“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去向护卫队长告发，就不怕我遇到危险？”
“殿下的明智一定远胜于我们仆人，正因如此，在私人感情与忠诚的两难中，我选择忠诚。”
晞尔眉角微扬，问道：
“忠诚于家族？”
薇吉捏紧拳头，表忠心般坚定道：
“不，我忠诚的对象，只是殿下您！”
晞尔对她的回答并不惊讶，薇吉的行为显然是为了获得主人更多的关注和重用，但她的欲望是为了什么。
丰厚的钱财吗，似乎和她朴素的外表矛盾……想谋求更体面的官职？那她效忠的对象应该是掌权的公爵……还能有什么呢？
想不通，晞尔干脆地问道：
“你想获得什么？”
“殿下，薇吉只想能跟随您身边，其余什么都不盼望。”
晞尔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于是决定换个问法：
“是吗，既然不谈你的欲望，不如聊聊你的恐惧？”
薇吉脖子缩了起来，低着头不肯回答。
晞尔不耐烦起来，刚爬过墙的手还带着灰尘，她捏起薇吉的脸，逼迫她直视自己：
“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这是你克服它最好的机会。”
薇吉瞳孔紧缩，殿下只是捏着她的脸，她却觉得被扼住喉咙般窒息：
“我……我……”她挣扎半天，还是说不出口。
晞尔失望，松手坐在扶椅上：
“哎……这么难以开口的话，不如先说说你的薪水都花在什么地方吧。”
对于常年为生计发愁的人来说，晞尔忧愁的绝大多数事情都和钱有关，加上薇吉看起来过的很苦，她理所当然地会这么问。
薇吉一怔，完全没跟上殿下问话的奇特思路。
“我每月的薪水‘全部’都给了家里，殿下给我的赏赐大半我也给了母亲，还有一小部分留在我这备用。”
她着重强调了“全部”两个字。
晞尔想到自己当保安的时候一个月满勤才能挣1000兰克币，后来当护卫后工资涨到了4500，虽然没拿到手自己就“因公殉职”了吧，但一个家庭每月能有3000兰克币做生活费就活的还不错了。
薇吉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每月估计少说也有□□千兰克币，居然全部给家里，连买点喜欢的小零食、首饰的钱都没留给自己！
“你家人有什么困难吗？是有生病的亲人吗？”
“没有。”薇吉苦涩地摇头，“我父亲、母亲、弟弟和两个妹妹都不工作，家里采买、修缮、娱乐……全靠我一个人的薪水支撑。”
晞尔看着薇吉蜡黄瘦弱的胳膊，硬生生把到嘴边的“凭什么”咽回肚子里。
哪有那么多凭什么，只是又一个倒霉的孩子罢了。
“你可以拒绝的。”她说。
“如果我不给足够的钱，他们就会上街闹，还会去控告我抛弃家人，他们虽然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可人多声音大……”
“您或许不知道，在兰克，尤其是在王都，没人会任用一个没有家庭的人的。”
“去年家族内的一名厨师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被驱逐出家族，听说他的处境很不好……”
薇吉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她趴在地上，颤抖着乞求：
“我会一直对您忠心，无论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您不赶我走……”
晞尔叹息，也许真正的法米娜不知道，但自己却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一旦闹起来，失去工作的薇吉就如同之前的自己一样只能找一些不怎么正规的工作，偏偏她的能力还是按摩师……
所以薇吉为了保住这份高薪水的工作才会忙着表衷心，所以她年纪轻轻却总是满身的疲惫和犹豫。
她不是人，是一只被家庭关系拴住的狗。
“以后你的钱，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望着薇吉不解又担忧的眼睛，晞尔摸着她的头发说：
“别担心，我会派人教训一下这些好吃懒做的吸血鬼，让他们的生活充实起来。”
“把他们赶出奥伊斯怎么样？”
“放心，勒索子女的人最欺软怕硬，你的靠山硬，他们反而再也不敢回来！”
“殿下……”薇吉没想到一向懒得管闲事的殿下会愿意帮她，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尤其不久前，负责采买的托玛琳管家为丈夫本德的事来求殿下，反而被她赶到远离家族的岗位上。
“怎么，又不舍得？”
薇吉急忙否认：
“不是，只是不想因为我的小事给您增添烦恼。”
“这点事对我还算不上麻烦。”
晞尔颇有些自嘲的感觉，比起自己身上的一座座大山，安排几个护卫做些力所能及的“恶”事还真不算什么。
贵族的特权，她也该适时地享受一下……
震惊、喜悦、解脱等等情绪让薇吉的头脑彻底反应不过来了，她喜悦地哭泣不止。
“你走吧。”晞尔不愿意看她感恩啜泣的样子。
薇吉离开前，她没忍住开口：
“薇吉”，她叮嘱道，“平时开心点，多吃点肉。”瞧她瘦的那个可怜样子……
虽然对她同情，但晞尔终究无法全然信任，让她查探下家族内的消息还是不错的，毕竟女仆的圈子消息最广，而威尔又挤不进去。
“明天得去见一下佳丰”，晞尔入睡前突然想到，“威尔说她天天来看望自己，可惜都被拒之门外。现在我回来了，必须得见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