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郁竹的剑锋比月光更早刺破窗纸。
翡翠耳坠撞上玄铁剑迸出火星,梳妆台前的身影倏然转身。沈芷琳的定身咒还未来得及出口,就被漫天飞舞的胭脂迷了眼睛——那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七张不同面容拼凑的皮囊,每张脸都在发出凄厉的哭喊。
"小心幻象!"陆明川甩出八张符纸封住八方,燃烧的朱砂在虚空烙出血色阵图。碎裂的菱花镜中突然伸出无数鬼手,每个指尖都缀着熟悉的翡翠耳坠。
沈芷琳咬破舌尖喷出精血,青焰暴涨的瞬间照出房梁上真正的妖物。那是个浑身缠满红线的人形,脸上覆着第八张正在溃烂的面皮,发间别着的九只翡翠耳坠正随着咒语叮当作响。
"癸酉年腊月初七。"宋郁竹突然朗声道,剑尖划过青砖迸出火花,"礼部侍郎嫡子溺毙秦淮河那夜,你本该在姑苏绣庄待嫁。"
妖物的咒语戛然而止。
转而发出凄厉尖啸,梁上垂落的红绸突然化作血管缠向三人。
尖锐泣血的嘶吼划破长夜:“你们这群自诩正义的臭修士,自以为行正义之举,不过是在助纣为虐!那些纨绔败类撕我衣裳的时候你们在哪?他们猖狂着向我挥刀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现在出来逞英雄了,兼职可笑虚伪至极!”
沈芷琳燃起青焰烧断腥臭的绸缎,在满地灰烬里看到当年幻象——
绣娘跪在雪地里缝补被撕碎的嫁衣,每针都刺进自己血肉,直到十二个纨绔子弟将她分尸抛入秦淮河。
陆明川趁机掷出铜钱阵,二十八枚开元通宝钉住妖物四肢。沈芷琳腕间破碎的琉璃镯突然重组,迸发的清光中接着浮现出当年景象:绣着并蒂莲的嫁衣重新被撕成碎片,十二盏河灯载着少女残破的躯体顺流而下。
缠身的红线寸寸断裂,溃烂的面皮下露出张布满咒痕的脸。第八张人皮突然发出尖叫,化作黑雾想要逃走,却被陆明川的缚妖索缠个正着。沈芷琳的琉璃镯映出真相——那些所谓被换的脸,分明都是姜晚棠自己被凌迟的魂魄。
"他们把我切成十二块......"妖物的声音突然变成重叠的悲鸣,"每块残魂都要找张脸才能化形......"
整座青楼开始扭曲,雕花窗棂长出獠牙。宋郁竹斩断扑来的鬼手,剑锋挑开梳妆匣——八枚翡翠耳坠正在融化成脓血,唯独最新那枚"凝烟"还发着幽光。沈芷琳咬破指尖在镜面画出往生咒,被困在翡翠中的歌妓魂魄突然挣扎起来。
"现在!"陆明川将铜钱阵压入地砖。宋郁竹的剑光如银河倾泻,贯穿妖物心口十二道缝合处的刹那,沈芷琳的琉璃镯将凝烟的魂魄扯出咒文。
破碎的妖身里涌出十二道残魂,在往生咒中重聚成素衣绣娘的模样。姜晚棠望着腕间将散的魂魄轻笑:“我终究是再也变不回那个青涩的少女了…"未尽的话语随晨光消散,翡翠耳坠化作齑粉从指缝滑落。
"凝烟姑娘!"沈芷琳甩出银铃击碎正在成型的咒印。即将被吞噬的青楼女子魂魄发出哀鸣,翡翠耳坠应声而裂。
姜晚棠发出非人的嘶吼,周身咒文疯狂流转。沈芷琳趁机将琉璃镯按进阵眼,宋郁竹的剑锋同时贯穿她眉心。无数冤魂从破碎的躯壳中涌出,在陆明川超度经文中渐渐澄澈。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妖雾时,众人脚下只剩满地翡翠碎片。宋郁竹剑尖挑着半截红线,末端系着块染血的嫁衣残片。沈芷琳拾起碎片轻叹:"原是并蒂莲,终成彼岸花。"
衙门地牢传来急报,说那害女断臂,企图讹钱的男子今晨突然衰老致死,怀中掉出枚褪色的翡翠耳坠。陆明川望着官道上来往的车马,与顺流而下的河灯,将超度用的黄纸叠成十二朵莲花。
三日后离城时,新任知府正在重审积压的贵戚案卷。渡口卖唱的盲女换了新词,唱的是姑苏旧事里未出嫁的姑娘,总爱在秦淮河边放并蒂莲灯的传说。
“这女子原本是民间的一普通女孩,但是因相貌出众,一年多以前在钦州城最大的一家饭店“卢玉斋”里做工时,被一些权贵官僚的公子哥们看上,那之后被强行掳走,于醉仙楼之中被多人□□与残害。
在那之后她心灰意冷的魂魄胡乱游荡在淮河边,没想到刚好遇上了破镜而来的妖族。那妖蛊惑了她,并在她身上下了咒术。
妖赋予她妖力,让她挨个去找那些人报仇。但是作为交换,女子须舍弃自己最珍贵的一样东西交给那妖。
而后女子用妖力向那些残害她的人复仇,包括他们的家族,也一个个地日渐没落。
她蛊惑了这个孙大福。让他为自己找来年轻的女生以安放自己破碎的魂魄。刚开始孙大福是直接在夜晚强抢民女。但事情闹大之后,军官加大了防范力度。于是这孙大福又想到直接用钱到青楼里去赎那里的女子。
他家本就窘迫,靠卖菜才能堪堪维持住生计,钱花光了,这才有了后面推亲女儿撞马讹钱的事。”
“此事待回仙门以后我会亲自禀报门主,妖族背信诺言不安分地待在自己洲里,将手深入我境内,不知安的是什么心,这次是假借百姓之手行凶作乱,下一次恐怕就是我们无法预料地为非作歹了。”沈芷琳想起从前看过的历史卷宗;
在这片土地上,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众神归位,齐聚天庭掌管三十三重天,并设立凌霄殿监察仙界。
而混沌虚空被劈为东西南北四大洲陆:东方青龙洲有十二仙门联盟;西方白虎洲分布着上古妖族遗脉;南方朱雀洲是散修云集之地;北方玄武洲镇压着太古魔域。
四大洲陆原本约好各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妖族贸然来访,势必藏有不轨之心。
“嗯,还好我们已有所察觉,也算阻止了一桩坏事。别忘了我们的历练才刚刚开始,别分心了。”宋郁竹双手背在背后,给沈芷琳递过去一个示意她安心的眼神,转头向陆明川时,却见他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下来。宋郁竹低头沉思片刻,跨上前一步,转过身说了句:“你们先回客栈等着。”
接着头也不回地混入了人群中,陆明川坐标高看得远,一直看着那抹身着黑金色劲衣的人影消失在人海尽头才收回了眼。
“他不会又在哪儿看到小青果了吧?”沈芷琳走在陆明川左后方,踮起脚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还破天荒地地开了个玩笑。
“管他青的白的,反正都不如我的烤鱼。”
……
快到客栈门口时,自“青果”话题之后一直沉默的两人中有一人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那日出发前,你问我为何偏要入尘来沾染一身俗气。
如今你也看到了,天天躲在玉兰峰上,享受着天地灵气,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没有目的地练剑,于我而言长期而来不会有半分长进。
但可知这尘世间。百姓们日日胆战心惊,日不能作,夜不能寐,且不说天灾无常,还不定哪一日就会被人祸找上家门。我若想要变强,尘世是更好的修炼场。”
“是吗?看不出来,金枝玉叶的沈大小姐竟然志在天下,痌瘝在抱,还有这样的圣人之心啊。”
“我非圣人,也并没有你说的什么圣人之心。我想做的,无非是为了让自己过日子时能图个心安罢了。”沈芷琳少见地露出笑容,却摇了摇头,语气里尽是不易察觉的苍凉与自嘲;
“你出身南川,想必比我清楚,这世间的恶远比我们这群不食人间烟火的修仙者所想所见的要多的多。修仙界的风气如今尚且那样,何况这不如意之事更多的人间呢?”
……
“好了,你问的问题我回答你了,其它的矫情话便不多说了。”
沈芷琳自顾自一口气把话说完,头也不回地先陆明川一步踏入客栈门槛,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陆明川盯着那扇门沉默了许久,脸上是人捉磨不透的神情。半晌,他去小二那里要了一壶酒,边喝边走。
半柱香的时间,两人的房门先后被敲响,开门后见宋郁竹单手拎着一只浸了油的牛皮纸袋:“作为那晚给二位的补偿,钦州卤鹅,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赏个脸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