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重芸没见过什么瓷瓶,但她想起自己进来时,脚下响起的“咕嘟”声,她那会儿以为是石头,现在想来,那是不是宁让嘴里的药?

    “没……没见到。”她有些心虚。

    他那样子近乎癫狂,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重芸在池子中泡了一会儿,却觉得这水越发烫人,她实在待不住,“侯爷,你要不先转个身,我觉得这水实在太烫了,我得起来穿,穿衣服。”

    宁让咬牙,转过身去。

    重芸这才得空摸到池边,将自己原本预备好的换洗衣服一件件套在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急的,她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密集,竟觉得这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燥热。

    宁让此时脸上也起了一层白霜,他冷得难受,干脆一股脑滑入池子中,那温暖的水包裹肌肤,过了不久,他终于止住了颤抖。

    重芸却觉得这洞内的温度越来越高了,“侯爷没事了吗?没事我就走了,这里实在太热了。”一滴豆大的汗水钻进眼缝里,有点辣眼。

    “你觉得热?”宁让此时不再觉得那般寒冷,却将目光落在她满脸汗珠的脸上,眼里全是惊诧。

    “是啊,但侯爷你怎么那般冷?”重芸也觉得无比诧异,刚才他的嘴上都冷得结了寒霜。

    “我……你……”他想了片刻,想起她刚才对着自己吐热气的模样,恍然大悟一般,但终究没有将话说出口。

    “快给我找那瓶子,就在池边。”他命令她。

    “哦。”重芸扯了扯衣领,感觉体内火气窜动。

    但沿着池边走了一圈一无所获,此刻,她已经很确定,金色瓶子就是她之前踹到的东西。

    她作了一番无用功,干脆循着进来时发出声响的位置,跳进池子摸索,摸了片刻,一个硬物落入她的手中。

    “侯爷,您的瓶子掉水里了。” 她将瓶子举出水面,瓶子里此时灌了满满的温泉水。

    他面上浮上一层阴霾,重芸感觉这是打雷的前兆。

    他此时有些难以抑制的怒气,激得他一拳打在池壁上。

    额,不疼吗……

    重芸也不顾上他疼不疼这件事了,她现在在这热水里,已经觉得到了忍耐的极限,太热了,实在太热了……

    她赶紧出水,将手作扇子,对着脸使劲扇。不一会儿,湿漉漉的衣服,竟然让身上的热气蒸干了。

    宁让看她的样子,顿时了然。

    刚才他正在这里试一种新做的毒药,名叫“冰火两重天”,这药服用以后会有冷热交替的效果。

    他本来想着后院有男侍,难免走动,到这山顶洞中倒是一个试药的好去处,无人打扰。那时候他正经历“冰”的过程,到热水池子中泡着,便缓解了不少。

    不曾想,竟被她打乱了计划。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她刚才接触过自己的嘴唇,她现在这汗如雨下的样子,莫不是,她也沾了那毒药?如果自己与她,都吃了不完整的毒药,也就会达到,一人冷、一人热的效果。

    而唯一的解药……

    他看着她手中的金色瓷瓶,突然觉得有些绝望。

    解药竟然洒进了池中!什么时候的事!

    “你到外面等我。”他转头。

    重芸早就想去外面透气了,这里面简直就是蒸笼、火炉。

    她赶紧跑到外面,地面上积着白雪,她赶紧捧一把往自己脸上敷。那凉意直钻体内,如同盛夏吹空调、三伏天吃雪糕般舒爽。

    等了一会儿,宁让披着厚重的斗篷从那“脏人洗澡”洞中出来。

    见他一脸严肃,她不敢作声,只管抓一把雪往脸上贴。

    他握住她的手腕,“跟我走,今晚就下山。”

    “为什么?”重芸手里的雪落地,他手掌却像寒冰一般,持续送来凉意。

    “你此刻觉得热,而我觉得冷,皆为中毒的表现。”

    “中毒?”重芸终于觉得,自己此刻的确有些不太正常。

    而宁让,刚才他那起了霜的嘴唇,他这寒若冰霜的手,的确都是中毒的表现。

    可是自己怎么就中毒了呢?

    “去拿解药。”他拽着她的手腕,抓小鸡崽似的,将她往山下拖。

    重芸个子完全不及他,迈出的步子自然比他慢了许多,只能快速走动,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这到底是什么毒药,让他这般急躁?

    他们各自回房中,收拾了行李和金银。

    宁让留书一封给追月后,牵来一匹马,将她推到马背上坐稳,又翻身朝上马。

    夜里风凉,但重芸一点也不觉得热,她甚至觉得身上这薄衣衫有些碍事,黏黏糊糊粘在自己出汗的皮肤上。

    宁让此时穿了厚厚的大氅,重芸在他前面坐着,觉得那大氅就像那炭火似的,不时拂过她的脸。

    她想起他那如冰的手,顿时觉得找到救星。

    她忍耐再三,最后还是做贼心虚地伸手握住他的手,一丝清凉传达到她的掌心。

    “你做什么!”宁让此时握着驭马的缰绳,却突然被她陡然握住手,心中说不出的异样,但那热度竟然让他感到一丝慰藉。

    脑子里竟然出现起她在池边,水鬼一般,一头长发赤身裸体的模样。

    “放肆!”宁让甩开她的手,缰绳随之一提。

    马儿会错意,以为主人此刻要它停下,迅速止住了脚步,发出一声嘶鸣。

    “侯爷不也觉得冷吗?”她不知他为何这般生气,她翻身下马,去路边攥了两把雪,捏在手掌中。

    她差点又忘了,马背太高,这马没设马镫子,她压根上不去。

    于是她伸出两只捏住雪的手,朝他跟前一摆,两只拳头出现在他眼前。“侯爷帮个忙呗,马背实在太高,我上不来。”

    夜色朦胧,也是借着路边隔三差五设置的灯火,他们这下山之路才多了几分安全。

    明知自己上来不,却又下去,他有些不明白这女人的用意。

    直到见她抓了两把雪,一双手白里透红,一双眼睛晶晶亮,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

    他忍住骂人的冲动,伸手将她拖到马背上。

    两人大半夜下了山,一路朝着乾女山的西边奔去。

    这高热的体温很快就将她手里那些雪块蒸干,重芸觉得很渴,舌头缺水,连半句话都不想说。

    她在极度干渴和燥热中,见到天边逐渐生起的太阳光。

    “水,我要喝水。”她干裂的嘴唇里发出几个字,走了这一夜,她意识都有些恍惚,身体瘫软,便往宁让坚硬的胸膛靠过去。

    她顿时落入宁让那散发着幽幽凉气的怀中,她抬起头,额头触到他那冰凉的脖子,引得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宁让朝后一仰,避开她的触碰,又在马背上挂着的行李里摸出一壶水来。

    重芸此刻犹如离水的鱼,在极度缺水中瞧见了一丝入水的曙光。

    她急忙夺过水壶,朝自己喉咙里面使劲灌,不一会儿便喝完一整壶水。

    她擦擦嘴,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一点,“侯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他看着远方的朝霞,“能买到解药的地方。”

    买解药?是啊,现在这副样子,是急需解药的。

    宁让的症状是冷,他穿厚点就行,但自己的症状却是与他完全相反,她低头看着自己这一层薄薄的衣服,哎,穿这么一点都还是觉得热。

    她把水壶递还给他时,不小心触到他那寒冰一般的手,迅速在她的手边升腾起一股气体。

    他这么冷的吗?也是,这手在寒冬里晾在外面,拉了一晚上缰绳,怕是也不好受吧。

    正想着,头上传来一阵吸鼻涕的声响。

    她眼角一抽。

    “侯爷觉得冷?”

    “不觉……得冷。”说完继续吸鼻涕。“啊楸……”

    我信你个鬼。

    她朝后面挪了挪,“侯爷如果觉得冷,我就靠你近些哦。”正好她也需要降温。

    一阵温暖的感觉从胸前传来,他竟不忍再次拒绝,便不再言语,牵着缰绳使劲踢了踢马肚子。

    怀里的女人持续散发的热气,令他胸腔中蒸腾起一股奇妙的温暖,那热气混合着一股香气,那香气是柔软的,甜腻的,有些让人神思飘荡、生出旖旎。

    他甚至觉得,这样的感觉有些煎熬,又似乎令人乐在其中。

    他暗自想:“这该死的毒药,还是得尽快解了。”

    马蹄一路朝西而去。

    天色大亮,一座黑色的城邦出现在眼前。

    重芸看着那标注着好几国文字的城门牌匾,轻而易举认出了几个良国文字:方魔城。都是她认识的。

    两边挂着两块硕大的木头,刀劈斧凿一般的木块上随意刻着两句话。

    左边写着:不疯魔不成器。

    右边写着:不妖娆难成人。

    重芸眼皮一垮:这写的什么烂诗,跟她写的有得一拼。

    城门外的人正排着队登记,一一进城。

    “侯爷,我们是要进去买药吗?”

    “嗯。”

    宁让从马上下来后又将她拉下马背,重芸这才发现,他本就白皙的脸上,此时覆上了寒冰似的,竟像是刚从冰棺里爬出的死尸。

    她伸手一看,自己的手上通红,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自己满脸应该也是这个色彩。

    一个过分冷白皮的男人,一个过分红润的女人加入那排长队。

    前面一个身穿白衣、一身书生气的男人,回头打量了他们俩一眼,摇着折扇笑道:“这位郎君这位小姐,也是来参加药师大会的?”

    冬天摇折扇——不知春秋。

    重芸此时嘴巴干裂,不知道他讲的药师大会是什么,有些意兴阑珊地回了句“嗯。”

    折扇男扇子一关,将扇尖抵着他身边女子的额头,“这是我的药人。”

    那女子麻木地扫视了他一眼。

    折扇男:“你们之中,何人是药师?何人是药人啊?”

    重芸抠抠脑袋,什么药师药人的,她就是来买解药的而已。

    他这问题倒是把她问糊涂了。

    显然,宁然也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扇子男吃了个闭门羹,又甩开扇子,装模作样摇了起来。心道:哼,拽什么拽!

    待到排到了城门登记处。

    负责登记的小哥问:“你们进城是干嘛的?”

    重芸答:“我们买药。”

    小哥:“你们买药不早点来,这几天不卖药,城里限流,只有参加药师大会的才能进。”

    “可是……”

    小哥不耐烦地敲了敲身后的告示栏,“不清楚的看这里,来,下一个。”

    宁让:“我们参加药师大会。”

    小哥抬眼:“行吧,你们谁是药师?谁是药人?来来来,登记。”他扔给他一支笔,让他自己填。

    重芸便见他在簿子上挥笔写道:

    药师:重阳君。

    药人:铁娘子。

    不愧是……取名鬼才……我哪里像铁娘子,重芸无语。

    折扇男回过头来,对着宁让笑道:“原来是咱们同为药师嘛。”语气竟有些惺惺相惜。

    宁让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不明所以的微笑,看起来有些危险。

    他指了指重芸:“药师是她。”

    折扇男尴尬地“啧啧”一声,看着满脸通红的重芸,觉得有些割裂。

    女的重阳君。

    男的……铁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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