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虽到了春季,但气温骤降回寒,这样的温度往往让人感觉还在寒冬。

    颜回音脱下白色的氅衣,露出一身金色底纹的宫装,她命人尽数退下,眼底有些冷,像是染了风雪。

    自从经历了这一场宫廷政变,以及诞下小王子,她似乎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她仍旧是那一副单薄瘦小的样子,但不说话的时候一副思虑甚多的模样,倒是平添了几分乌提王妃的威严。

    她低声对重芸说道:“今日,我无意间听到了大王与部下的谈话。”她斟酌了片刻又道,“那些大臣原是先大王的部下,他们正怂恿大王……对付博远候。”

    重芸指尖一蜷,“公主……”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博远候助三王子上位,原先的老臣忌惮他这样实力强劲的外族,现如今,烈焰部落得到封地,他们在须台一战中手持精兵铁器入城,虽助了新王,也惹得不少人忌惮。博远候与烈焰部首领交好,新王怎么想,我虽不知,但我知道,博远候若继续呆在乌提,恐有凶险。”

    颜回音掏出一块公主的腰牌,“拿着,这个也许用得着。”

    重芸知她的意思,她是想要自己赶紧离开。自己明面上已经是宁让放言要迎娶之人,关系不可切割,旁人若要对付宁让,难免从自己这里下手。自从自己屡次救颜回音于凶险之中,她早就把自己当作了小时候那个阿芸,重芸目光柔和地看着颜回音道:“公主,可我又能到哪里去呢?”

    继续西行,是她完全不了解的地域。往东,那笙的路怕是行不通,原路返回良国的行道已经被堵死。

    思来想去,重芸找了个还算暖和的日子,约宁让在宫外碰面详谈。

    乌提的护城河名叫赤霞,落日之时,霞光照在水面上,河流像是一条赤色霞光,瑰丽耀眼,柔软地包裹着须台城。

    重芸将颜回音的话尽数告知。在这样耀眼的霞光中侧过脸,她的鼻梁上透着浅金,“侯爷,你对此这么想?”

    宁让笑了笑,“凡事师出有名,堂堂良国使臣抱头鼠窜,岂不是落人笑柄。”

    这是不想自己一走了之的意思。

    重芸:“侯爷不走,我也不走。”实际上,走也不知去哪里,这不过是她的推辞之说。

    宁让逼近她,“那我若走,你跟吗?”

    “我……”

    话音未落,一支箭擦着宁让的袖子飞过,等重芸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宁让一把揽住腰,她半张脸贴近了他的胸膛。

    几支箭从寒风中突围,穿破瑰丽的晚霞,宁让带着重芸往城楼的外侧倒下去,重芸耳边风声阵阵。

    二人垂直从城楼高处坠下,射箭之人惊喜道:“射中了!”

    冰凉的水漫过重芸的鼻孔和脑袋,死一般的寂静。

    这护城河河水乃须台城后的雪山所化,水面解冻之后波涛汹涌,冰凉刺骨,冷彻心扉。

    作为一个旱鸭子,重芸想起了第一个角色,被摁在水中的恐惧。

    宁让抱着她坠入奔腾的河水,转眼消失在映着霞光的波光粼粼之中。

    重芸在这刺骨的河水中感觉到一惊慌失措,她只能拉住就近的宁让,一双手死死攥紧他的领口,丝毫不敢放松。

    她感觉所有的河水都在往自己的四肢百骸入侵,拼命朝身体内挤压,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呛咳连连,反而嗓子里也进了不少水。

    窒息的绝望袭来,她感觉到惊恐无助,揽在她腰上的手丝毫未松,宁让将她抱在胸前,沉入水底。

    晚霞的光芒透过水浪折射到河底,在水中坠落的二人像转着圈的鱼儿,在岑寂的水底世界,坠到深处去,坠入黑暗里。

    宁让的手指夹住她的脸颊,对着快要失去呼吸的她渡了一口气。

    重芸挣扎了几下,看到水下这张陡然靠近的面孔。

    温热的气息交缠,她本来张牙舞爪的手攀到他的有力的手臂上,藤蔓一般,执着又无限延伸。

    她隐约看见红色的的血液,绸带一般软软在水里扩散,从宁让的手臂处渗出来,丝丝缕缕,不可断绝。

    他受伤了,一定很痛。她想。

    当她哆嗦着牙齿在岸上醒来之时,天色已经暗了,宁让在一旁生着火,金色的火苗在他的脸上舞动。

    重芸脑子里闪现出水下那不明不白的气息交换,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但身上的水并未干透,浸在身上太冷了。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宁让此时正在火堆前烤鱼,“你醒了。”

    重芸想起他手臂上的伤,问道:“侯爷受伤了吗?”

    他随意看了一眼自己的包扎,“小伤。”

    什么人会在这时候射杀宁让和自己,答案不言而喻,正如颜回音所言,呆在须台,处处都是危机。宁让的仇敌实在太多,就连来路都摸不清。

    或许是新上任的乌提王,抑或是太后的父亲承恩公,再或者,其他的什么人。

    “我们现在在哪里?”重芸四顾茫然,只觉夜风呼啸,火苗在风中摇摆不定。

    “一路往东,去烈焰部的故地。”

    烈焰部逐水草而居,原本生活在涅木雪山以南,乌提国以东,是一支骑游散居的部落。重芸看过地图,如果要回良国,不走那笙,那必定是从那里穿行。

    但涅木雪山以南,这种部落国家实在太多了,分布散,又体量小,每一个国家可以说是国,也可以说是散居部落。在良国、乌提、那笙眼中,他们是乌合之众,他们像一盘散沙不成气候,但是,他们就像四处窜行的野鼠,顽强地扎根在这片土地。

    “我们要回良国?”重芸问道。

    “情势所迫,我们双双中箭坠落护城河水之中,搞不好乌提的人都以为我们死了,不如将计就计。”

    重芸一点也不想回良国,那对于她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但就像宁让说的,情势所迫,现如今,走才是最佳之策。

    颜回音有良国公主、乌提王王妃的头衔在,藿香不敢拿她怎么样。

    重芸倒吸一口凉气,闻着越来越焦香扑鼻的烤鱼香味,咽了一口口水。

    宁让将烤好的鱼递给她,“吃点暖和暖和。”

    重芸早就腹中空空,她伸手接过鱼,撕扯一块放进嘴里,没有调料,吃起来并不好吃,但由于此时饿得厉害,她很快将整条鱼下肚。

    宁让又将一个水壶递给她,“喝点水。”

    哪儿来的水?重芸这才这听见马匹的叫声,宁让的不远处是一棵巨大的枯树,马儿被系在上头。

    “哪里来的马?”

    “遇到一人,抢的。”

    倒像是他会干的事,就不知是哪一位牧民遭了秧。

    重芸没工夫管别人,接过水壶用袖子擦了擦壶嘴,仰头喝了几口水。

    水是凉的,和湿的衣服一般透心凉。

    她吸着鼻涕道:“我们在这里呆一夜,会被冻死的。”

    宁让:“吃饱了就走,我们连夜赶去烈焰部。”

    重芸收拾好东西,宁让灭了火,在马匹身上带着的包裹里面找到一张毛毡,重芸拿在手里,感觉硬得硌手。

    好在防风,她将这硬得令人发指的毛毡裹到自己身上,丈量了一下尺寸道:“能装下两个人,一起躲躲风吧,不然还没到目的地,我们都得病倒在半路。”

    宁让上马,将她拉到身前,重芸拎着毛毡穿过他的腋下,半侧着脑袋替他围上,她艰难地回过身来,像是掌管开关的门神,严严实实将毛毡在自己胸前捏紧,她这么一扣,身后的宁让离自己又近了几分。

    他温热的呼吸落在自己耳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像是轻轻荡漾的狗尾巴草,不停挠着。

    反正在夜里看不见脸上的颜色,重芸将脸埋在毛毡里,说道:“走吧。”

    宁让夹着马肚一路朝东行,二人赶了一夜的路,重芸大腿内侧都被磨得起了红。

    她下马的时候搓了搓自己的大腿,望着天边逐渐升起的太阳,“侯爷,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宁让看着初生的太阳,光芒万丈铺陈在初绿的嫩草之间,“来过。”

    重芸早就听闻是宁让与烈焰部暗中联络,借助部落兵力和良国运过来的武器,才助三王子成功上位。她想起自己看过的地图,这烈焰部距离他们来时经过的边境小城——着宁很近,快马加鞭四五个时辰就到了。

    她想起那时初到着宁,宁让曾经连续几日夜行,早晨回来靴子底部都是黄泥。

    她有些豁然开朗,原来那时候,他就暗中搭上了烈焰部。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远处的风景,忍着腿痛继续上马。

    二人走了大半天,除了喂马吃草喝水,吃点马匹身上自带的干粮,大多时候都在赶路疾行。

    这马本就不是什么能上战场,还能驼起两个成年人的好马,跑了一整天几乎偃旗息鼓,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天色再次暗了下来,重芸在昏黄的夜色中远远看见一群羊排着队在缓慢前进,寂寥的羊群拓在夕阳下,黑压压一片。

    宁让下马与赶羊的老人交涉,重芸等在后面。天光将他与老人的剪影拉长,像嵌在背后那幅画上。

    不多久,他拿着灌满新鲜羊奶的牛皮水囊回来,“喝点。”

    “侯爷真不愧是一个使臣,身无分文还能化缘,难道是赶羊的老头见你长得亲切?”

    宁让道:“我只是告诉他,我们赶路迷失荒野,家中娘子跟着我忍饥挨饿,我只得拉下脸皮替她找点吃的。牧民纯善,倒是愿意伸出援手。”

    重芸语塞,拿起牛皮袋咕噜噜喝了几大口,羊奶是刚挤出来的,还带着温热的气息,入口丝丝甘甜。

    她估摸着这量也不算多,点到即止,喝完将水壶口擦了擦,递给宁让,“还热着,喝点吧。”

    宁让却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嘴角莫名其妙地弯了弯,重芸不知自己哪里有问题,只是觉得他这笑里面多少有些不怀好意。

    他接过水囊,仰头咕噜咕噜喝着,喉结在熹微的霞光中滚动,重芸慌忙挪开目光,低着头看地上。

    待他喝完,他放好水囊翻身上马,并向她伸出手来。

    重芸正打算上马,他的手却靠近她的嘴唇,轻轻一刮,食指在她的上唇掠过,带过一丝温热。

    “奶胡子。”

    重芸咬着上唇,有些明白他刚才在笑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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