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孙慧香戴上红色的喜帕出嫁,张乘笑得脸上像是开了花,拿着瓜子喜糖撒。吹着乐曲的迎亲队走在前头开道,旁边的村民个个喜气洋洋。

    重芸与垂泪的孙家祖母一起送人出门,她在人群中看见个子高大的宁让,他亦穿透抢着喜糖的人群,将目光落在重芸的身上。

    重芸今日化了个淡妆,本来就深邃的五官显得更加出挑,许多原本来看迎亲的人,也不由自主被新娘子身边这个美人吸引。

    孙家与张家本就隔得不远,不一会儿,新娘子就这么被簇拥着送到了新郎家。

    重芸在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参加这种乡村婚礼。她好奇地凑到前面去观礼,这张乘才翻新过的家里此时张灯结彩,他在村里请来了据说最有福禄的妇人,为这对夫妻“安床。”

    待二人揭了盖头、喝了合卺酒,又吃了包子、花生、鸡蛋,将这“包生儿子”的彩头讨了,村里人开始撺掇着新郎官喝酒。

    宁让在这样的气氛中也被劝说着喝了不少,重芸本想以“他身体不好”的老借口作为婉拒的理由,却被一群年轻女人吆喝着去一旁捡新娘散的果品。

    一场婚礼进行到半夜,这热闹的气氛才逐渐稀释。

    宁让喝得脸上有些红,他被重芸小心翼翼拉着往村外的木屋走。

    这时候没有醒酒的药,重芸知道他的酒量,他从前会在宴会中作弊,但今天这一顿,显然无从作假。

    他嘴里都是酒气,将重芸拦腰抱起,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在乡间小路上。

    重芸很怕他走不稳,自己下一刻就得摔到泥里。

    她有些害怕得拽住他的衣领,“小心点,当心!”

    宁让却干脆原地转了个圈,将她高高举起,重芸撞进一丛葱郁的菩提树枝叶,闻到一阵草木芬芳。

    他将她放下来,压在粗壮的树干上,问:“何时嫁给我?”

    重芸抬起头,背上有些膈得吃痛,“怎么?二郎这是羡慕了?”

    “羡慕啊。”他将手穿过她散在后面的头发,抬起她的脖子。

    这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从袖子里拽出一截红绸,咬住那红绸的一截,红绸散开,他将它扬起,那绸子轻飘飘罩在二人头顶。

    重芸视线被这红绸子遮住,连忙伸手去扯。

    宁让从绸子里钻出去,抱着手打量她,“倒像是个新娘子。”

    重芸扯红绸的手顿了顿,原来他藏了这红绸,是想看她戴着的模样。

    见她不再动作,宁让伸手握住她的手问:“嫁给我,好吗?”

    他这是醉了还是在开玩笑?重芸想要扯开红绸子,好看清他的表情。宁让却将她另外一只手也握在掌心,“好吗?”

    重芸两只手都施展不开,只能在红绸底下闷闷道:“你先放开我呀。”

    “嗯?先回答。”

    这算是严刑逼供吗?重芸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审问,她只能开玩笑地说道:“人家张乘娶妻,至少把流程走到位了,怎么到了二郎这里,就这么草率。”她假装有些赌气地将头扭到一边。

    “回去一定补上。”他怕她反悔,怕这一路的情谊回到良国又有变数,他只能出此下策。“给你一个隆重的婚礼,让昌京的人都作见证。”

    求婚?重芸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被这样一个男人求婚。

    她深切地知道婚礼意味着什么,可是她还有多久的时间呢?

    见她半天没有说话,宁让一把掀开她的盖头,抬起她的下巴问:“被吓到了?还是需要些时间考虑?”

    重芸目光灼灼望着他,嘴角像一弯新月。“不就是成个亲嘛,又不是洪水猛兽。”她半开玩笑地垫脚打量他,“要不要我再履行个亲吻新郎的流程?”

    宁让笑了,将下巴翘起来,“未免有些草率。”

    重芸踮着脚用鼻子蹭了蹭他的喉结,“你太高了,我亲不到。”

    宁让仍然仰着头,任由她在怀里小猫似地蹭。

    “算了,仪式都走不了,这婚还是不要结好了。”重芸叹了口气。

    宁让低头将那红绸拾起,缠在二人手腕间,“那我们继续?”

    “这是做什么?”

    “打个同心结。”

    重芸抬手看着自己手上这丑陋的红布,“这么丑的结?未免有些……草率。”

    二人相看一眼,宁让问:“继续?”

    重芸玩心起来了就有些收不住,“行啊。”

    宁让牵着她的手跪下,重芸跟着屈膝,抬头就看见那粗壮的菩提树干立在眼前。

    都说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夫妻,可眼下二人面前只有这一棵树而已,总不能拜树吧。

    宁让道:“这树据说是这村里年纪最大的一棵,少说五六百年,我们要不就拜拜这乡村老者,问问它同不同意我们喜结连理?”

    树怎么回答?重芸将信将疑。

    “它若说不同意呢?”重芸问。

    宁让想,不同意我就砍了它。嘴上却说:“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宁让抬头看着那枝繁叶茂的菩提,“我们以一炷香的时间为约,如果一炷香内,风起树摇,就算它同意,我赢,你嫁我。风平浪静,则算你赢。”

    “我赢了怎么办?”重芸问。

    你赢,我娶你。宁让暗自想,不达目的不罢休。

    “你有什么想要的奖励都可以提。”

    重芸点点头,这赌约也能接受。

    宁让果然从袖子里掏出一炷香来。敢情这是变魔术?他怎么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燃香为约,一股青烟袅袅升起。

    他们俩跪在树干前,手拉手观察树叶的动静。今夜无风,蛙鸣声此起彼伏,在四周你一句我一句交换信息。

    眼看着香即将燃尽,重芸道:“这树……看来不想同意啊。”

    宁让仰头看了这树一眼,不想同意也得同意。他拉起重芸,沿着树干朝着浓密的叶片之间掠去。重芸被这叶片拂过,连忙用手挡面,等她睁开眼睛,两人已经到了树顶上。

    她有些脚软,险些站不稳,连忙握紧宁让的手。

    纤细的顶端一下子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这树叶簌簌发抖一般摇晃了起来。重芸很担心这树干就要断裂,连忙道:“快下去吧,这里太高了。”

    她声音都有些颤,配合着整棵树冠抖动的频率,显得更加不成调。

    “它既然摇了叶片,说明它同意了。”宁让镇静自若道。

    天爷,你踩着它的最薄弱之处,它想不摇都难吧?这与强行按头有什么区别?重芸眼角抽了抽,“好啦,二郎别闹啦!”

    宁让拉着她的手问:“既有赌约,便不能食言。”

    重芸心中哪里还想得起什么赌约,满脑子皆是这树快断了的可怕想法。

    她觉得现在自己就像那风中芦苇,随波逐流,左右摇摆。

    “嗯嗯。”她含糊着应着,“快下去。”

    宁让得到了答案,却不急于带她下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言既出此生不悔。”

    与子偕老。重芸的心被这几个字击垮,在一阵兵荒马乱中生出一丝不可思议来。

    或许,没有与他一起走到老的时间了。她拉着他的手,在摇摇晃晃中问:“这种话说得轻巧,但谁知道能活到哪一天呢?”她在这一路历经艰险,险些丧命,回到良国也还有许多未知数,她根本不知道能顺利走到哪一天。

    “那就直到生命最后的那天。”

    “一年也算?”

    “算。”

    “一月也算?”

    “算。”

    “一天也算?”

    “那就过好今天,一刻也不浪费。”

    重芸被这简单有力的话语乱了心神,她有些想笑,却因为这站在高空的恐惧笑不出来,有些想哭,却张了张嘴,无声的感动和酸楚同时涌入胸腔,将她密密麻麻包围。

    不止树动,而是心动……

    她有些呆呆地说:“那就珍惜这一刻。”

    宁让拽住她的手往树下飞,落地那一刻,最后一点香灰掉落。这时候,原本被他们搅地瑟瑟发抖的树并没有停下摇动,一阵风起,树冠朝着西方摇曳,叶片撞动沙沙作响,带动稻田、远山上的树林,都纷纷作响。

    二人在树下站着,聆听这天地万籁给予的祝福。

    他郑重其事地与她面对面跪下来,“还差一个夫妻对拜。”

    重芸弯下膝盖,与他额头相抵,她抬眼时眼里浮起一阵水光。

    即使只有一年时间,也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才不枉活这一遭。

    即使江河湖海,沧海桑田,也要抓住每一个能抓住的幸福。

    这一刻,她是幸福的。

    宁让将她拥在怀中,“很久以来,我一直想有个家。”

    重芸复又被他抱起来,他们从那山岗上的老菩提树下往木屋走,两只手被红绸紧紧绑缚,两个世界的缘分交错重叠,跨越时间与空间牵在一起。

    重芸莫名想到当年那个与太后相爱,却又无端消失的宴童。太后至今苦找,这样的痛苦与落寞,恐怕今后皆要由宁让一人承担,这并不公平。

    她将头靠在他的胸前,认真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宁让并不言语,等着她娓娓道来。

    “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宁让道:“你在病中也这么说。”

    病中竟然露了这么多关键信息?她有些吃惊地问:“我,我还说了什么?”

    “还说起你的国家。”

    重芸眨了眨眼,“对,那是一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了那个世界,你再也找不到我,你会怎么办?”

    宁让道:“天涯海角,也要将你捉回来。”

    那可不是山与海的距离……

    重芸将手环在他的后脖上,扬起头亲吻他带有酒气的薄唇。

    吐息在夜色中交融,远处的水面上荡开细碎的涟漪。

    手腕的红绸与袍服、珠钗散落满屋,柔软的发丝交缠,拂过紧扣在一起的指尖。

    柔软的嘴唇在肌肤间留下滚烫的印记,周围的蛙声褪去,只留下温热的鼻息和心脏的嗡鸣。目光中的战栗,烫得人指尖蜷在掌心。

    夜风越过远山,树影摇曳斑驳,缱绻的夜色弥漫在这小小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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