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萧怀景和司徒雪作为南诏国的贵宾,公主王子的生辰宴,南诏王特地叫人送去请帖。

    南诏国喜艳丽之色,崇尚五彩斑斓,萧怀景司徒雪白衣如雪如梨,与周遭格格不入。

    司徒雪笑了笑,“从前听闻南诏王爱女如心肝,百闻不如一见,一个生辰宴,办得如此奢靡热闹,六大部落都赶来了。”

    萧怀景道:“师妹此言差矣,今日不仅是公主殿下生辰,也是大殿下的生辰。”

    “可是师兄你瞧,他们都在谈论公主,无人提及檀玉。”

    萧怀景偏头,远处几个少年,着装打扮似是部落少主,年纪偏小,都是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

    人群中心堆金积玉的少年,萧怀景认得,是南诏的小殿下。

    几个小少主今日没斗蛐蛐,也没招猫逗狗,在赌公主殿下会看上谁。

    赌到最后,其中一个小少主叹气,“要是公主殿下能看上我就好了,这样我爹就不会每天拿戒尺追着我读书了。”

    “去去去,我阿姐美若天仙,尊贵无比,岂是你可染指的。”楚乌涯持折扇戳了戳那人的脑袋,随后打开折扇,风吹起额前细碎的龙须,他眉眼鄙夷,“只有未来的南诏王才有资格娶我阿姐,就你那挫样,下下辈子都不一定。”

    忽地,席间哗然,萧怀景被几个人撞了下肩,从模糊的喧闹里,他依稀听见几个字——南诏公主驾到。

    萧怀景从人群里抽出,他生得高,抬眼望去,一抹姝色入景,小公主两边打着芭蕉扇,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众人纷纷行礼,萧怀景也跟着行礼。

    夏日炎炎,乌禾的衣裳华丽,可里三层外三层,汗闷在布料里,黏腻极了,她最讨厌这个环节,听宾客一个个献礼。

    看得眼花缭乱。

    旁边的侍女扇风,她倚靠在栏,睡眼惺忪,浪穹部的首领毕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表哥,母后问候了几句,她也跟着附和致谢。

    司徒雪和萧怀景进来时,乌禾抬了抬眼,饶有兴趣问,“司徒姑娘跟萧公子送本公主什么呀。”

    萧怀景袖中的手微微捏紧,面色有些窘迫,方才见到了鱼贯而入的奇珍异宝,手中的东西则显得颇为寒酸。

    司徒雪也有些难为情,后悔前来献礼。

    二人献上一幅字画,道是萧怀景亲手所画,司徒雪亲手题字,整幅画峨眉山月烟波缥缈,江水滔滔惊涛骇浪,一瞧便是中原水墨之风。

    小公主指腹抵着额头,打量了半晌,点了点头,朝南诏王后道:“母后,儿臣很喜欢这幅字画。”

    随后抬了抬手,命人挂在寝殿中。

    南诏王后笑着夸赞道:“司徒姑娘和萧公子才华横溢,瞧这字画笔墨酣畅,浓淡有致,山水栩栩如生,比本宫珍藏的几幅中原画妙多了,改日本宫也讨一幅。”

    乌禾抿了口茶,抬眼时瞥了眼二人神色,至此,萧怀景和司徒雪脸上窘迫才稍有褪色。

    忽然仆人慌忙来报,道是越析部落的大小姐邆赕部落的大小姐为争夺谁的礼更讨公主殿下欢喜,竟打闹了起来,越析部落的大小姐一时失手推倒了邆赕大小姐,摔倒时被地上的碎瓷片割破了脸,听说脸上划了好长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的,往后怕是要留疤了。

    越析部落大小姐也因此犯了心悸,昏迷不醒,司徒雪匆匆赶去救治。

    眼下外面,越析部落的少主和邆赕部落的少主护妹心切,正吵得不可开交,非要讨个说法。

    往小是女儿家攀比不知分寸,往大事关两族关系,南诏王后连忙安抚,一边让御医送去最好的伤疤药,一边平息两族怒火。

    蓦然,一道慵懒的声音传出,“这祸事是因献礼起,本公主瞧着,不如将今日献上的礼皆充入国库,救济南诏贫民。”

    一袭华服从层层芭蕉扇中徐徐走出,南诏王后一愣,不可思议问,“阿禾真要这般做?”

    乌禾颔首,朝台下众宾客行了个谢礼,“乌禾感谢众位远道而来献礼,却不承想因此闹出祸事,本公主惭愧不已,故将今日所受献礼一并捐于南诏贫民,愿我南诏土地上再无饥饿冻死之骨。”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跪礼道愿南诏昌顺,百姓安居乐业。

    罗金椛听着不是滋味,乌禾是什么秉性她是知晓的,她分明是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她为哥哥抱不平,准备了这般久的礼物一点也不被领情,说捐就捐。

    罗金椛愤愤不平,耳边阿谀奉承的话听着聒噪至极,她转身准备离开,忽然瞥见一道群青色身影。

    檀玉静静站在屋檐下,望着高台上春风得意的少女,光影斑驳在玉面,投下一片树叶阴影,恰巧遮住他的眼睛,罗金椛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见他转身离开,留下一道背影。

    罗金椛猜,他心里一定嫉妒地发疯。

    她眉眼一转,跟在他身后不知不觉来到一片寂静处,忽然眼前的人停下。

    少年转身,眼底阴翳。

    冷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不知为何,后背莫名一阵凉意,也不知为何一向以平易近人著称的南诏大殿下会这般冰冷。

    那只有一个原因,罗金椛突然笑出声。

    “表哥殿下一定很生气吧,明明是龙凤胎共同的生辰,但所有人都阿谀奉承楚乌禾,无人在意表哥,所有人都把表哥摒弃在王权外,尊楚乌禾为王权,就连南诏王和南诏王后都更偏爱楚乌禾,你们明明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过着十六年天差地别的日子,就算表哥回来了,也依旧争不过楚乌禾。”

    罗金椛叹了口气,“嗐,我实在替表哥抱不平,真想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诉表哥。”

    少年眸色平静,细长的手指轻叩铃铛。

    “哦?什么真相?”

    罗金椛走近,迫不及待道:“其实楚乌禾是假的,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也不是你的妹妹,她是个不知从哪来的野种,她的名字甚至早已从楚氏族谱上除名。”

    这个秘密,从不小心在书房听到父亲和哥哥谈话,已经忍了太久了,她仔细打量少年的神色,他轻叩铃铛的手指倏地停顿,眉间好似微微动了一下。

    “吃惊吧,我听到的时候也很震惊,凭什么楚乌禾这个假货可以心安理得坐在那个位置,享受公主一切待遇,受到所有人追捧。”

    罗金椛相信,檀玉心里一定恨死了楚乌禾,其实她说不上喜欢楚檀玉,但于楚乌禾一事吗,他们一定是友。

    既然哥哥不让她讲,她就换个法子,她掐住檀玉的手臂,期盼道。

    “只要表哥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一切都会回到正轨,这世上就再没有乌禾公主了。”

    “是吗?”

    少年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划过一道锋利戾气。

    罗金椛不知道,她抓住的是个什么东西。

    她盯着少年的眸,只觉得越来越昏沉,而那两只眼睛越来越幽深,像漆黑森林里的蝙蝠。

    一只蛊虫不知何时钻进了罗金椛的皮囊,随之耳边响起一道铃声。

    檀玉轻轻晃动铃铛,“去,告诉世人,事情的真相。”

    罗金椛双眸混沌,木头人般麻木点头,“是。”

    *

    阿莫湖西边的小岛上有座神庙,供奉历代南诏王,亦是各部落商讨要事之地,里面不乏藏有一些机密,只有南诏王和六大部落首领手中钥匙才能打开石门。

    此刻石门大开,罗金椛手里抱着一条牛皮秘卷,从密室中走出。

    她指间藏着一把钥匙,那是她趁哥哥酒醉卧榻,仗着信任,从他层层鞋垫里翻出的,哥哥谁都没有告诉,只告诉了她。

    密室石门合上,她从神庙走出,忽然迎面撞上一个女人,混沌的眸仔细一看竟是南诏王后,后面跟着几个侍女。

    罗金椛吓得花容失色,好在秘卷藏在了袖口。

    罗金椛笑着道:“参见姑母,竟会在这遇见姑母,不知姑母来此做什么。”

    南诏王后慈爱一笑:“今日是阿禾和檀玉的生辰,姑母前来为吾儿祈福。”

    她眉眼一转疑惑问,“阿椛不在前面吃席,怎会来此僻静之地。”

    罗金椛眨巴了下眼 ,“回姑母,阿椛想祖父了,身在阿莫湖,便情不自禁前来祭拜。”

    听此,南诏王后动容,轻轻抚摸罗金椛的肩膀,“原来如此,难为阿椛一片孝心,父王在天之灵,定会庇佑阿椛长乐永康,心想事成。”

    大殿香烛袅袅落了无数灰,香鼎内灰山叠嶂,一层又一层。

    神会保佑人心想事成。

    *

    阿莫湖岸,乌禾倚栏闭眸,听戏台婉转悠扬,这戏班子是南诏王后专门从中原请来的,刚唱完郎情妾意的戏,底下掌声一片。

    现又是另一出戏。

    ——红鸾喜兆接朱陈,身怀六甲欲临盆。

    只怕李妃先得子,昭阳正院属他人。

    偷天换日人不晓,斩草除根不留苗。

    啪的一声,重拍木案,乌禾缓缓睁眸,身旁的侍女见此慌忙跪地。

    “这是什么戏。”她皱眉问。

    “回……回殿下,这是中原最时兴的戏,名字叫《狸猫换太子》。”

    “狸猫换太子……”乌禾喃喃,她不喜欢这出戏,冷声道:“传令,不准唱这戏,换出戏。”

    台下正听得入迷的宾客,戏戛然而止,神被掐成两节,抓心挠肝。

    司徒雪见那侍女匆匆来传,又匆匆去,疑惑不解,“不知又挑了小公主那根弦,偏要换出戏。”

    萧怀景眼角微微弯起,“换出戏也好,狸猫换太子的戏,我在中原都听腻了。”

    戏台上静了片刻,又喧天锣鼓,像乌禾的心跳,不知为何,总觉得惴惴不安,喘不过气,好似有大事要发生。

    乌禾揉了揉眉心,只当是乏了,于是起身,准备离开小憩。

    身后宾客忽然哗然。

    戏台上不见戏子,只见上来的是浪穹部落大小姐罗金椛。

    她手举着牛皮密卷。

    “楚乌禾根本就不是南诏公主,她是假的,她根本就不是南诏王和南诏王后亲生的,这是南诏王和我祖父先南诏王的协议。”

    “楚乌禾永不能入蒙舍族谱,若有第二位公主,则永不能成为南诏王后。”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一片单薄的背微微颤抖。

    天地静了片刻,转瞬惊呼哗然。

    楚乌涯跳了出来,“罗金椛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台上又打闹在一起。

    刺耳扭曲的声线从四面八方冲来,死死挤压乌禾的脑子,冲破她的肌肤,燃烧她的血液。

    黄昏天边残红如一道凄厉的鲜血划在眼眸,猩红狰狞。

    骤然,狂风大作,为庆祝她降生的篝火在狂风中凌乱,忽暗忽明打在乌禾苍白的脸颊,如世人一道道目光。

    他们都在看她。

    他们都知道了。

    她金玉筑成的壳,嘭的一声,打碎了,露出一只扒了皮的狸猫,丑陋地暴露在众人视线。

    她藏不住了。

    彻底,藏不住了。

    她转头,看见赶来的南诏王和南诏王后,她的爹娘。

    冰冷僵硬的唇张了张,无声地唤了句爹娘。

    脸上火光一暗,篝火抵不住狂风彻底熄灭,与此同时,天地一暗,乌禾闭上眸,重重倒地。

    南诏王后顿时扑过去哭得泣不成声。

    南诏王神色镇定,像是早有预料会有这么一天,平静道。

    “吾女阿禾确非本王与王后所生,也早于数年前从蒙舍楚氏族谱中剔除。”

    “但,只要本王活一日,乌禾便是南诏唯一的公主。”

    羽仪卫匆匆控制住罗金椛,双手递上牛皮卷。

    南诏王拿起,盯着它良久,哗的一声牛皮卷扔入火盆被火焰吞噬。

    “本王在此宣召,从今往后,做南诏王者,当娶楚乌禾为南诏王后。”

    台下哗然,王位传子还是传贤,大家皆是私下传,从未拿到明面上。

    而南诏王,直接跨过王子,变相地宣布一个血统不正的公主为未来南诏王后,史无前例,甚至是有违祖制。

    远处屋檐下,青影鹤立,檀玉眼底无波无澜,静静望着底下闹剧。

    望着倒在铺开的华丽裙摆中心的少女,望着满脸泪痕的母亲,望着有些苍老的父亲抱起宝贝女儿,望着跟在身后不吵不闹的楚乌涯。

    好一家人。

    *

    曦和宫内,少女恬静躺在榻上,少了份聒噪。

    御医讲,小公主是急火攻心晕了过去,灌了汤药后需好好静养。

    整个曦和宫都静悄悄的,清辉流淌在少女裙摆,浸透衣衫,如雪如霜。

    烛火倏地一斜,一片阴影投在乌禾身上,夜色笼罩,像一只吃人的怪物。

    一只白净青筋若隐若现的手穿过夜色,檀玉目光冷凝,注视着酣睡的少女,手在她的脖子上比画。

    她的脖子像白色花骨朵,仿佛轻轻一折,就断了。

    忽地,他手腕一紧。

    一双杏眼在昏暗的夜色里警惕盯着他。

    “你想掐死我?”

    檀玉抽手,手腕被掐出一道红印,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与芳香。

    “你果然在装晕。”

    乌禾没有反驳,当时那般情况,除了装晕她别无他法。

    她直起身,紧紧凝视眼前的人,眼神仿佛要剥开黑夜。

    “今日这场闹剧背后是不是你一手操控,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亲生的。”

    檀玉闻言,无辜一笑,“怎么会是我呢。”

    “你骗不了我,你的眼神骗不了我,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像猫玩耗子,戏谑,轻蔑,嘲讽。”

    乌禾拽住他的衣襟,死死盯着他,“还有,傍晚的时候,你就在远处的阁楼看着我,下面的人都是戏子,你在上面观戏,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很早……”他口中喃喃,他忽然觉得游戏无聊,想结束游戏,眸中温和褪去,划过一丝冷意,“那人很早就告诉了我。”

    “那人是谁?”

    乌禾昂头,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檀玉冷漠地扯开她的手,慢条斯理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有些嫌弃。

    他摇了摇头,“我不想告诉你。”

    “狼心狗肺的东西。”

    乌禾又伸手狠狠拽住他抚平的衣襟,力道不慎扯得凌乱,她无视檀玉眼底不悦的神色,站起身俯视他,贴得极近,仿佛要抵住他的额头。

    眉与眉间只差三寸,眼与眼都是彼此。

    檀玉感觉到她温热的气息一顿一顿喷在他的鼻梁与脸颊。

    她一字一句愤恨,又委屈。

    “枉我一片好意准备你的生辰礼,那可是我库房里最宝贵的东西,早知如此,不如给狗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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