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

    珍贵的假期时光,就像掌心细沙一样留不住。

    天气预报又一次失误,那场雨一直下到月末,赶在九中新学期开学那天才算停。

    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挤进,形成一道丁达尔效应,尘埃飞扬间,刺耳的闹铃在卧室里响起。

    生物钟尚未调节回来,瞌睡虫在脑海中盘旋,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谢欢意捞起手机,摁亮屏幕,费力睁眼——

    六点二十七。

    太好了!还能再睡三分钟!

    但施女士却不给她机会,象征性地在门上敲了两下,拔高嗓门:“几点了还不起?开学第一天就想迟到?”

    谢欢意黏糊地撒娇:“再让我睡一会吧妈妈,就一小会儿。”

    施女士冷面无情,启动掀被子大法:“现在想多睡会了?昨晚让你别熬夜别熬夜,结果凌晨一点还在这看小说。”

    “……”

    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谢欢意哼哼唧唧地坐起身。

    刷牙、洗脸、机械地换下睡衣、套上在衣柜里尘封了一个多月的校服。

    九中校服是那种很经典的款式,怎么穿都臃肿的白T恤,配上麻袋一般松垮的运动裤。

    谢欢意正在镜子前扎头发,一边欣赏自己白皙的脸,一边忍不住发出感慨,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又迷人的女孩。

    可当视线向下,看见身上这全是槽点的装束,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暴殄天物。

    “早知道就努努力去师大附中了。”她皱着鼻子嘟囔,“他们的百褶裙好漂亮。”

    施女士端着早餐从后面经过,捕捉到这句话后,不冷不淡地补刀:“少壮不努力,老大穿丑衣。”

    谢欢意:“……”

    她转身从盘子里揪了片吐司,用力咬下一大口:“妈,你去教跳舞真是屈才了。”

    “你应该去说脱口秀。”

    磨蹭了一大通,确认没落下什么东西,又从施女士那领了几句唠叨,谢欢意终于出门。

    许亦泽早就等在门口,看起来也没醒透,眼尾耷着,睫毛半落不落的,头顶还翘着两根呆毛。

    光影从斜后方打来,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五官分明,棱角清晰,虽然谢欢意嘴上总嫌弃他,但不得不承认,这人长得还是蛮帅的。

    听见脚步,许亦泽抬眼,接过她手里的书包,又递过去一个精致的礼品袋。

    “嗯?”谢欢意一下猜到,“林姨他们回来啦?”

    许亦泽打了个哈欠,鼻腔哼出一声嗯:“给你带的伴手礼。”

    谢欢意打开袋子,里面是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巧克力、华夫饼、面膜、香水……还有她惦记很久的jellycat。

    “哇!”她把那只奶油兔子拎出来,脸埋进去蹭了蹭,“好可爱!”

    “呜呜我要爱死林姨了!”

    许亦泽闻言扫了眼,不由得再次怀疑人生。

    凭什么他只有一个不知从哪片海滩上捡回来的贝壳啊??

    新学期伊始,校门口的小吃街也随之复活,谢欢意作为各摊位上的常客,一会跟这位叔叔打声招呼,一会和那位孃孃聊句家常,脑袋左摇右摆,发丝在晨风中轻晃。

    繁茂的梧桐树荫下,小电驴在喇叭声中穿梭,许亦泽勾住她衣领,把人拎到自己身侧。

    前天是谢爷爷出院的日子,谢欢意请假没来报到,许亦泽给她讲学校里发生的大事。

    一个是六中合并过来了,另一个——

    “什么?我最喜欢的那家肉夹馍倒闭了!”

    谢欢意痛心疾首,掰着手指头计算:“这都第三家了,是什么诅咒吗,怎么我喜欢哪家店,哪家店就要倒闭啊。”

    许亦泽思考了会儿,一本正经地说:“欢欢,你这学期要是再看中哪家店,一定记得和我说。”

    谢欢意:“?”

    许亦泽抱着胳膊,悠悠道:“我去告诉老板,可以做好另谋出路的准备了。”

    “许、亦、泽!”谢欢意跳起来,在他脑后狠狠来了一下。

    迈进大门,年级主任正带着值周生查着装。

    许亦泽和他皮了几句,一回头,碰见不远处单肩背着书包的周嘉让。

    “呦。”眉梢轻扬,他吊儿郎当地吹了个口哨,“周少爷今天来这么早啊。”

    周嘉让斜他一眼,淡淡撂下一句早。

    旁边正在啃梅花糕的谢欢意惊呼:“嗯?周嘉让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许亦泽扭头,看着身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不由得纳闷:“你从哪看出来的?”

    “首先,他居然主动和你说了早安。”

    谢欢意化身小侦探,每一个细节都逃不出她的眼:“其次,他嘴角比平时上扬了零点五个像素点。”

    许亦泽:“……”

    他在谢欢意头顶搓了把,话里话外透着莫名的酸:“我怎么没见你这么仔细观察过我呢。”

    “我有呀!”谢欢意反驳。

    她踮起脚,凑到许亦泽面前,从上到下打量着他的脸:“你的黑眼圈比昨天重了一个度,嘴唇上的血色也更浅,还有头发……”

    许亦泽抬手,把梅花糕塞回她嘴里,无情打断:“好了欢欢,不用再说了。”

    周嘉让早已习惯他们俩这小学及掐架的相处模式,单手插兜说了句无聊。

    “你不无聊。”谢欢意怼他,“没见人上学还这么高兴的。”

    他们俩的交情起源于上一辈,两家妈妈是好朋友,周嘉让的外婆又是谢欢意的小提琴老师。

    至于许亦泽,当然是作为谢欢意“竹马”的附赠品。

    -

    他们高二这栋楼叫笃学楼,回廊式设计,一共五层,一二楼是文科班、艺术班、多功能厅和器材室,三四楼是理科班,最顶层是年级主任办公室。

    二班在四楼,而七班——谢欢意的新班级,在另一侧的三楼。

    许亦泽自然是要把人送到班级门口,但瞥见身后同样拐弯的周嘉让,他不免疑惑:“你也要去?”

    周嘉让掀起眼皮,漆黑瞳孔和他对视,哑声反问:“不行?”

    “……”

    “行。”

    如同送孩子第一天上幼儿园的老父亲,许亦泽左一言又一语地嘱咐:“下课去打水的时候小心点,水房那个破饮水机的开关总不好使,别再把手烫了。”

    “上课尽量别走神,这次可没人在后面提醒你答案了。”

    “中午等着我们来找你吃饭。”

    谢欢意大手一挥:“知道了知道了,倒是把书包给我啊。”

    许亦泽啧了声:“前天还说舍不得离开我呢,我看你这挺舍得的。”

    “没听过那句话吗?”谢欢意笑嘻嘻地告诉他,“女人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许亦泽无奈叹气。

    等人在座位上安稳坐下,他才收回目光,转过头,却见周嘉让正盯着教室出神。

    许亦泽好奇:“阿让,你看什么呢?”

    顿了几秒,他迟缓回神,眼中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落寞:“没什么,走吧。”

    新班主任叫陈曼芸,她给谢欢意安排在一组四排。

    谢欢意抱着书包走过去,同桌那个位置上没人,只有桌面上摊着几张试卷。

    用湿巾擦掉浮灰,她把自己的家当安顿好,去卫生间洗了把手。

    再回来,过道处多了一个女生,猜测是自己的新同桌,谢欢意走上前打招呼:“你好呀。”

    “你就是我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瞧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她难以置信地扬起语调,“是你呀?”

    睫毛煽动,她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你还记得我吗?”

    对面女生愣了愣,而后点头:“记得。”

    谢欢意亲昵抱住她胳膊:“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呢,我叫谢欢意,你叫我欢意或者欢欢都可以。”

    女生牵起唇角:“我叫温书棠。”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秋天,教育局心血来潮,把全市高中放在一起,举办了一次联合运动会。

    开幕式那天,谢欢意中途去洗手间,不小心在台阶上摔了一跤,膝盖上被磕出好大一块擦伤,她疼得直冒冷汗,根本没法动弹,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幸亏温书棠及时出现。

    把她扶到医务室,还给了她两颗彩虹糖。

    “当时我还让你在纸上给我留了联系方式,想找个机会请你吃饭来着。”谢欢意拉着她坐下,不大好意思地提起旧事,“但后来那张纸条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怎么找都没找回来,所以就……”

    温书棠眉眼弯弯:“没关系呀,你看我们这不是又见面了吗。”

    谢欢意连声说嗯,转言提议:“要不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我请客,把之前没吃上的补回来。”

    温书棠没有拒绝:“好。”

    “哦对了。”想到四楼那两位,她又补充,“我还有另外两个朋友也要来,你介意吗?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就让他们自己去吃。”

    温书棠摇摇头:“不介意的。”

    谢欢意伸手搂住她:“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大概人是越缺什么就越被什么吸引,谢欢意从小就不是安静的性格,但格外喜欢温柔安静的女孩子。

    尤其温书棠长得又漂亮,巴掌大的鹅蛋脸,杏眼莹润,皮肤白皙,睫毛纤长又浓密,谈笑说话间,唇边会浮现一对浅浅的梨涡。

    仿佛早春时节的煦风,又如困于池塘中的溪水,一颦一簇,都是独属江南水乡的柔和。

    因为她是六中并过来的,对学校还不够熟悉,那一整个上午的课间,谢欢意带着她到各处闲转,手挽着手,去小超市买新出的暴打渣男柠檬茶,完全没有半点到新班级的不适应。

    甚至在心里小小感慨了一句:“七班万岁!棠棠宝贝万岁!”

    -

    而另一边。

    下课不过两分钟,许亦泽第五次问出那个问题:“阿让,你说,没有我陪着,谢欢意她现在会不会特别寂寞啊。”

    周嘉让停笔,双眼皮褶皱压得深了些,眸光中满是无语:“许亦泽,你是不是有病。”

    “是啊。”说话间的功夫,许亦泽已经脑补出谢欢意在七班孤苦伶仃、无人问津的悲惨画面,脸上多了几抹愁容,“我好像是有分离焦虑症。”

    周嘉让:“……”

    “七班离这就隔了一层楼。”他忍无可忍地皱眉,“你是腿残了还是怎么着。”

    许亦泽恍然:“对哦。”

    椅子与地面划出刺啦一声,他利落起身:“我得下去看看。”

    “等等。”

    周嘉让叫住他,勾着外套站起来:“我也去。”

    许亦泽不解:“你去干嘛?”

    周嘉让淡声:“我也有病。”

    许亦泽:“??”

    回想起早上那一幕,再加上他此刻的举动,许亦泽警惕眯眼:“阿让,你不对劲。”

    “我怎么觉得,一个假期不见,你对谢欢意——”

    “许亦泽。”唇线绷紧,周嘉让冷声,“活够了直说。”

    “……”

    然而,整整三个课间,许亦泽都没在七班看见谢欢意的影子。

    “一个人跑哪去了。”

    他倍感奇怪地嘟囔,全然没注意到身旁周嘉让的脸色,也在一点一点地变沉。

    第四节是物理,他们班老师季鸿生是出了名的爱拖堂,眼见十五分钟还没放人的意思,许亦泽谎称肚子疼,拉着周嘉让出了教室。

    楼梯拐角处,谢欢意等得不耐烦,皱着脸抱怨:“你们两个大男生怎么这么磨蹭啊,我都要被晒死了。”

    “你以为我们想啊。”许亦泽替自己伸冤,“还不是老季拖着不放,我们俩这还是提前溜出来的呢。”

    谢欢意轻哼一声,不想听这些解释。

    “大小姐消消气。”许亦泽笑着给她扇风,“晚上请你吃恒记的牛奶冰。”

    谢欢意这才满意。

    把人哄好,许亦泽松了口气,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女生,碰了碰谢欢意胳膊:“不介绍一下?”

    “哦对。”谢欢意揽过温书棠肩膀,尾音上扬,“这是我的新同桌,温书棠。”

    互相介绍完,几人去了延龄巷上的一家淮扬菜。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许亦泽原本还担心谢欢意在七班交不到朋友,见她和温书棠亲亲热热的,悬在喉咙里的心终于是放了回去。

    唯一不爽的是,这位新同桌在谢欢意那的地位,貌似要超过自己了。

    不仅帮她夹菜,把喜欢的焗虾球分给她,就连楼梯口分别时,因为忙着和她讲悄悄话,连句拜拜都没和自己说!

    她们不才见过两次吗?

    女生建立友谊都这么快的吗?

    许亦泽有种正宫地位被抢了的感觉,没由得的,看向温书棠的眼神里就多了点幽怨。

    也是那秒,后背猝不及防被人拍了一巴掌。

    他回头找到罪魁祸首,不知自己又哪里惹到这位少爷了:“你打我干嘛?”

    周嘉让撩眼,没好气地质问:“那你瞪人家干嘛?”

    许亦泽:?

    他哪就瞪了!

    而且怎么回事!怎么都向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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