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在鎏金餐具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摇曳地,流光溢彩。
所有人都已入这张罗网。
费赟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露出一串黑檀佛珠。
赵必珲的目光在上面流过,不禁想问费琼斯你爸还挺迷信。
前菜前,服务员进来点起海雾香薰。
赵高华满脸没见过世面的新奇样。
李思梅嫌恶地在鼻子前扇了扇。
服务员一边上菜一边介绍:“香煎鹅肝冻配波特酒汁及焦糖苹果,搭配黑松露金箔装饰。”
赵必珲看着李思梅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眉心顿时微微皱起。
之后再也没碰。
费赟故作随意地问起:“不知道你爸爸在哪里高就?”
赵必珲腹诽,我们家的情况你都一清二楚,还在这装模作样的。
赵高华立刻回复哪个单位,只可惜临退休也没混上一官半职。
费赟客气笑笑:“这一辈子的人民公仆,也是有贡献的。”
到底是商人,场面话说得比唱得好听。
赵高华立刻奉承:“那哪里能和你比啊,潼州大名鼎鼎的人物,生意场上哪个不知道你,最近听说你们公司还打算开发疫苗领域?”
费赟随意摆摆手:“我也只是风口上的猪,借着点运势才上天了。”
赵高华夸张地笑起来,连声说你太谦虚了。
笑声吵得赵必珲太阳穴抽筋的痛。
服务员斟上酒,介绍是路易王妃水晶香槟。
甭管什么酒,赵高华必须要敬费赟一杯。
费赟皮笑肉不笑地碰杯,一饮而尽。
陶寻涛远远对费琼斯作了个口型。
提前计划过,费琼斯缓缓起身,擎着郁金香酒杯,走到赵高华和费赟身后。
“感谢赵叔叔参加我的生日宴会,以后我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还请您多指点。”
这话绝对是陶寻涛教他的,赵必珲哭笑不得。
费赟嘴角若有似无地下垂。
赵高华立马起身,掏出一个红包塞进他手里。
坐下就对费赟赞叹:“果然虎父无犬子,这样的举止气度,找遍潼州也只能是你儿子。”
费赟不置可否地一笑。
费琼斯又敬李思梅。
李思梅斜眼看了遍其他人的神情,勉强起身碰了碰,佯装沾了一口。
赵高华解释:“她就是舍不得女儿。”
“你们家倒亲密。”费赟忽然惆怅起来,“唉,还是后悔他小时候我忙事业,没怎么陪过,和我一直不亲近。”
“打断骨头连着筋,亲生的说什么亲不亲。”
费琼斯默不作声地伸手点了点空酒杯,赵必珲看服务员已经知趣退场,便自己给他斟上。
赵高华赶紧说:“想必你们父子都是比较刚硬的脾气,也难免,毕竟你也是叱咤风云惯了,这时候家里还是需要女人来从中调和。”
陶寻涛笑着说:“怎么没调和,都给我说累了。”
“哈哈,这不正好有接班人。”说着指向赵必珲,“陶大夫也能轻松轻松。”
这句话费赟倒真的点点头:“如果真是这样也好,其他什么的都不重要。”
又清了清嗓子,对赵必珲说:“小赵,感觉他肯听你的话,不如你劝劝他?”
赵必珲差点呛到,飞速偏脸看了费琼斯一眼:“我?劝什么?”
费赟三分不悦:“自然劝劝他缓和一下和父母的关系,别老是那么叛逆,要能辞职回公司自然更好。”
赵必珲脸上陪笑,嘴上却脱口而出:“可是他现在工作马上起步,而且也是他喜欢的领域。”
“哦,他喜欢。”费赟似乎冷哼一声,“那行吧,至少家庭方面让他多点人情味。”
赵必珲刚想说他不是这样的人吧,话到嘴边还是咽下。
“如果你一定要我辞职我会辞职。”
费琼斯忽然开口。
赵必珲惊讶地看向他。
费赟顿时有了喜色:“你看,我说你一劝就行。”
也不等赵必珲开口,继续对赵高华说:“我之前一直愁他,性子孤僻,说话也不伶俐,之间硬犟着要去找他妈,养他这么久还是养不熟。”
陶寻涛微微蹙眉:“你别太不知足了,这孩子不比那些顽劣的二世祖强。”
费赟仍摇头:“就和他妈一个样。”
又对赵高华感叹:“我当初和他妈妈也是家里不同意,那时候也年轻,现在一看,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赵必珲咬了咬上唇,抿了一口酒。
陶寻涛注意到,惊道:“小赵你能喝酒么?”
李思梅马上警惕地盯过来。
赵必珲以为是担心自己酒量:“我能喝一点。”
陶寻涛欲言又止。
服务员上汤品:“松茸瑶柱炖官燕。”
陶寻涛招呼:“这个你们吃得惯些。”
赵高华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唉,孩子大了就成熟了,尤其是自己做了父亲才明白父亲的苦心。”
“这确实,想我以前也经常和我父亲争吵,”费赟缓缓靠在椅背上,“前半辈子一直为事业奔波,现在人到中年,倒是分外向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李思梅不安地抬头瞅向赵必珲。
赵必珲实在笑不出来了。
“那自然,没个小孩家里也冷清。”
觉得冷清可以给你买个KTV让你天天热闹。
费赟问费琼斯:“你们讨论过没有要几个孩子?”
费琼斯微微挑眉,看向赵必珲。
赵必珲感到骑虎难下,僵硬地张了张嘴:“现在说这个问题,太早了吧。”
赵高华瞪她一眼:“不早不早,是该事先说清楚。”
“我......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费赟缓缓拍向桌子,独断开口:“那就三个好了,几个女孩几个男孩你们随便。”
又对赵高华:“要我说啊,我这个儿子远不如太太带来的那个女儿。”
李思梅问陶寻涛:“姐姐今天怎么没有来?”
陶寻涛说:“她日夜颠倒的,还在家睡懒觉。”
赵高华打趣:“到底金尊玉贵,不像我家天天苦哈哈上班。”
费赟喝了一口酒,从酒杯上瞥向赵必珲:“小赵,你那个工作还准备继续做么?”
赵必珲一时语塞,费琼斯替她开口:“她也需要辞职么?”
“只是看你也没什么上进心,不如趁早辞了,和你陶阿姨学习点送往迎来,她一直抱怨工作忙没时间管这些。”
“我......”
费琼斯先一步说清楚:“她不喜欢这些交际。”
费赟眉心拧紧,双眸顿时失去伪装的和善:“不喜欢?你们两个到现在还全是喜不喜欢,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现实一点?”
费琼斯的脸一样瞬间冷峻,声音阴沉:“你对成熟的标准,我们可能难以做到。”
费赟几乎要站起来,被陶寻涛赶紧按下。
赵高华这下见识到这对父子关系是真不好,惊得咋舌。
李思梅满脸的意料之中。
赵必珲在桌子下默默握住费琼斯的手,声音平稳:“费叔叔,您可能误会了,我之前拒绝做您公司的顾问,是因为我在事业上有其他规划。”
费赟扯了把领带:“什么规划?”
“我......”
费琼斯忽然死死攥住赵必珲的手,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但赵必珲还是继续说:“我计划考研究生,以后去滨海工作。”
“什么!”
费赟还没怎么样,李思梅一下跳起来,带翻了酒杯,淋淋漓漓撒了一桌子酒。
陶寻涛立刻叫来服务员。
李思梅毫不留意,径直起身,冲向赵必珲喝道:“你!跟我出去一会。”
也是在预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赵必珲缓缓起身,深呼吸,对费琼斯笑着点点头,走出门外。
李思梅一把把她拽住,拖到楼梯间。
“妈!我鞋子要掉了!”
这尖头高跟本就难穿,跌跌撞撞之下,彻底脱落。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么大的决定为什么不告诉我?”李思梅愤怒中夹杂着痛心。
赵必珲一边弯腰穿鞋,一边垂手沉默片刻:“我一直想去,只是高考前他忽然离开才得过且过,现在我觉得人就活一辈子,还是得试一试。”
李思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忽然一跺脚,气得喉咙沙哑:“好好的他回来干什么!怎么不死在美国!”
“妈你说什么呢!”
李思梅抹了一把脸:“你们商量好了一起走?”
“他不是一定会去。”
“嗯?所以你去他不去,那你们赶紧分手算了!”李思梅更加莫名其妙,“你也别耽误他了,我看他老子不是个好相处的,上来就又是辞职又是生三个,你这个脾气我知道,能接受?”
赵必珲还是低头穿鞋,这鞋似乎分外难穿。
不是灰姑娘,也穿不上水晶鞋。
“你要分就现在和他断干净,人家肯定也不能接受你突然跑那么远,甘蔗没有两头甜,别到时候鸡飞蛋打,人财两空。”
“妈行了,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啊,我看你还是稀里糊涂的!”
正说着,费琼斯忽然走过来:“李阿姨,要上主菜了。”
李思梅没好气:“管你什么煮菜炒菜,我吃不惯!”
“那要再给您点个什么么?”
赵必珲对他摆摆手,往李思梅背上推了一把:“行了,你先进去应付完这顿。”
李思梅余怒未消,也只好先进去。
赵必珲一瘸一拐跟在后面。
“你鞋子没穿好。”
费琼斯立马蹲下,为她重新穿好鞋子,仰面一笑。
她扶着他的肩膀,这一刻忽然很想为他留下来。
起身,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蹙眉:“你今晚喝了不少?”
他往上移开视线,如大理石一般的面庞下涌动着噩兆的红晕,
并肩走进房间,李思梅已经落座,一脸无奈和愤懑。
费赟自然继续审问:“你刚才说去滨海读研?所以是一起去?”
赵必珲还未开口,费琼斯坦然回答:“对。”
费赟冷笑一声,顿时屋里氛围犹如霜降:“呵,还指望你能拉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果你倒是把我们越推越远。”
赵必珲双手有些发抖,但还是鼓起勇气:“即便我留下,也不会强迫他做不想做的事。”
费琼斯忽然面容上的冷峻稍稍缓和。
“果然是物以类聚,一样的冥顽不灵。”费赟的声音如闷雷滚过,让人不寒而栗,“你就那么想逃离这里么?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
问的是费琼斯。
费琼斯垂眸,想到幼年时这个男人逼迫自己叫他爸爸,似乎那时就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反感。
“我真的是......”费赟忽然有些颓唐地松开肩膀,不由得感到被辜负的悲凉,“你是不是怪我当初没空陪伴你?我那是为了谁拼命?我当时差点没扛过去想跳楼的时候也是想到你才坚持下去!”
费琼斯沉默不语。
陶寻涛正要安抚,忽然李思梅幽幽开口:“你有儿子,那些因为你死了的人就没有家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