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欣赏着罗夕年的瞠目。
花容面上生嫣,含着笑扒拉开罗夕年,打开了面前的门。
屋内的动静,旁人猜得偏离主线,但方有三心中早然有数。
见着花容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胜利者姿态满满,深不忍再看。
毕竟,她现在有多爽,赶明儿知道这罗二爷真实身份时,便会有多绝望。
方有三脚趾扣地,别开脸不看花容。
花容却不打算饶他。
手指一勾,就隔空将方有三的脸扳正,强行让他对上她那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眸子。
“看着他,等我回来。”
方有三在花容逐渐眯眼“昂”了一声,衣袂开始灌风飘动后,不敢再违背,赶紧挤眼,道,“是,三夫人。”
院中其余几人,自是不明其中原由。
相继狐疑地扫了花容一眼,便紧跟着门一开就被花容一道响指解开禁制、急匆匆跑进屋的长鸣身后,进了门。
几人在看到自家两位主子的状态后,都愕住片刻。
罗夕年的脸黑成一团,眉宇间是道不明的深意。
长鸣在惊愕一息后,赶紧把倚在墙角的罗三扶起,送到了床榻上。
星罗、曲径、日新眉头皱成小丘陵。
虽然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但三人还是在屋外听到了不少。
听三夫人的意思是,已经抓到了凶手。
且方才还在提醒那方云道长,看住凶手。
可现在……
曲径焦急发问,“爷,那凶手……”
在何处?怎得不见了?
话没问完,满心的疑惑还没有得到解答,便被黑着脸的自家爷一个眸子扫过来,满眼懵逼地瞥向一旁沉声不语的星罗与日新。
……
花容这边,很快就满心欢喜地回到长宁苑。
寝门一关,就挥笔敛去活人气息,唤出诡门。
苍天啊!
她终于理解了凡人游子远走他乡回归故里的心情。
晃着手中的收魂幡,花容深觉这就是衣锦还乡照进现实。
诡界一如既往,三教九流,品种繁多,热闹非凡。
鬼灯在肩头红影灼灼,花容直奔诡界首区往生殿。
殿前,有白面鬼差当值。
隔老远,不见其容、只见红色鬼灯一线肩,匆忙就往里奔。
边跑边喊,“报——白君判首,花、花判她来了!”
正在伏案工作的白君闻声抬首,便见鬼差身后红妆萧飒,明显急需提高画功的花容,已经转瞬飘至殿内。
白面鬼差的背脊被身后阴风惊起满层鸡皮疙瘩。
未来得及回头看,就听身后的女鬼判悬声吆喝,“让开,莫挡路。”
鬼差麻溜咻地散成一簇白烟,飘出殿外。
花容对上白君比罗夕年白了足有一个度的玉面,笑道,“白君大人,别来无恙。”
白君敛去手中判笔,白眸淡漠如冰,开口道,“看来花判已经捉到了。”
花容晃了晃手中的收魂幡,朝他丟过去。
在白君伸手接过后,勾起眼角。
“如此,还请白君大人打开地府山结界。”
白君两指扫过手中幡,在指腹幽光下,空中即瞬浮现出未未的身影。
花容不由冷嘲,“本官一向言而有信,用得着骗你?”
白君不以为意,睨眸瞥向花容,答非所问,“花判以为,这猎鬼师缘何现世?”
花容眉间讽意渐显。
“她缘何现世,与本官何干?本官的任务是捉她回诡界,如今已经完成,烦请白君大人莫忘七日前的君子之诺。”
白君嘴角微扬,“倒是本君多嘴了,花判既然这么着急,那便算了。”
说着,他执笔在地面划出一条缝,又道,“请吧,花判。”
那缝,说是缝,倒不如说是一条山涧小路。
花容一跨进去,便觉周身旋转了180°,笼罩在了一片猩红雾霭中。
脚触地后,肩头的鬼灯红光闪了闪,很快悬浮在高空,射出大量青色光线。
它们很快与红霭相交融合,逐渐显出大片可见的视野。
眼前锃亮。
花容这才看见整座墨黑色的山体。
岩层中嵌着血丝状脉络,如同被巨型血管包裹的脏器。上面布满蜂窝状孔洞,每处孔穴都渗出暗红色粘液。
沿着墨黑石梯行上百米,便到了地府山山门。
山门后的峭壁上,偶尔可见鲜艳血红的九瓣赎罪花。
每一朵花,都是一级善魂用血泪浇灌百年而成。
地府山的善魂,分三级。
三级善魂,自身冤死后,因果不及百人命,十年便可入轮回。
二级善魂,因果超百人,不及千,百年才可消除罪业。
一级善魂,自死后,牵扯千条人命往上,千年恐也难消其冤业。
故,一级善魂,每劳作百年才消减一寸冤气,冤气在地府山峭壁上落根生种,由善魂以血泪浇灌,直至盛开,长成孟婆汤的精髓。
——九瓣赎罪花。
穿过峡壁,再往里走。
沸腾的血池边,腥风扑鼻味钻心。
数百名身着残破白衣的三级善魂,手持自身肋骨所制的长勺,反复舀起池中血水倒入头顶悬浮的青铜鼎。
每当血水蒸发,鼎身便浮现他们生前蒙冤的画面。这些场景被一次次洗刷,越来越淡,直至三年后随着记忆消散,逐渐消逝。
他们呢,就继续带着一身善骨,开始步入新的轮回道。
在山腰处,有一架巨型织机。
二级善魂们将体内抽出的蚀骨冤气缠绕在纺锤上,织出的绸缎飘向山巅,在那里被剪裁成诡界鬼差的制服。
随着他们纺织的年份越来越久,织出的绸缎也会越来越薄,直到最后的织品,不再能做成衣裳,而是化作一层薄霾,融为这诡界大地的一层屏障。
往往此时,轮回之门便会开启。
他们也一样,进入轮回道。
而地府山最深处的矿洞中,就是因死造成人间炼狱的一级善魂们的劳作地。
这些人,每人面前一块三尺见方的矿石。
他们用指甲取自身魂血,沿着矿石天然纹路雕刻《度人经》全文,作成赎罪碑。
那指甲,每刻一字便剥落一片。
待到指甲再长,再刻。
矿石上层布满棱角锋利的紫色晶体,触碰会诱发生前最痛苦的记忆。
中层岩壁嵌着无数挣扎的人形轮廓,不时发出凄厉鬼嚎。
最下层流淌着银色金属河流,连接着下面与地府山成镜像共存的忘川。
是的,就像一面镜像双城。
诡界与地府山,共用同一块土地。
这也是花容为何一进入,就觉天地翻转,自身倒悬了180°的原因。
那些善魂们的指尖接触碑石时会渗出金色血珠。血珠落地,渗透下层,在忘川彼岸生出曼陀罗花。
等一级善魂们完成百块碑文,往往已是千年之后,这时额头会浮现银色莲花印,即是可入轮回的印章。
不过因雕刻时吸入的矿石粉尘会侵蚀记忆,往往在百块碑刻完之后,他们也已忘却自身因果,了却一身牵挂。
沈择的父亲沈墨荣,便是其中一位。
花容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他。
仅仅五年,在沈择记忆里,曾经英气勃发的中年男人已经头发花白。
脖颈拴着与赎罪碑相连的铁链,正在一块矿石前刻字。
随着最后一根指甲脱落,一滴金色血珠,垂直掉进下层的银色河流中。
他很快佝偻着腰身,盘座于石碑下,血肉模糊的十指抱圆在怀。
嘴唇干枯起皮,在阂眼后又开始默默诉讼起所篆经文。
花容飘至他身前。
有监察鬼差迎上拜礼。
“卑职叩见罪孽殿花容殿主,请殿主看在善魂兢兢业业刻碑之苦的份上,还望殿主敛收判官三成威煞。”
花容恍然初醒。
她倒是忘了,在这诡界,别的鬼无甚,可判官于冤鬼而言周身有红莲业火凝作十二道金环流转,冤魂未近阶前便会觉得魂体灼痛。
难怪沈墨荣刻完碑后,直接就地盘坐,原是为了减轻痛苦。
她还当这是一类善魂刻碑的流程……
倒是她,唐突了。
沈墨荣额上已冒出不少细汗,显然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花容姗姗然拂袖敛去周身几分判息。
鬼差这才又施礼,“卑职替此善魂谢过花容殿主。”
他走后,沈墨荣很快在那突如其来的灼烧之感渐渐退消后睁眼。
见着花容,惊诧之后低喃呼道,“择儿。”
花容心生一丝怪异。
按说她入诡界前已画皮敛去凡人之躯,当不是沈择样貌才是。
这诡界一众鬼差是凭她那盏绝尘于诡界的唯一一盏红灯来断她身份。
可这沈墨荣死时,沈择才十二岁。
五年已过,凡人身形早已拉长改变。
那他又是从哪处看出,她是沈择?
……况且。
这要是知道自己女儿死于非命,这善魂会不会脆弱到想不起前世来?
敛眸后三息,花容才道,“本官乃罪孽殿殿主花容判官,并非你儿。”
沈墨荣闻言,匆忙起身见礼,“判官大人恕罪,是罪人沈墨荣失礼了。”
花容不说二话,直问,“本官找你是为了你生前受冤之事,你可知害你之人姓甚名谁。”
沈墨荣摇头,眉间疑云横生。
花容想听的答案没有听到,心下顿生不满,平平无奇的面容很快暗了下来。
沈墨荣见状,开口解释,“不过,罪人怀疑应与一事有关。”
“昂?”
见着花容有兴趣,沈墨荣遂道,“当年太子奉皇命来兖州与罪人签署附国协议时,罪人将那事告知了太子。当夜,太子便命陨兖州。”
“是何事?”花容问。
“判官大人当知,兖州城是座矿城,兖州所产的生铁矿更是举世闻名,销路亦是遍地各国,那洚国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只是……”
沈墨荣气息有些不稳,在花容压指为他灌进一阵内息后,喘出一口长气才接着道,“只是,出售给洚国的铁矿里有一家商户,所需的铁矿量却是极大的。
先前罪人以为,是皇家暗中派人用来采购材料打造兵器。可与太子多了一嘴后,罪人便知,这家行商并非为洚国皇帝办事之人。”
花容心中想到了什么,桃眸很快竖起。
沈墨荣接下来的话,亦验证了她的猜测。
“这么大批量的铁矿购入,十有八九便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欲要私造兵器。此事非同小可,太子临时决定,第二日返程回京后秘密上禀天听,可……”
“你那里有叛徒。”花容道。
沈墨荣却还是摇头,“判官大人有所不知,若说罪人的下属不忠,倒不如说随太子一同前来的人中有那不轨之人的眼线。”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终究是罪人多嘴,忘了隔墙有耳,这才害得太子殿下惨遭横祸,兖州遭此劫难……”
花容突然想起什么来,问沈墨荣,“你可认识罗夕年?”
沈墨荣眉间疑虑更深,继续摇头。
花容心有不甘,“那家买铁矿的行商,样貌如何?年龄几何?可有何特征?”
沈墨荣想都未想,直接道,“洚国,云州云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