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看着她曾经的的亲人，心如止水一般沉寂。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心里暗暗赞叹：无花此人，真是好颜色。
眉如淡雾扫远山，藏着几分说不清的清冷；眼尾微扬，瞳仁偏浅，看人时总像蒙着一层薄纱，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笑时眼波若有流转，如一闪而逝令人留恋的露光；鼻梁高挺却不凌厉，下颌线收得极清瘦；唇色偏淡，肤色莹白……
气质更是如空庭月落，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仿佛世间所有喧嚣都沾不上他的衣袂。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愈发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
“可你终归是独一无二的那个。”无花丝毫没有愧色，仿佛刚刚使了阴招的人不是他，“你对我而言，太过特殊，如同沧海，可比巫山。”
沧海曾涵星斗阔，巫山独锁梦魂深。
纵然春到千红闹，不见花时即无花。
无花那清心澄净的眼神里多了道道旋涡，配上他的绝色容颜，几乎可以让任何一个女子为他倾倒，无条件相信他的说辞，可以为了他改写底线。
可惜……陆小凤是这“几乎”外的那一个。
“你是怎么把这么不要脸的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陆小凤心里补充道。“怪不得都说妙僧无花，果然妙不可言，能把黑说成白，白说成黑。”
“不管你信与不信，你都是这个世界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一百三十斤，一百四十的虚伪。”陆小凤不想跟他浪费口舌，“你的感情太脏了，而且廉价，还是拿去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吧。”
“我对天发誓，”无花信誓旦旦，一脸无比的郑重，“对着我佛，如我所言有假，来生不入轮回，此生五马分尸，所求皆不可得，所愿皆如灯灭。”
陆小凤丝毫不为所动，“你作恶多端，本来就入不了轮回，本来就不得好死，本来所求所愿就不该善终。”
无花摇摇头，“我只是选择了一条跟你不一样的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陆小凤不会认可他的选择，既然注定要分道扬镳，那不如早点断掉。
长痛不如短痛。
“没有舍弃，哪来的成功。”无花双手合十。“我向上天献祭此生挚爱……”
“等会……”陆小凤实在是无语，“上天他知道吗？” 这是什么魔鬼逻辑？“你脖子上那个东西里真的有脑子吗？”
无花：……
这么些年没见，陆妹妹的嘴力见长啊……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无花剖露心声，“再说，与其见到有一天你厌恶我，不如让记忆留在美好的时刻。”
行吧，陆小凤明白无花是什么意思了。
好消息是，人生十大未解之谜的首谜有了答案；坏消息是，她唯一还在世的亲人，从根底就是个反派。
不是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而且他的脑回路就是反派的脑回路。
陆小凤实在不想再跟无花这么东拉西扯下去，这么纠缠不过是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跟他的交集又多了一段，实在不值得。“跟你说话的感觉，就像是跟一只屎壳郎下棋。”
“不管我的下棋水平多高明或者多臭，你只会在棋盘上滚着一颗圆滚滚的粪球，翻来翻去，为自己的与众不同洋洋得意。”
无花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我为我给你造成的伤害，正式道歉。”
“无花大师，杀人是要偿命的，一个轻飘飘口头上的道歉，你真得认为是有诚意的吗？”没有提补偿的道歉，都是在耍流氓。
无花二话不说，当即抬手对着自己左肩“轰”得一掌，紧接着就是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他神色不改地擦了嘴角，“这样呢？”他垂着眼神，在夜色里看起来飘荡着几分寂寥，配着他的容颜，当真是令人忍不住心软。“如果还不够，那我砍掉这条胳膊呢？”
大漠上的风，呼啦啦从陆小凤的身体里穿过。
她看着这个人，觉得无比的陌生。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当年和她一起生活的人吗？
“娘去世，和你有关系吗？”
无花一张嘴，有血迹从嘴角流出，愈发衬得他面容清冷可人，“我现在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是。”陆小凤毫不犹豫地认可。
无花轻轻一笑，脸上露出几分萧瑟和凄楚，“妹妹……”
“不用演戏了，你现在的每一个眼神、动作、语气，我统统都不信。”陆小凤把无花尝试拉近的距离又推开了，“我可以很坦诚地说，你得和我一样难受那才叫道歉。”
陆小凤心中默默补充，得和我一样难受，才算真正意义上复仇成功。
如水的夜色里，无花陡然一笑，他抬眸看向陆小凤，那醉人的笑意还挂在他脸上。
当真是容色逼人，宛如落入凡间的精灵。
“不愧是我妹妹。”他似乎是因为伤痛而蜷缩起来的身体又舒展开来，身姿挺拔如竹，“所以，你是不肯原谅我了？”
陆小凤不愿再跟他废话，脚下发力，出手如电，大战一触即发。“迎风一刀斩！”这是当初复制的他的绝技，她倒要看看，他怎么躲开。
无花含笑看着她，手指向掌心用力，一片紫色烟雾从他周身飞速弥漫开来。
“看到你活着，我很开心。”
陆小凤不得不止步，看着无花的面容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这世上有一种奇药，可以让人忘却前尘。”无花的声音在她身边环绕，“等我结束了这烦人的一切，就回来和妹妹团聚。”
陆小凤面容冷冽：这家伙是在故意恶心她吧……
如果她选择原谅，那就冰释前嫌；如果她不选择原谅，那就重新开局。
不过，她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
现在追，不一定能追上无花，但一定会耽误楚留香和石观音那边的进度参与。
说到楚留香，此时此刻正和石观音在讨论生与死这个严肃的问题。
“没关系，虽然你撞破了我的秘密，但今天，很快，要么你会死在这里，要么我会死在这里，这个秘密也就不重要了。”
光着身体的石观音和他通过一面镜子对视着。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既然来了这里，必然是有所求。”
“我见到无花了。”楚留香先亮出来自己的筹码。只不过，他也知道，石观音不爱她的丈夫，也不爱她的儿子，但无花这样的人，起码对她是有用的。
“哦？那你在这里，他肯定就是……”石观音改口，“不对，楚香帅的双手，又怎么会染上血腥呢。如果我想见到他，要做什么呢？”
“让我见到我的朋友们。”
石观音像是在逗弄他一般，不疾不徐道，“那得看你说的是哪几位朋友了，有的人……可能就只能看到他们的尸体了。”
一瞬间，楚留香心神俱裂。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彻底失态。
石观音残忍地欣赏着他的痛苦，片刻后才无所谓地表示，“你杀不了我，而我却能杀得了你，你信吗？”
“我信。”楚留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石观音的手指暧昧而诱惑地从自己的身体上曲线滑动，“一个是死，一个是我，还有无尽的财富、至高无上的地位，你会怎么选择呢？”
她的眼神像是有柔软的小钩子，可楚留香却只觉得痛苦。
所以，向来说话温软的他，语气虽然和煦，内容却很尖锐。
他甚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先笑了一声，才开口道，“我不喜欢拒绝女人，只是，你太老了，”他是知道扎心的，“就算你风情万种、手段高明，也挡不住你儿子跟我差不多的这个事实。”他细化了她有多么老这个描述，还加了感受来放大伤害，“让我难以遏制地觉着恶心。”
石观音果然被激怒了。她表情冷硬起来，声音也发抖起来，“你是真的不怕死吗？”
“怕，”楚留香继续火上浇油，“可两害相抵取其轻，比起死亡，还是跟你亲密接触更让我难以接受。”
石观音知道楚留香是故意这么说，但她还是受不了得勃然大怒，当即杀招频出。
陆小凤朝这边赶来的时候，不少人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匆匆而至。
如今的大漠，高手云集。
快活王的大婚，龟兹王的重金诱惑，石观音的高难血条……
而楚留香的轻功，恰好给他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楚留香和石观音交手了几十个回合，清晰地意识到，这天底下，石观音的武功的确是无人能出其右，包括他自己。
而石观音仍有余力去调侃他，“楚留香啊，要杀掉你，我还真有些不舍。”
“像你这样讨女人喜欢的男人，恐怕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死在女人手里吧。”石观音的声音有一种曲线玲珑之感，“也是，哪有女人狠得下心，杀掉自己心爱的男人呢……”
“这么说来，你讨女人喜欢，我讨男人喜欢，我们还真是绝配啊。”
“不一样。”楚留香一边小心谨慎地留意着石观音的动作，一边头脑清晰地反驳，“女人对我的是爱，男人对你的是欲望。”
“男人对女人的爱不就是欲望吗？”石观音嗤笑。
“不一样，”楚留香郑重其事地摇头，“如果我爱你，我会把你的需求放在我的需求前面，你更重要，我希望你开心，你过得好；如果我对你只是欲望，那我只管我开心，你只是满足我开心的一件器物，是消耗品，是可替代物，是用来讨好我的玩意儿。”
他极少说这样刻薄的真相，但如今这样生死存亡之时，也不得不上一些非常手段了。
石观音的表情变得很冷漠很严肃。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楚留香，看得楚留香一动也不敢动。
他说得是实话，她也足够聪明能听得懂，这才是让人难受的地方。
“没关系，”石观音终于再次开口，她语气平稳，“我只爱我自己，我这样的人，也不需要其他人爱，他们也不配爱我，我也只是把他们当做调解生活的消耗品罢了。”
“你这么着急解释做什么？”楚留香凉凉一笑。
石观音保养良好的脸上再次裂开，耳边却也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