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依好像被烫到了似的，立刻坐正了身子。
苑寒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她的神色有点蔫，嘴唇发白颤抖，像极了要枯萎的花。
可偏偏她眼瞳仍然是笑着的：“嗯……大人，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搞破坏呢？”
反正临死了，她亲手目睹大邪神的破坏美学也是不错的。
苑寒山还是觉得她很奇怪，和他见过的那些人类都不同。
之前他以为是现在的人类都很奇怪，现在看来，只有她是奇怪的。
他唇瓣吐出几个字，闭目养神，“封邪塔。”
叶依了然。
几乎转瞬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怕是来封邪塔寻取邪骨的，最有可能出现的位置就是封邪塔。
但是。
她脑海中滑过一个问号，从来没听说邪骨会被镇压在封邪塔啊。
*
封邪塔，在青云宗几乎是镇宗之宝一般的存在，每月只对弟子开放一次，正是前二十层。
当今世上能闯到九九封邪塔的，恐怕几根手指就数的过来。
其中一个，就是她身边的这个魔头。
封邪塔矗立云霄，门匾有些旧了，三个大字呈暗红色，龙飞凤舞，不过像是拿剑刻上去的，触目苍冷。
踏入封邪塔第一步，叶依就感觉气场变了。
塔内和塔外像是两个世界，阴冷荒凉，骨头缝都像是冒着冷气儿，前方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狭窄小道，妖邪魔气肆虐狂舞，怪异的狂笑声充斥着整个通道。
叶依亦步亦趋地跟在苑寒山身侧，心里有些发怵，隐约听见妖魔的交谈声。
“桀桀，桀桀，好久没有看见有人来了。”
“这次可要饱餐一顿了……”
话音刚落，一个妖怪速度极快地朝他们冲来，叶依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然而下一秒那妖怪在步入苑寒山五步距离内忽然就消散了。
毫无预兆地直接蒸发，只留下尖长的尾音还落在空气中。
其他妖怪扑来的动作立刻滞住了，动作僵硬而滑稽，目光惊疑不定。
这是哪里来的大邪魔？
都说进封邪塔，全头全尾出来是不可能的，不死也要掉层皮。即便是书中男主秦牧走出封邪塔，亦是负了重伤。
叶依觉得这话不对。
她眼神瞥了瞥身边闲庭信步的男人，又看了看眼前惊恐地为他们让路的妖怪，完全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
现在反倒显得她和苑寒山是妖怪。
偏偏这厮似乎还嫌不够，每走一步，随即挑选一位幸运“观众”爆炸，愉悦自身。
男人微微笑着，眉眼流出愉悦的笑意，冲散了他身上的冷意，“让我看看下一个是谁。”
很好，这大反派气势，无人能敌。
叶依尽职尽守地发挥一个下属拍马的潜质——
“大人威武，大人威武！”
“不愧是我们大人，出手就知有没有！就连装逼的话都格外与众不同，你们这些妖魔鬼怪还不快退下？”
彩虹屁快吹上天，少女还是一本正经地板着一张脸，看起来特别认真，仿佛她内心真的是这么想的。
她每说一句，那逃窜的妖怪就尖叫着骂一声，“趋炎附势，阿谀谄媚，卑鄙无耻的家伙！”
大邪魔来封邪塔很奇怪，身边跟着个狐假虎威的坏人类更奇怪！
“说这么多成语，显摆你读书多呀！”叶依双手叉腰。
这条路阴森而，充满鬼怪尖锐凄厉的叫声，苑寒山本来是走惯了的，他一直都走的是这样的路。
这次却不同。
身边多了个吵闹的人，在他耳畔叽叽喳喳地溜须拍马，是和他格格不入的人气儿。
甚是喧嚣吵闹。
他蹙了下眉头，却也意外地无甚厌恶的感觉。
然而当叶依又说道，“我们大人一手遮天，不想死的就都跪地求饶”时，苑寒山终于侧眸凝视着她，表情怪异。
哦呼。
叶依这才感觉自己吹得太过了，立刻“我懂你”般地隐忍点了点头，“我懂，我懂，谁让大人是个低调的人呢……”
她顿了顿，抬起布灵布灵的大眼睛，问道：“大人，这条路我们还要走多久呢？”
苑寒山睨了她一眼，凤眸泛起恶劣的笑意，企图在她脸上寻找出恐惧来。
“怕了？”
然而没有。
少女摇头，乖巧地望着他：“不，是我有点累了，这路有点太长了，要不把大乌鸦放出来吧？”
苑寒山：……
他黑眸流出的冷讽有那么一刻凝固住了，眉头古怪地蹙起，陷入一种嫌弃的，无语的状态。
自从碰见了这个人类，他总是觉得画风不对。
接收到他一丝嫌弃的眼神，叶依撇撇嘴，这条路七拐八拐，看不见尽头，还得爬楼梯，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受得住嘛。
“大人，现在是时候彰显出您宽容大度的一面了，您的下属现在情形十分不好，再走几步路，真的会吐血的……”
苑寒山非但没说话，反倒似乎走的更快了。
叶依：？认真的吗？
她抬步立刻跟了上去，“大人，邪神大人，等等我呀。”
处于封邪塔的时间漫长，叶依走得头昏脑涨，而且心脏处传来被虫子啃食般的疼痛，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这一放慢脚步，等再抬眼的时候，苑寒山的身影居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半空中一直盯着她，不知垂涎了她多久的几个妖魔。
“桀桀桀，这个人类终于落单了，幻魔，你勾织出的幻象不错……”
“呲溜……平常那些个臭老头子在，已经好久没吃到人类了……是要直接吞掉呢，还是大卸八块？”
“听说人类处子的精血大补，我们应该先将她的血榨干，再慢慢商讨。”
几个妖怪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商量如何吃掉她，叶依心脏猛颤，拔腿就跑，“……你们没有妖德啊……我中毒了，我的肉可不好吃。”
然而她刚颤颤悠悠跑出几步远，就被妖魔的邪气架着，浮在了半空中，一左一右一前，成三面夹击，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果然还是一人一口吧。”
“不行，先吸血，吸完再吃。”
叶依：……妈的你们倒是个会吃的。
“我身上有毒，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死的，你们吃了我，也会中毒的。”
她眨巴着一双真挚的眼睛，“各位大哥，不如这样，我可以帮助你们拿下我们老大。”
妖怪们：……
这话你自己听听，你自己相信吗？
叶依再接再厉，格外认真道：“我老大会回来救我的，他看见你们想吃掉我，一定会生气的。”
苑寒山来不来救她不知道，但是一定要先唬住他们。
她可以死，但是不想以这种方式死。
这回她的话似乎奏效了，其中一个妖怪还真犹豫了，围着她绕了起来，随即被另两个妖怪拍了一下，分析道：
“不可能回来救她的！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怎么可能周折回来救她，老三你还真被唬住了！”
“可是……”老三犹豫道。
这人类明明实力拉胯，还能跟在那个强大的邪魔身侧，就已经很不寻常了。
况且说话滔滔不绝，在那人身边叽叽喳喳还活蹦乱跳的，已经算是一种默许的纵容了。
“可是什么可是！现在就吸血！老子都饿了多少年了！”
那妖怪伸出尖锐的指甲刚要朝叶依的心脏袭去，就见小姑娘身子一颤，一口血刚好喷到妖怪的手上。
黑色的毒血。
叶依表情无辜：“你看，我没骗你吧，我真的有毒。”
几个妖怪：“……”
你是挺有毒的。
好不容易进来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谁知道竟是个有毒的。
一口气梗在心口，差点没上来。
老三见两个大哥面露茫然，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吃还是不吃？”
这可真是有点棘手了。
体内有毒素的人类不仅肉质发苦，毒素可能也会进入他们的身体。
终究还是饥饿占据了上风，妖怪老大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管他呢，先吃再说！”
说完就张开血盆大口要一口咬下，叶依颤巍巍着身子，觉得她这运气倒霉爆了。
本来中毒而亡还能留个全尸，现在全尸都留不下了。
“嘴下留情啊……！”叶依开始剧烈挣扎了起来。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却没传来，方才还要吃她的妖怪老大身子一僵，眼睛倏地瞪大，随即忽然炸破了。
彭地一声，眼前一道脆响，妖气弥漫着扩散，叶依愣了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大哥！”老二老三又怒又惊，视线落到了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的苑寒山上。
男人面容是纸片人般的苍白，勾起的凤眸似是含着几分旖旎怪异的笑意。
这个男人真的来了！
居然真的来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
老三几乎想都不想就立刻飞速窜逃，老二愣了一秒，这一秒的迟疑，下一秒就烟云般破散了。
只有叶依露出惊喜的神色，笑眯眯着一双眼，“大人，您来救我了！”
叶依第一次感受到身为牛逼上司的下属的好处。
然而因为没了妖怪的支撑，她整个人忽地从空中直直坠下，笑意一僵。
高兴得太早了。
一道黑气倏然环绕在了她周围，明明依然如此可怖，此时的出现，在她眼里却分外安心。
黑气裹挟着她，有种近乎轻缓的错觉。
她脸色相较之前更苍白了，眼底似乎还闪动着点儿水光，是被吓的，此时又笑得如此灿烂。
像是看着救世主似的看着他。
苑寒山难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