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漫天,暮色如血。
不知名鸟类的嘶哑叫声响起,厚重的孤寂感自雪地荡开。夕阳下,占地不大的庙宇独自矗立于此,被枯树环绕。
五名少年男女停在庙宇门前,仰头看门前残破的牌匾,上面“西楼庙”三个字已快辨识不清。
“分头搜。”楚念心背着大刀越众而出,甩下这句话后,率先进入门内。
她自己走,扶蓁与炽流光这对师姐弟一起,便只剩下姚之沅与陆京越。
剑修小师妹本想自己走,但转眸不经意一瞥,看到陆京越揣着袖子独自站在寒风中的模样,总疑心他下一秒就会被吹走,再加上阵修给人的刻板印象总是与不擅长打架挂钩,姚之沅便自认好心地对他道:“你跟着我吧,我会保护你的。”
陆京越目光往下一压,看着身高不及他胸前的小姑娘,一笑:“好啊。”
五人就这样分成了三组,各自散开不提。
扶蓁与炽流光负责搜主殿。只见殿内昏暗至极,巨大的纱幕垂在里侧,挡住了神像的全身,只留一个高大的模糊轮廓。
二人先把边边角角的地方仔细看过,见没发现什么,目光落回了纱幕上。
“掀开看看?”炽流光没什么敬畏心地说。
少女提起裙摆,轻巧地跃上供桌,一把掀开那层纱幕。
只见纱幕后立着一尊泛着暗金色光泽的神像,面容平和,双目微敛,手中持着莲花状法器,云般的袖摆堆叠在脚边,透着悲悯众生之感。
然而只是一错眼,扶蓁再将目光落回神像面容时,赫然见神像双目抬起,直直看着她。
下一瞬,眼前的世界被扭曲模糊。
扶蓁察觉有什么想侵入她的识海,她条件反射想要反击,却在最后一瞬收起星辰之力,任由那术法将自己包裹。
待晕眩感消散,她不再置身于昏暗的神殿,周围光明灿烂,暖和的风迎面吹来,她嗅到牡丹的芳香。
定睛看去,她发现此刻正身处于自己十一岁之前最熟悉的家。
紫微帝宫。
十八星域的中心,帝族所居之处。
扶蓁此时正站在宫中御花园的小道上,放眼望去无一处不秀丽雅致,处处透着奢华与威严。
一队宫女从她左边经过,却像见不到她似的。
她便知道这是幻境了。
手中的伞浮现而出,扶蓁往上一扔,那伞便悬于空中,平日里淡粉的伞面化为浓郁的绯红色,几条红绫自伞边垂落,在骤起的大风中狂舞。而她本人则踱步过去拦住那队宫女,眼眸微暗,也不说话。
宫女们直到这时才像看见了扶蓁似的,朝着她行礼,“见过公主殿下,太子在玉泉宫。”
“本公主又没问你太子的行踪,你自顾自说是作何?”少女声线转冷,面色亦沉下,一副冰冷至极的模样。要是在现实,这些宫女早该吓得趴在地上请罪了,可是幻境里为首的宫女却依旧维持着虚假又完美的笑靥。
她看着扶蓁,目光似引诱,又似挑衅。
“殿下难道不好奇太子在何处么?”柔软婉转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像极了毒蛇吐信,“如今宫中只有你与他两位帝嗣,凭什么他先出生,就能得到储君之位?”
扶蓁目光微闪,不说话。
宫女嘴角勾起笑容,似是志在必得般,凑到少女的耳边轻道,“只要将他除去,你便是唯一的帝嗣,你将继承大统,成为下一任帝君……”
突然,她的声音被一下子掐断,再也说不出话了。原来空中不知何时垂下了一条红绫,静悄悄悬在宫女的头顶,待扶蓁心念一动,那红绫便猛然缠住了宫女的脖颈,死死收紧。
下一瞬,宫女便化作黑雾消散。
“这幻境,原是为了勾起我心中的妄念么。”少女眸光轻动,明艳照人,“可惜我对那位子不感兴趣呢。”
她站在原地不动,空中的红绫却如触手般朝下袭来,将剩下的宫女们一网打尽。浓重的黑雾散开,又朝扶蓁围拢而来,化作一股力量,似要动她的识海,让她忘记这个幻境。可惜扶蓁已至圆满境星行者,精纯的星辰之力自发将她护住,使那股力量溃散。
扶蓁闭眼,引动星辰之力将伞收回。
再睁眼时,她以为自己会看到方才那尊神像,谁知眼前是炽流光那张唇红齿白的俊俏面容。他凑得极近,灼热的呼吸都拂到了她脸上。
扶蓁滞住了,一时竟忘了退开,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直到后边传来其他人走来的脚步声,然后是撞破奸情般的大喊,“哇!你们在干什么!这里不让亲嘴!”
另一道声音:“这是角度问题引发的视觉效果,实际上他们只是在对视,并未亲嘴。”
扶蓁这才伸手将炽流光推到一边,转头看向门口,果然见姚之沅与陆京越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她又低声问炽流光:“你刚才凑这么近做什么?”
“你对着神像一动不动,像是被摄魂了,我就把神像砸了。”炽流光也小声回,“但你还是没回来,我就想进你识海看看……”
“……”扶蓁有些无言,不知该如何与他说,憋了半天道,“别人的识海你也随便进?”
少年一撇嘴,“没有啊,要不是怕你出什么事,我才不会……”又想起什么,刚张口,扶蓁就了然道,“不是关心我?好好好我知道了,若不是师弟怕我死在这不好对师门交待才这般,对不对?”
炽流光被噎了一下,轻哼:“你知道就好。”
师姐弟说着悄悄话,姚陆二人则对着碎成一地的神像渣发呆。
“你们搜完东侧殿了?”扶蓁转头问他们。
“嗯,没什么蹊跷之处,所以……这是发生什么了?”姚之沅环视四周。
“殿内被施了入侵识海的术法,只要进来就会被拖入幻境,勾动妄念。”扶蓁的指尖凝起点点星光,半空中显现出一张星图,却已经黯淡无光。方才她打破幻境时,就顺手催动星辰之力将其捣毁了,所以姚陆二人进来时无事发生。
至于炽流光,应当是有别的什么护体,抵挡住了术法的入侵。
陆京越问:“那这神像是?”
游刃有余的少女默默闭嘴,师弟简单粗暴,她也不知如何说了。
少年抱着胳膊,“我看那神像不爽,怎么?”
陆京越:“……没怎么。”
炽流光顿了顿,又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神像内实则暗藏玄机。”
他伸手一挥,满地残渣之间浮起点点光团,飞到几人中间。
“这是……?”
放出星辰之力触之,赫然响起几道陌生的声音。
“我希望那个贱人赶紧死了,少碍眼。”
“若是有什么办法能将弟弟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就好了……这样遗产就全部是我的了。”
“我恨你,我恨你为何要回来,把属于我的一切都夺走了……你若是死了,是不是一切就重回正轨了?求神明垂怜,把你收了吧。”
……
“这是他们的愿望?”且都心术不正。
“不错,”炽流光唇边勾起不屑的嗤笑,“这神像会‘聆听’来此祈愿之人的愿望,将其收集起来,不多不少正好六道。”
也就是说,这些极有可能是五名死者与至今下落不明的陈子齐的愿望。
那么事情到这里就很清晰了,神殿中布置了会窥探记忆的星阵,踏入此地就会落入量身打造的幻境,勾动人心中的妄念,醒来后他们会忘记幻境的内容,却记得被挑起的妄念,被蛊惑着许下害人的愿望,从而被神像记录,成为凶手的目标。
“如此说来,那几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姚之沅皱起秀气的眉。
虽说星阵会蛊惑人心,但他们可没忘记,先前楚念心从陈子齐的随从中问出的东西——他来极光之城是特意为了这西楼庙。
更何况,扶蓁亲身经历了一番,发现这幻境并不牢固,亦不高明,甚至不知她真正所求之物为何。
无关修为,即使是普通人,只要意志坚定些便可抵挡住诱惑,从这幻境中挣脱。查案组来之前便稍微调查过一番西楼庙,发现这里虽不算香火旺盛,甚至因地处偏僻、年代久远而显得破败,但平日也不是完全没人来上香的,那些人就没出什么事。
“罢了,死者为大,”陆京越叹息一声,“况且他们只是许了愿,并未付诸实现、酿下大错。”
姚之沅侧目,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就是把人想得太好了!”
这阵修怎么回事,柔弱不擅打架便罢了,怎地还如此单纯,就这还下山历练?万象宗怎么想的?如今世道炎凉,人心不古,真怕他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小师妹心中叹息,好在他遇到了她,她不介意多保护他一点。
几人说着话,却听隔壁传来“轰”的一声,那是楚念心负责搜查的西侧殿。
少年们对视一眼,朝西侧殿赶去。
**
楚念心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在西侧殿发现猫腻。
那是一座被隐匿起来的传送阵,施术之人修为极高,若非楚念心亦不同寻常,压根探查不出来。
只是要启动传送阵颇费一些功夫,楚念心擅长打架,却不喜做这些精细活,干脆直接祭出了一件自己炼的法宝,采取暴力手段强制破开了传送阵。那一瞬间巨大的星辰之力爆开,将西侧殿炸得一片狼藉,她不由以袖掩面,再放下时,人已到了一处漆黑的地方。
空气潮湿而黏腻,远处还传来滴答的水声,一圈圈回荡在耳边。黑衣少女神色不变,冷静地自储物戒中掏出夜明珠照明。温润的白光强有力地将阴森的氛围驱逐,她借此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只见她身处于一座空旷的石宫中,四周黑漆漆的岩石墙壁上布满狰狞的划痕,楚念心凑过去,试图分辨这是何物留下的印迹。然而那划痕凌乱,难以确认,只觉得其中透出的力量让人心惊。
许是某种妖兽?
楚念心举着夜明珠四处走了走,短靴鞋跟敲出的声音沉闷地荡开,隐隐传来回声。
见没再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她开始朝石宫深处走去。莹润的光线渗透进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寂静蛰伏的魑魅魍魉似乎也在慢慢现身。
突然,黑衣少女心中一凛,感知到某种肮脏邪恶的气息。
夜明珠光滑的表面崩开几条裂缝,骤然碎裂。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楚念心屏住了呼吸,缓缓拔刀,摆出架势。
来了。
下一瞬,她凭借本能挥刀,将直袭而来的力量挡开。
动了动被震得发麻的手腕,少女抬起眼,漆黑的瞳孔里映出幽幽的火光。那是青紫色的鬼火,它摇晃着,一簇簇燃烧在那缓缓而来的丑陋魔兽身上。
楚念心个子不算矮,此时却被它巨大的体型衬托得渺小如尘埃。魔兽猩红的眼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低落涎水的嘴巴大张,发出嘶哑难听的叫声。然后那尖利的巨爪高高抬起,猛然朝她拍下!
少女身法迅疾,鬼魅般闪开。
那魔兽又拍了几下,可惜每次都被避开。它愈发愤怒,魔气一阵阵外放,在那些岩石墙壁上带来乱七八糟的痕迹。
然而这些都伤不到楚念心分毫。
她用星辰之力护体,躲去魔气的攻击后,凌空而立,将大刀横在了胸前。
“丑八怪,玩够没?”刀光映亮她的眼眸,汹涌的星辰之力不要钱似的汇入刀中,“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