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夏末了,快要入秋再加上这两天一直在下雨,晚上的风有点儿凉。祁缘坐在包子摊的小凳上,身上披了件棒球服,手里捧着一个肉包子。
宋嶙把她的裙子往上拽了点,让膝盖的伤口展露出来,然后把棉签沾满了双氧水。
他吹了吹伤口上的灰尘,说:“你忍着点儿,这么大的口子,得消毒。”
祁缘咬着唇,“嗯”了声。
尽管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棉签接触皮肤那一刻发生化学反应产生了一滩泡沫,疼痛难忍,她咬着牙,腿打着哆嗦。
这时宋嶙兜里的手机响了,铃声是那种救赎感的纯音乐,祁缘把腿往后收了点:“你先接吧。”
“别乱动。”
宋嶙按住她的腿,怕她疼帮她吹了吹,又小心翼翼地抹了几下才扔掉棉签,在铃声快要结束时接通了电话。
祁缘瞟到手机页面,是陈子涛打来的。
终于接通了,那头无奈道:“阿嶙啊,你找球找哪去了?哥儿几个都在球场等你半小时了。”
宋嶙平静地回答:“我回家了。”
“啥?”何浩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抢过手机又问了一遍:“你说你在哪儿?”
“家。”
下一秒,电话那头炸了。
“宋嶙你他妈…”
他不给他们输出的机会,直接把电话挂了,一脸平静地揣回兜里。
这一番操作下来,祁缘都暗自替他捏了把汗。
宋嶙也找了个凳子坐下,跟她解释:“我们几个想打篮球来着,球场没有了打算回学校拿一个,他们几个懒得要死,非要让我去。你忘了?当时我们几个打语音还给你吓了一跳。”
他这么一说,祁缘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宋嶙见她不动弹,冲她扬了扬下巴:“这包子怎么不吃,再不吃就凉了。”
祁缘低下头,手上的包子皮薄馅大,面皮捏着软软的,离着鼻子那么远都能闻到猪肉馅的香气。
看着就很有食欲,可她没有胃口。
她心里藏着太多事了,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处,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说话,宋嶙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
这时宋嶙爸爸宋健从屋里出来,这个包子摊是他开的,包子卖的差不多了摊位也已经收了,他是全都收拾好了才过来的。
他坐下来,祁缘打了个招呼:“宋叔叔好。”
宋健也很热情:“你好啊,刚刚叔叔比较忙也没空过来,包子怎么不吃,是不喜欢吗?”
祁缘立马摇摇头:“不是,我就是……就是没胃口而已。”
“这么回事啊,”宋健隔着塑料袋在她手上的包子上摸了下,又说:“有点儿凉了,别吃了,锅里还有几个,等会儿叔叔再给你拿个热乎的。”
祁缘点头:“谢谢叔叔。”
该聊主题了,宋健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能告诉叔叔,天黑了为什么不回家吗?”
话音刚落,祁缘隐忍着半天的情绪,只在一瞬间,突然就崩溃了。
她一想起这两天遭遇的种种,一肚子的委屈,不知道能讲给谁听。但现在来看,宋健可能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她面如死灰,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们班上有两个女生,我没有招惹她们,她们却好像单纯看我不顺眼,把我的书踩烂,还画的乱码七糟,让我读不了课文被老师骂……”
“她们扇我的脸,故意把水桶掀翻让我拖地,还说什么我不拖干净就继续整我……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没赶上放学时间,等我收拾好大门已经锁了……”
“我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祁缘越说越委屈,哭的一抽一抽的,宋嶙从纸抽里抽出来几张纸,在她脸上轻轻擦了擦。
他这两天逃课出去玩了,陈子涛和何浩楠也找理由请假了。他俩不在的话,这种事也没人会和他说。
看到她裙子上若隐若现的脚印子,宋嶙既后悔又自责,他攥起拳头,气得发抖。
宋健听完只觉得心酸,她不是他女儿,他没资格管她,只能劝说:“孩子,在学校受欺负了你有没有跟你爸妈说?他们会帮你的。”
“我没有爸妈了,妈妈去世了,爸爸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她垂着脑袋,喃喃道:“我家里只有外婆,外公在外面打工,一个月回来一次。他们都老了,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宋健怔住,好半天没说话,起身扶着脑袋走到一边。他是真的不敢想,一个才十七岁的孩子,还没有成年就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居然还逼着自己懂事。
他看着她,想到了自己八年前就已经去世的妻子,那时的他们曾有一个幸福的家。
眼看着宋嶙已经上了小学,他们夫妻二人本来是打算再生一个女儿的,幻想着今后儿女双全,人生美满,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彻彻底底打乱了计划。飞来横祸带走了宋母年轻的生命,一同死去的还有她那腹中即将出生的胎儿。
那时的宋嶙失去了妈妈,在学校也是被人指指点点,说他妈是被他克死的。
宋健想不到,为什么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坏,说话是不需要负责任的,欺负人是成群结队的。
他是宋嶙的爸爸,他有能力保护宋嶙,他长的凶,人高马大的,去学校吓唬两次那帮孩子就不敢张嘴了。
可祁缘怎么办,她说她爸是个大坏蛋,她没有爸爸保护她。
宋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不敢揭示她的过往,他不想因为了解情况就让她回忆那些痛苦的往事,这对她太残忍了。
这两天应该是没少哭,此刻她的眼皮红肿,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看人的眼神都是空洞的。
和宋嶙第一次见到她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宋健心疼她,转头对宋嶙说:“你以后稳重一点吧,也别老去泡吧打游戏了,你就把她当成你妹妹,保护好她比你打的那些战绩更有意义。”
宋嶙散漫惯了,宋健以为他会找他讨价还价几句,没想到他立马就答应了。
“爸,你就放心吧,你儿子惩恶扬善的时刻到了。”
祁缘想不起来哪个动画片了,他现在的样子特别像里面那个中二少年。
那个戾气太重,往那一站就感觉拒人千里之外的宋嶙不见了。
宋健笑笑:“这时候可别说大话,你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让我知道回家扫帚抽你。”
宋嶙无语:“质疑谁你也不能质疑你儿子吧?”
“关键你这人平时就不行。”
“……”
祁缘在宋健的催促下吃了两个大包子,然后让宋嶙送她回家。
夜幕降临,黑暗中亮起点点繁星,天空大地在尽头处交界,像一幅改过的油画,从碧绿变成了暗蓝。
这个时候蚊子正多,跟小虫儿混在一起四处乱飞,偏偏回家这条路上两边都是草丛,直接成了蚊子的聚集地。
宋嶙还好,走这一路也没叮几个包。反倒是背上这人,披着衣服还挨咬,腿上更别说了,祁缘特别后悔今天自己穿的是裙子。
他把她往上颠了颠,吓唬她:“再动我可给你扔下去了。”
祁缘真就安静了两秒,然后说:“我其实自己能走。”
当时她只是来回搬石头爬墙没力气了,宋嶙还以为她是摔到筋了,先给她抱到墙上,自己又翻过去在下边接她。
后面他直接蹲下来要背她,祁缘折腾的累的不行,也就没反抗。
宋嶙顿时感觉自己被耍了,笑了笑:“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背你呀?”
祁缘脸色羞红:“那我下来。”
“都快到家了才想下来,就是故意的。”
宋嶙在一个巷子口把她放下来,这里离她家还有一段距离,他伸手把她身上的外套拿了过来。
“回去吧,我就送你到这了。”估计是怕祁缘多想,他又解释说:“我倒是脸皮厚无所谓,你这小姑娘家家的,碰到邻里邻居该说你闲话了。”
余音在耳内盘旋,祁缘感觉自己内心的血液正不停地翻涌着,还好天色已黑,他看不到她的面色潮红。
她说:“那我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宋嶙笑:“看见你进去了我再走。”
她的掌心出了汗,然后给了他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好,今天谢谢你。”
宋嶙愣在原地,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祁缘在进去前突然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
祁缘刚进家门就碰见冯丽正急匆匆地站在门口穿衣服,两人对视一眼,冯丽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这才安分下来,她拍了拍胸脯。
“我刚想去找你,你咋才回来呢?蒋家那孩子都回来半天了,我问她她说你学习跟不上,说你班老师给你补课来着。”
祁缘抿着唇,“嗯”了声。
冯丽又注意到她腿上的纱布,皱眉:“怎么受伤了?”
本来也没有多严重,纱布是宋嶙怕背她碰到伤口特意去买的。
祁缘说:“是我不小心被东西绊倒了,已经不疼了。”
“这样啊,那就赶紧进屋洗洗澡吧,都这么晚了洗完就上床睡觉吧。”
“好的外婆。”
祁缘拿着睡衣进去,把身上的裙子脱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裙边上窸窸窣窣的脚印。
冯丽眼睛有些花了,家里的灯光是暖色的,晃在上面她看不清。
家里的衣服一直都是外婆洗,祁缘怕她看到,往上倒了点洗衣液,自己把这些印子一点一点搓干净。
她有点困了,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太多了,真的好难洗啊……